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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0、二月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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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希和学校的学生都无亲无故,离了学校就无处可去,所以过年期间他们也留在校舍。为了不让他们感到孤单,和玉笙和政教处策划了一场新年联欢晚会,鼓励孩子们和其余教职工上台表演,随后又举行了为期总共五天的趣味运动会和电影鉴赏会。虽然因此忙碌得分身乏术,以至于都没能与史佩均好好享受一下难得的假期,但只要看到大家脸上的笑容,和玉笙便觉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然而在新学期第一天,一位特殊客人的到来,令好不容易连续热闹了一礼拜的气氛顿时冷却了下来。
“大家好,我叫仇薇琳,从今天开始转学到这里,往后请多指教。”
对于仇薇琳的处置,和玉笙固然事先收到了通知,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担心。果不其然,当她认真地打完招呼,从台下投来的并不是或期待或好奇的眼神,而是尴尬、不解、厌恶,甚至是憎恨的目光。他深知如果在此时利用教师的权力逼迫孩子们接受仇薇琳,只会让情况雪上加霜,故没有马上替她解围,而是默默给予眼神鼓励。
仇薇琳明白自己过去的优渥的待遇建立在数条逝去的生命之上,被这般看待实属无可厚非,不过她已经下定决心摒弃曾经那个无知的自己,为此更是抛弃了最亲的人,所以决不后悔。她正面应对这一张张带着恶意的稚嫩脸庞,坚定不移地说:“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但你们可以直接把气发出来,我不会逃避。”
话音一落,小潮立马站了起来。他是所有孩子中最大的,也最清楚仇薇琳的存在究竟有多么刺痛着他们的神经。一想到自己的养母只能在痛苦中离世,而她却能全须全尾出现在此,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前揪起她的衣领,质问她到底为什么。可他也知道,这根本没什么用,于是只能咬紧牙关,将颤抖的拳头硬生生松开,轻轻拍了两下掌,“我是班长小潮,我代表全班欢迎新同学的加入。”
他这一番出乎预料的举动震惊了全场,更是让和玉笙心痛不已——明明这两个孩子都没有错,却避免不了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其他学生相视片刻,虽然仍有所介怀,但还是配合着小潮鼓掌欢迎。江胤聪和姜胤惠见了,直接爬到桌子上挥手欢呼,就差给她跳舞了。
仇薇琳知道这并非和解的意思,但仍然向他们鞠了一躬,“谢谢你们!”
晨会之后,开始分班上课。高年级是语文课,中年级是数学课,低年级是活动课。按照年龄,仇薇琳应该被分到高年级,可史佩均觉得先给和玉笙与高年级学生留出一些空间比较好,便让宿管带仇薇琳去整理宿舍了。他看了一眼和玉笙,投去支持的目光,然后跟着中年级学生离开了。和玉笙本准备拿这节课来评价一下寒假作业,但看小潮他们都因为突如其来的转学生而心不在焉,遂改变了主意,“刚才我想给新同学展示自己的机会,所以什么都没说。你们如果有问题的话,现在可以问我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显有话要说,却又仿佛顾忌什么似的嘴唇紧闭。和玉笙没有催促,耐心地等待他们开口。
过了一会儿,一名女生低若蚊鸣地道:“……和老师,你背叛我们了吗?”
“怎么可能!”小潮拍案而起,“和老师为我们付出了多少,你难道都没看在眼里吗?”
那女生委屈地低下头,“但是……”
“小潮,你先坐下。”和玉笙毫不生气,提醒小潮冷静下来。他看向那名女生和其他学生,温声道:“你们还记得希和学校的创建的理由吗?”
底下一片沉默。
“简单来说,就是我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健康自由地长大成人,不论他们是普通人,还是和你们一样拥有着特别的‘天赋’。仇薇琳的身世确实比较复杂,但现如今,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作为希和学校的校长,我不能视而不见。”
一名男生问:“和老师,她是被管控局抛弃了吗?”
和玉笙摇了摇头,“正因为管控局知道旧部门的做法是错的,所以才让她来这里和大家一起生活、一起学习。而她本人也认为这是对的,所以明知不会被欢迎,也还是来了。”
“可不管怎么说,她以前就是踩在我们爸爸妈妈的尸体上丰衣足食的,难道不是吗?”另一名男生紧抓着笔,眉间尽是憎恶之色,“就算不能再享受优待了,她也从未品尝过我们遭受过的的滋味。单从这点来说,她和我们永远不可能对等!”
一听他这样冲和玉笙说话,小潮又忍不住了。不过和玉笙却十分欣慰,因为他们敢在自己面前说出心里话,说明他们依然信任着自己 。他轻轻一抚那男生的脑袋,温柔地说:“不对等,也可以成为好朋友。”
那男生目光一闪。
“外面的世界尽是不如意,人与人之间也充满着不对等。有些人出生在富裕家庭,从小不愁吃穿,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但有些人的家境不太好,所以小小年纪就要被迫放弃学业,外出做工。可如果要一一去计较这些的话,就会活得非常痛苦。因此人生重要的功课之一,便是学会接受不对等,接受不同人间的差异。”
方才那名女生插话道:“这只是自欺欺人,麻痹自己吧?”
“……我确实没法否定。”比起毒鸡汤,和玉笙给出了一个更靠近现实的答案,令在场的学生都震惊了,“社会上的确有很多不对等,是我们不管多努力都消除不了。有人被绝望压垮,采取自我麻痹的措施,甚至用极端的手段去伤害他人。但我所说的接受,并不是欺骗自己别去面对,而是鼓起勇气去正视,进而接受自我。”
看孩子们各个若有所思,他继续说了下去,“就拿仇薇琳来说。如果你们是她的话,你们愿意放弃优渥的生活吗?”
