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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九月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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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是回家日,杭城七中门口人头攒动,轿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每到放学时刻,秦莘野总会早早地收拾好书包,特别是周五,因为她讨厌人多。
一打开门,施杨的死鱼眼转了过来。沈连寂进门,有条不紊地脱掉鞋子摆正,关门,来到沙发边,放下书包问:“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带和玉笙到现场?”
施杨不紧不慢,开门见山。
沈连寂清楚他在说什么,他在质问他,前天晚上为何不带和玉笙去安全地带,反而带他到史佩均的视线范围内。
“和老师放心不下史佩均,拜托我带他去找他。”
“你该明白,”施杨一字一顿,“这么做只会让他陷入危险。”
“事实上,他并没有遇到危险。”
“他差点就要被‘史佩均’杀了。”
“那也只是‘差点’。”沈连寂的咬字极其清晰,“而且,即便和老师受伤,论根本原因,也是部门在明知道史佩均极其危险的前提下,却仍派莘野一个人出动。”
施杨看着沈连寂,眼神淡然,但明显,这淡然的眼神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锋利。几秒的沉默后,沈连寂问:“史佩均后来怎么样了?”
“还在附二医,但情况已经好转了。”
“部门打算如何处理他?”
“看情况。”
“给他找个‘监护人’吧。和老师不错。”
“为什么?”
“史佩均的杀人冲动已经随着‘史佩均’的死亡而消失。何况,他还是连‘史佩均’都下不去手的人,是控制史佩均的绝佳工具。”
施杨盯着沈连寂看了一会儿,默默离开了。见沈连寂似乎有些不悦。秦莘野挽过他的脖子,蹭蹭他的脸说:“都以牙还牙了,还不开心?”
沈连寂一瞥秦莘野手上的白色手表,淡淡地说:“没有。”
“笨蛋,”秦莘野一舔他的耳垂,“拥有我,你就有了这世间无人可及的最强武器。”
为了让沈连寂恢复心情,秦莘野便想带他出去逛逛、吃些好吃的恢复恢复精神。可每次她说出去散步,最后都会去广场抓娃娃。
娃娃房的工作人员一见到沈连寂就双腿发软,几个人认出了他,说那个抓娃娃霸王又来替他们这些手残泄怨了,赶紧准备好手机开始膜拜。沈连寂毫不在意自己出了名,但看秦莘野自豪地昂首挺胸,不由得浅浅一笑。
一时间,高潮迭起,掌声震耳。可没过多久,秦莘野感觉围观群众变少了,转而从另一边传来了拍手叫好声。她踮起脚一看,只见一台娃娃机前,一名斯斯文文的青年十分轻松地抓出了一个小猪佩奇,而他身边的女孩子则抱着乔治,欢叫着“甯哥哥好棒”。
望着尹娜脚边那满当当的篮子,秦莘野一皱眉,被激起了胜负心——尽管她自己的篮子早就满出来了。
沈连寂瞥了眼甯安,若无其事地问:“还想要哪个娃娃?”
秦莘野转过头,眼神略带幽怨,“我要这里全部的娃娃。”
“好。”
沈连寂说到做到,没一会儿就再次引得一波喝彩。甯安收回瞄向沈连寂的目光,问尹娜道:“我们今天抓遍所有的娃娃机怎么样?”
尹娜很容易满足,集齐佩奇一家后就开心得要死了,根本没想到甯安竟还想抓。不过这当然没问题,毕竟对大多数女孩子来说,娃娃就和甜品一样不嫌多。甯安礼貌地走出人群,来到另一台娃娃机前开抓。
这两人虽没在明面上宣战,但看他们抓娃娃的节奏就知他们正在开展一场男人间的较量。甯安与沈连寂都有绝对的专注力,几十分钟下来不带一秒休息。尹娜不懂甯安为何如此认真,被人群的气氛弄得有些慌。秦莘野对此倒不以为意,因为她知道沈连寂一定不会输。
正当赛况愈演愈烈围观群众看得紧张兴奋,来回辗转于赌押的胜者时,欲哭无泪的工作人员觉着不能在一天把前半年赚的钱全给亏光,上前央求那两人收手。甯安这才发现自己做过火了,连连道“不好意思”。于是在众人的万般崇敬中,满载而归。
当然,他们并没有马上各回各家,沈连寂和秦莘野拎着装满娃娃的大袋子走在后头,秦莘野和尹娜走在前面,一边吃冰激凌,一边有说有笑。
甯安不知尹娜为何与秦莘野那么熟络,微微侧过头,瞟了眼沈连寂,回答他的问题:“不错。昨天的确来了个叫作‘史佩均’的病人。他的体质十分出众,当天下午就活动自如了,各项检查的结果也均为正常,明后天就能出院。”
沈连寂不置可否,又问:“有什么事吗?”
