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29、二月三

　　辛辰皱了皱眉，抬起眼帘，昏暗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漏入，勉强帮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卧室，空间很大，却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台看起来类似于冰箱的设备。过多的空间没有足够的家具填补，置身于其中，不免感觉格外冷寂空荡。她回忆了一下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想着自己既然还活着，应当是被人救了。可奇怪的是，她完全不觉身体哪里不适，坐起来一看，竟发现胸部和腹部一点伤都没有，好像昨晚中的两刀只是一场梦境。
　　不过那显然不是梦。因为她身上穿的白衬衫不是她自己的，右手掌上的伤也还在，并且被绷带仔细包扎了起来。她目光一扫，看见地上有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形状接近输液袋，里面还有红褐色的印记。辛辰捡起来闻了一下，是血的味道。
　　她沉思片刻，起身去打开了那台小冰箱。冷气之中，数个充盈的血袋整齐地躺在玻璃格子上，每个都标了抽取日期和使用期限。冰箱下面还有一个抽屉，里面放了很多静脉注射器和一个应该是用来解冻血液的装置。
　　其实在看到身上的衬衫时，辛辰就知道是谁救了自己。但是，她想象不出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境救了自己。毕竟从他过去的言行来看，他无疑是讨厌自己的。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副部长林国顺。
　　“星儿，我昨晚太忙，没注意到监护手环的记录。你是哪里受伤了吗？现在感觉怎么样？”
　　后勤部虽未设立“监护人”制度，但仍旧会给部门内的异类配备监护手环以防万一，只不过监督力度不是很大，所以辛辰受伤昏迷的时候，管控局那边没能立刻察觉。辛辰抱歉道：“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昨天晚上确实发生了一起意外，但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林国顺放心了，“策处部二组和三组出了点事，需要我们尽快去善后。”
　　“我知道了。这就去。”挂了电话，辛辰又看了一眼面前的制冷设备，快步离开了。
　　经过连夜的手术，刺在韦小辉心口的长针被成功取了出来，虽然左手已无法接上，但他本人苏醒过来后的状况还不错，只要安心养几天就能出院。至于应月这个始作俑者，自然是在处理了伤口之后被丢进了监禁室。
　　“你们放心，甯安组长没事。”知道众人眼下担心甯安的情况，柳叶便先令他们安心，“沈连寂会照顾好他的，也会在合适的时候让他回来。”
　　欧阳尧旭十分不理解，就算是为了从应月手下救他，可为什么要把他带走？他现在病情才刚刚有所好转，不在医院接受治疗，万一又恶化了怎么办？史佩均瞄了一眼他那什么都写在脸上的表情，代为问道：“沈连寂有说什么吗？”
　　柳叶明白他的意思，“有很多事情，只有沈连寂才能告诉他答案。”
　　欧阳尧旭和沈连寂不熟，不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但他知道甯安在意他，所以只能相信甯安会平安无事地归来。他看了眼施杨，见他没什么表示，就沉默地低下了头。
　　一个话题结束。焉然正容亢色，抛出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应月盯上你和韦小辉的理由是什么？”
　　柳叶也不含糊，正面回道：“约瑟夫·李等人就藏在你们先前调查过的末世界里。”
　　这则爆炸性消息令在场人都震惊不已。上次因为各种因素，没能在那里仔细调查就匆匆离开了，但那个诡谲怪异的世界显然藏有许多秘密，甚至足以撼动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钱婉质疑道：“既然如此，那之前在东湖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那时就算我说了，你们也会选择撤退。”柳叶淡然答道。她虽然没亲自去过，却比去过的人更清楚那究竟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地方。
　　焉然眉头紧锁，神情没有多大波澜，“那沈连寂让你来……”
　　“没错。”柳叶转向焉然，冰冷的义眼映照出她的身影，“他想把决定权交到你们手里。”
　　与此同时，失去了一条手臂和一条腿的应月正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呆滞地望着平平无奇的天花板。刚被制服的时候，他心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愤，几乎要令他整个人爆炸。然而此刻，也不知是否是打了药的缘故，他心如止水，什么都不想。闭上眼，一位外表与年龄严重不符的男人浮现在脑海中，突然向他伸出手，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猛地一个深呼吸惊醒过来，随即外面传来了一阵细微的人声。
　　他知道是谁来了。只不过不想见，所以又合上了眼。辛辰轻轻入内，扫了一眼他这副犹如丧家犬的狼狈模样，认真地说：“谢谢你救了我。”
　　“……”
　　“那个房间的地上有一个空血袋，冰箱里也保存了好几个血包。旧部门和管控局里拥有快速治愈的能力的人，只有三组的那个孩子。你是用他的血救了我吧？”
　　“……”
　　“为什么你会有他的血？难道你必须靠他的血才能活下去吗？”
　　应月终于睁开了双眼，冷冷地说：“管控局已经让汪远给那个赝品治疗，你还缠着我干吗？”
　　辛辰也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会更加招来他的厌恶，但她实在无法视而不见，“让我修正一下。谢谢你救了我两次。”
　　应月愣了愣，“什么两次？”
　　“第一次，从乔无艳手下救了我；第二次，用沈连寂的血救了我。”
　　“你别……”
　　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辛辰再次开口道：“第二次是你否认不了的。至于第一次，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话，你为什么要让乔无艳绑架韦小辉？你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计划，让乔无艳加入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风险。”