这一问,一下子把他们全都问住了。说不愿意肯定是谎言,但要承认这点也委实很难。然而仇薇琳这个利益既得者却做到了,并且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其实,你们不必做出选择。因为你们不是她。”和玉笙突然话锋一转,“但同时,她也不是你们,不了解你们的经历也是情有可原。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面临的难题和苦楚也不一样。因此纠结谁受的苦多、谁受的苦少是没有意义的。真正有意义的,是摒弃偏见,客观地看待一个人,然后取长补短,提升自己。明白了吗?”
学生们听了,虽然明白是这个道理,但情绪上仍是跨不过那道坎,故一个个低着头没说话。小潮实在不耐烦了,站起来道:“枉你们几个都快成年了,怎么气量比那对臭双胞胎还小?仇薇琳以前的待遇确实爽得教人不快,但又不是她本人逼着旧部门把她捧上天,你们怪她能怪到哪里去?她现在是新同学,我们要和她友好相处!”
小潮身为班长,在其他孩子之中还是有不小的话语权的。他把和玉笙的循循善诱翻译成大白话,尽管话糙难听,但也确实在理,让人无从反驳。那些心有芥蒂的学生被他轰了一耳朵,不由得愣了一下,意外释然了不少。
“唉。既然班长都发令了,那咱们当然没话说了。”
“只要她不真像公主一样娇滴滴的难处就行。”
“是呀。脾气差的话,我可受不了。”
“这个大家可以不用担心。”和玉笙道,“我和她谈过一次,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唔,那就不用担心了!”
“和老师,”先前质问和玉笙的女生轻声开口道,“刚才,对不起。”
“没关系。老师明白。”和玉笙回以温和的微笑,随即又看向小潮,“谢谢你,小潮。”
小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我们就继续上课了。”和玉笙立马换了副口吻,“这次寒假作业,大家都完成得不错。只不过有一些共通性的问题,所以这节课就来讲一下,之后来分享优秀作文……”
与此同时,中年级的数学课上,一女孩一瞥邻座的女生,悄咪咪地道:“你看,史佩均又来听楚老师的课了。”
“晨会结束后他就跟过来了。哈哈,看来他数学是真的很菜,所以又来听课吧。”
对于孩子们的交头接耳,楚平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并没有出声制止,而是若无其事地讲完了整节课。下课以后,史佩均从教室后面走上前,与他一同来到了走廊上。
楚平问:“不回管控局吗?”
史佩均答道:“今天是仇薇琳转学第一天,不会那么快回去的。”
“担心有学生欺负她吗?”
“只是以防万一。”
“和老师肯定会在课上教育高年级的学生,中年级学生你也看得了,虽然对情况有一定了解,但似乎更在意你又来听课这件事。至于低年级,完全不用顾虑。”
“……嗯。”史佩均顿了一下,“那你呢?”
“我?”
“无论是旧部门还是管控局,你都是讨厌的吧?有想过利用仇薇琳涉及的丑闻来报复吗?”
其实问这些话的时候,史佩均心里多少有一点顾虑。虽然他并不是那种因为对方救了自己的性命,就会对其毕恭毕敬的人,但偶尔的偶尔,他也会想,就算是刘禅嗣这样的怪物,说不定也不喜欢被人公然置疑。因此他特地观察了一下楚平的反应,只可惜并没有什么收获。
楚平看了他一眼,旋即收回了目光,“柳叶在你们那儿吧?”
史佩均讶然,“你知道?”
“我知道,但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楚平忽然放缓了语速,“说到底,所谓的究体只是那群人擅自想象出来的罢了。究体不是终点。究体也会死。”
史佩均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这些。
“我确实不喜欢他。但他说的没错。只要成功了一次,以后便能从源头扼杀。你也能顺利度过这一年。”
以前刘禅嗣自说自话的时候,史佩均只当他在放屁,从不会追究那些话背后的意义。但这一次,史佩均却莫名其妙地感到心口沉甸甸的,仿佛会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在他问出口之前,楚平却径自离开了,还留下了两句告别般的话语:“往后,不要再来了。这里,我会保护好的。”
史佩均怔了怔,行将追上去之际,忽被一声大叫吸引去了注意力。他转头一看,只见楼下花坛附近,一号、二号和三号一边一起拖着一个人,一边大摇大摆地小步溜达过来。那人年纪不大,至多十六七岁,而且似乎是第一次瞅见外星人一般的生物,被吓得哇哇大哭,拼命想把手和腿从它们的嘴巴里抽出来。
闻声赶来的和玉笙问:“发生什么了?”
“玉笙,你留在上面,我下去看看。”
史佩均说完就冲下了楼。看有人来收拾残局,三只畸形体撂下那少年,跳到他背上防止他逃跑。史佩均瞧了瞧他那张哭得狼狈不堪的脸,突然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如果是危险分子的话,那仨肯定在发现他的那一刻就把他分尸了,断不会费劲巴力地把他搬过来。
“你是谁?跑到这里有什么目的?”
那少年一门心思扑在那三只奇形怪状的“蝌蚪”上,浑然没听见史佩均的问题。看他这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史佩均心想应该没什么威胁,遂命那三只小淘气下来,然后又问了一遍:“你是谁?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然而那少年仍旧没恢复理智,视线像被糊在畸形体身上似的拔都拔不下来,全身更是冷汗不止。史佩均虽然承认那三只很丑,但看这少年被吓成这副模样,心里当即升起一股护犊之情,觉得他实在反应过度了,“喂,你要是再不说话,我就把它们贴你脸上。”
少年一听,顿时两眼一闭昏了过去。史佩均看了看不爽地盯着自己的畸形体们,一脸无辜地道:“瞪我干吗?他是被你们吓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