“嗯?”
“你一直看我,有什么话想说吗?”
“啊,”甯安连忙收回视线,“抱歉。我只是觉得,或许我误会你了。”
甯安原先对沈连寂的印象并不太好,不仅因为他当初给人的感觉太冷酷,更是因为他利用尹娜来迫使他加入部门——甯安以为沈连寂和施杨一样是部门的人,竟不想他也是“监护对象”。而今天,正所谓不打不相识,甯安着实想不到沈连寂竟有这样一个娇俏的女友,也想不到他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竟会为了女友在抓娃娃上较劲——真是令人惊奇。
“误会我什么了?”
“我以为你是个对感情不敏感的人,”甯安用词委婉地道,“但如今看来也不是。”
沈连寂漠然,“也许,你现在才误会我了呢?”
甯安一愣。
沈连寂看向秦莘野的背影,忽然道:“谢谢你上次救了莘野。”
“不用谢。我也是还了你的人情。”甯安道,“上月30日晚上,我明明记得我被方沅刺了一刀,但醒来时腰部却没有一点伤。是你救了我吧?”
沈连寂不置可否。
“总之,我们扯平了。”
在施杨的带领下,和玉笙来到了一座笔挺且灰白的高大建筑物前。他知道,这座建筑,是部门的总部。
部门在各地区设有分部,除却无法公开的附属特殊机构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领导层,其余人员编制可大致分为四科:联络科,策处科,鉴定科,后勤科。
联络科成员经过专业训练,分布于各行各业,负责搜索收集潜伏于社会上的异类的活动痕迹,上报可疑情况,算是部门与政府公开机构之间的中间人;策处科专门处理联络科上报的可疑事件或对象,科内成员在外行动时多以“专员”自居;鉴定科成员精通各科知识,协同作为各领域精英的特聘顾问,专为各科提供技术支持;后勤科的日常是负责善后事务,抹净异类在社会上的活动痕迹。此外,部门还有一支由经过专门训练的特工组成的特种部队强制队,为可靠的武装力量担当。
初进部门,和玉笙止不住得心脏加速。毕竟,他是第一次进到秘密存在的国家机构,指不定会遇上什么令人大开眼界或是意想不到的事。然而,他想太多了。部门对外宣称自己只是一家非常非常普通的政府机构,里面的装修设计也与一般的办公楼大同小异。
施杨径直带和玉笙进了电梯,按下“8”字按键,出了电梯后往左拐,没走几步,他停下脚步,说:“到了。”
和玉笙抬起头,刻着“策处科科长办公室”门牌格外显目。
施杨敲了敲门,入内道:“人带来了。”
尽管面对的是上级,施杨的声音依然慵懒,仿佛三天没睡过觉一般。坐在前面的女人好似早已习以为常,放下钢笔抬起头,在看向和玉笙的同时,露出一个标准的礼仪式微笑。
“你就是和玉笙?”
这是位略微上了年纪的女人,虽算不上年老色衰,但时间在她身上流逝的痕迹颇为明显,不过这丝毫没有洗刷走她天生的端庄大气,反而为她添上了一抹成熟女人特有的绝妙风韵。
和玉笙礼貌地答:“是。”
“我叫焉然,是策处科的科长。”
“焉科长。”
“我听说,你是主动请缨,想加入策处科的?”
“是。”
“为什么?”