　　应月无言以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辛辰微微呼出一口气，“我拜托过晨星调查你的事情。虽然你的资料像是故意被抹去了一样，但借助破碎的信息，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比如，你说你只是借用了你母亲的名字，这说明你出生以后就与血亲分离，以至于都没人给你取名；再加上你在旧研究院的那段时间又不带身份标识，由此可知，你应该是某项特殊实验的实验对象，而且实验性质达到了不方便留有记录的地步。我有说错吗？”
　　应月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一般情况下，患上‘黑死病’的异类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但你却像一个专门容纳‘黑死病’细胞的容器，只需通过触摸就能在几秒钟之内让人化成一摊血水。这种可怕的体质绝不可能是天生的。因此你当初涉及的实验项目，和‘黑死病’有关，对吧？”
　　应月依然没什么回应，但眼神却明显冷了下来。
　　“你说你苟延残喘至今的目的，是向一个人复仇。那个人，是这项实验的负责人吗？或者说，是让你们经历人格分裂和身体异变的痛苦，变成这样一个怪物的罪魁祸首吗？”
　　应月此刻的神色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冰冷来形容了。那是典型的复仇者的表情，经过长年发酵的仇恨已不再像当初那般锋芒毕露，而是如同一层青灰沉积在他的心间，蒙蔽了他的目光，凝结了他的热血。他就是一团死不瞑目的幽魂，过往早已被毁灭，也更没有未来。
　　但辛辰却继续说了下去，残忍地举起屠刀，将他那腐烂不堪的肉/体硬生生开膛破腹，暴露于寒冷的空气之中，“你的复仇对象，是你的生父姜正文，对吧？”
　　应月漠然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辛辰顿了一下，“你救了我，所以我想帮你。”
　　应月冷笑一声，面目顿时变得凶恶无比，“我不是他！别把你的廉价愧疚投射在我身上！”
　　“我知道你不是他。”辛辰语气平静，却不失无可撼动的笃定，“你们曾用着同一具躯体，有着同一张脸，所以你觉得我在通过你看他，也是正常。但我必须要说，我眼里的应月，是你，而不是他。他已经不在了，是我亲手‘杀’死的。我决不会忘了这个事实。”
　　应月未予理会。
　　“我先前所说的，也不是谎言。我想帮你。不管是复仇，还是活下去，我都想帮你。”
　　“我不需要。”
　　“我需要。”辛辰不再顾忌，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我想做回我自己，为此必须结清之前欠下账。晨星是一件，你也是一件。”
　　应月沉默须臾，顿时仰天大笑起来，“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贱女人！”
　　“各取所需不好吗？”辛辰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现下除了我，没人愿意帮你。”
　　应月无从否认。他如今缺胳膊断腿，连正常行走都做不到，根本不可能仅凭自己的力量到达姜正文的面前。不过有一点，他必须事先说清，“要是被管控局发现，别说做回你自己了，就连小命都难保。”
　　“我知道。”辛辰说罢，仿佛了却一件心事似的，眼角流露出欣慰的神情，“谢谢你。”
　　“平行世界的理论，你们应该都听说过吧？”为了方便解释，柳叶要了一块白板，在上面画了两条竖直线，左边的标为a，右边的标为b，接着在两条线上画了向上的箭头，以此表示时间线的流向，“其实各平行世界之间是有位次顺序的，无论何种穿越方式，都必须遵循一定的顺序规则。假设这第二条线，是我们现今所在的世界b；而a是排在b之前的众多平行世界中的一个。按理来说，ab之间应该是互不干扰的，但在特定条件下，两个世界的能量场会产生暂时的交汇。在这期间，只要借助特定的方法，就能让人从b穿越到a。”
　　她一边说着，一边分别在两条线上取了一点标为A和B，AB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然后，她又把这两点连在了一起，“能量场发生交汇的时间不可预测，也无规律可循，只能通过一些细微的迹象来推测何时何处能打开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目前能看到这些迹象的，只有我和戴素楠。至于应月，他应该是感到了什么。”
　　应月的身世比较复杂，此时不好深入，柳叶就一句带过了。钱婉听了，提出了疑问：“你能看见打开通道的时机，那韦小辉呢？”
　　“我能看到，而他能做到。”柳叶言简意赅地答完，在AB上方分别标了CD两点，AC之间的距离大于BD，然后又在AB下方取了EF两点，“只不过能量场交汇时，两个世界都处于极其不稳定的状态，所以通道最多只能维持几天的时间。如果穿越者没能通过原通道返回现世，就只能等到下一个交汇期开启新的通道。然而新通道不能定位到旧通道通向的时间点，也就是说，假如穿越者从B穿到A，但错失了返回的时限，就只能在C这个时间打开新的通道连接到D。同时，由于时间流向的不可逆性，C点无法连接到F。A也无法连接到E。”
　　欧阳尧旭听明白了，“今天是2014年2月4日。如果我们要穿越到a世界的话，就只能穿越到a世界的2014年2月4日及未来，而不是2014年2月3日甚至还要以前。”
　　“对。”柳叶像讲课老师似的点了点头，“一旦b与a连通过一次之后，a世界里的人也可开启时空隧道前往b了。不过上述条件仅限于肉身穿越，而且迄今为止，只有一个能穿越到过去的特例，不过他已经不在了。但如果是意识或者说灵魂穿越的话，就没有这些限制了。”
　　施杨问道：“AC间的时间差距一定要大于BD吗？”
　　“不一定。”柳叶答道，“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具体看两个世界的能量场何时能再次交汇，以及交汇时通道能定位到的时间区间。”
　　焉然神情严肃地问：“最近一次的交汇，是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十二点。一旦错过了这个时间，就不能打开通道了。”
　　焉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十一点五十分。
　　“你们还有十分钟的考虑时间。”柳叶提醒道。
　　焉然却毫不犹疑，“不用考虑。我们没做好准备，没法在那个怪异的世界展开行动。”
　　施杨沉声问：“那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叶稍稍一顿，平淡地说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如果局面得不到改变的话，将来，这个世界也会变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