“因为我想照顾佩均。”
焉然眯眼打量了和玉笙一会儿,“想必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名十分优秀的‘监护人’。”
和玉笙不懂焉然此话背后的意义,她也没打算解释。施杨没什么反应,带和玉笙出去了。
两人来到了另一间办公室。这间办公室的门牌标识着“策处科第三组”,与其他办公室一样,堆满了各种资料的隔断式办公桌,台式电脑,以及位于内间的组长办公室。组长办公室的品性随其主。施杨在桌上翻了翻,找到一份小册子丢了过去。
“这是工作手册,上面有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他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开始在电脑前作业。和玉笙轻轻坐下,读起手册来。
册子上记录的工作细则十分全面周到,包括在外执行任务时“监护对象”必须遵守的规定与“监护人”用于监护他们的监护器的使用说明。策处科作为四科中职权最大的科室,为了方便管理与执行职务,科下分组,由组长直接管理。第三组的组长,正是施杨。
“那个……施组长?”
“叫名字就行。”施杨点了根烟。
“我们组的组员都出外勤了吗?”
“没有。一个在医院上班,一个住进了她‘监护对象’的家,还有两个在学习。剩下的,只有我和你。”
和玉笙恍惚地点头,“我想问些关于工作上的问题。一个‘监护人’,具体要监护多少个异类?”
“一般来讲,一个‘监护人’只负责一个异类,但有时也会有一个‘监护人’负责多个异类的情况。”施杨那敲击键盘的手稍稍停顿了一下,“你目前负责的,只有史佩均一人。”
和玉笙之所以向施杨毛遂自荐,是因为沈连寂和他说,他若不出面,史佩均就只有被送回收容所的份。当时出于私心,他立即联系了施杨,却没想到“监护人”的职责竟如此之大。但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他只是担心自己能力不足。
施杨看出了他的忧虑,淡然道:“部长说,你可以不用掺和进我们的事。”
“真的?”和玉笙惊喜,“那佩均呢?”
“有需要时,得服从命令。”
和玉笙垂下眼眸——理智上,他明白部门已经特殊对待他们了,但还是有些失落。毕竟在面对重要之人时,他希望能为他驱散所有危险因素。
施杨打完最后一个字,保存发送,“走吧。”
“去哪儿?”
“附二医,去接你的‘监护对象’。”
虽然只隔了两天,但这两天,和玉笙满脑都是史佩均。病房前,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进去。只见一个穿着条纹束衣、脚背上贴着创口贴的人正坐在床沿,耷拉着脑袋,似乎没什么精气神。
听到一声轻柔的呼唤,史佩均惊愕地转过头,随即又恐慌地低下头。和玉笙上前,在他面前蹲下,“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史佩均拼命摇头。
“那你怎么好像,不想看到我的样子?”
史佩均使劲摇头。
“没关系的,”和玉笙轻轻握住他的手,“抬起头,看看我好吗?”
史佩均犹豫了片刻,慢吞吞地照做。
史佩均脸上全是颜色不一、肤质不同的方块皮肤和针线缝合的印记,若从远处看,就会产生这张脸是一幅怪异拼图的错觉。史佩均当然为自己的丑陋而自卑,眼神躲闪。可和玉笙完全不介意。他看着他,真挚真心,说:“对不起,我不该在对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说出那样一番自大的话,我伤透了你的心,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并不认为我说错了。”
他说着,语气坚定了许多,“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人,也没有绝对丑陋的人。世俗人对美丑的标准不同,对其褒贬也不一。我无法改变他人对你的目光,也无法凭三言两语就消除你对自身的厌恶。我只能确信一点。在我眼里,不管是之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你一点都不丑。相反,你才是世上最好的人。
“你靠自身的力量战胜了你自己,遏制了你的错误,这是本性上的改变,只有真正坚强之人才能做到。比起外表上的浅薄之美,你的坚强才是世间最深沉最美的品质,也正是由于你的坚强,我才站在这里。佩均,我想请你接受你自己,从今以后,请让我来照顾你。”
和玉笙帮他擦掉眼泪,问:“你愿意相信我,和我一起生活吗?”
史佩均呜咽着,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