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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离开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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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新年,香港喜帖街要造人造雪。
冬天的香港有些阴冷,往年陈仲尧会去墨尔本过新年,但今年他没有去。
无他,不想去。
早上六点,他起来去跑步。
vivian拿着外套问他:“先生,衣服要不要.....?”
陈仲尧侧目,随后道:“不用了。”
他穿了一套白色运动装,没有打理头发,像个大学生一样整齐在额前。
vivian想了想犹豫开口:“先生,这是太太从前讲过的,早上跑步最好拿一件外套....”
陈仲尧顿了一下,然后拿过衣服说:“好。”
他沿着山林道跑步,清晨没有车,鸟鸣阵阵。
他跑到了不知道那条小路上,往前走几步竟然能看到一片开阔的山景,晨曦的日光满天,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暖暖的。
他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远方。
两个月前,苏昕南在他眼前离开,过海关的时候风吹起她的头发,漂亮到令他头晕目眩。
可就是那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却被她的两张纸拦住了去路。
他被ICAC关了48小时。
第三天他的律师交齐了保释金,才免受第三天的折磨。
ICAC的人拿着苏昕南提供的资料指控他的不法行为。
他视力很好,看着上面的字,没有一个说的是假话。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苏昕南已经做了那么多事。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虚与委蛇的呢?
没有签下那个皮包公司的合同,联系旧同学转移资产,利用陈景山拖住自己.....
直到他出来后见到了宋落生为止。
是宋落生来找的他,约他在半岛见面。
半岛包厢里,宋落生给他看了合同,还有文若盈帮助他家的事情。
骆元棠被停职调查,所以也姗姗来迟。
三个人坐在一起近乎无话,各自陈述一切仿若犯人。
苏昕南用文章撬动大英和大陆政府的合作项目,这个项目经手人是陈家,这就是为什么她了解内情。
随后很快识穿骆元棠的身份,怕她误会,骆元棠才演戏挑明警督身份。
苏昕南引导他去查陈景山,却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帮助陈景山。
因为她在利用陈景山拖着陈仲尧。
陈仲尧忽然想明白,苏昕南要他分身乏术,要他独木难支,要他们三个都在一艘船上。
而她要钱,要钱给她的父母支付医疗费用,所以她会答应宋落生,会在他面前默默表演。
所以,在她父母过身的消息传来后,她可以毅然决然拿着钱跳船离开,而他们三个肯定不能。
“你错了。”宋落生忽然出声。
“不是不能。”他苦笑着说。
“其实我们都可以抛下一切去追她的.....”宋落生喃喃道。
“只是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样东西,比她重要。”
“她知道我们会在选择中放弃她.....如果我们其中有一个人能够放弃.....”
他们三个在利用苏昕南,可是苏昕南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们三个呢?
这一刻,陈仲尧尽力维系的平静开始崩塌,他拿着筷子的手在颤抖。
对面的宋落生冷笑着站起来,“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人,我们都是想要利用她的卑鄙小人。”
“我们......”宋落生闭了闭眼睛:“都没有资格喜欢她。”
陈仲尧没说话,他的胃又开始抽疼。
医生说胃是情绪器官,他从前没有什么疾病,苏昕南走后才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一些小毛病。
骆元棠低垂着头不说话。
他们三个只此一聚,之后再无。
陈仲尧平静地回到了家,开始处理苏昕南给他留下的难题。
他不疾不徐地扳倒了陈景山,拿回了他手上本来属于苏昕南的股份。
又清理了手上的股票,见了Eric一面。
他没有发怒,只是平静地问他,是否知道苏昕南回了哪里。
Eric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我怎么会知道。”
“你中意她?”
“并非。”Eric说:“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她在你这里的这些年过得很痛苦,我于心不忍,仅此而已。”
他让Eric离开了,还给他了一份工作,可是仍然没有让他待在自己身边。
因为他一想起,就开始痛苦,从心脏到胃部,全部都好似有一双大手抓紧了揉在一起,根本无法呼吸。
驱散远去的思绪,他往回跑。
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他的别墅门口却停着一辆陌生的车。
跑近了才看到,是文若盈买的新车。
陈仲尧一声不吭地推开门,文若盈开了进来。
她下车,走向站在不远处的陈仲尧,给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
“小南让我给你的,说是从她离开算起,三个月后就可以拿给你。”
一封信。
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冷静地问文若盈:“还有吗?”
“你还想有什么?”文若盈一脸讥笑:“有这些就不错了。”
陈仲尧没有道谢,他扯了扯唇角当作回应,转身要走。
文若盈却说话:“我先生需要你帮忙。”
“这也是苏昕南的意思。”
“她说你家从前的案子有蹊跷,要重新调查,我这三个月也是处理这些去了。”
陈仲尧这才停下来。
他回过身盯着文若盈,好像在看一个幼稚的人:“英国佬都结案了,你们还想查出什么?”
“别忘记,快要九七了。”文若盈回嘴。
“不需要。”陈仲尧拒绝。
“如果你帮忙,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苏昕南的秘密。”
文若盈笑着。
陈仲尧冷冷地看了她一会,时间久到文若盈盯着他的眼睛数清了睫毛。
“好。”
文若盈得意地说:“你想不想知道你送给小南的那个钻石花在哪里?”
陈仲尧眉头微跳,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表情,淡漠地问:“在哪里。”
“当铺,地址等你确定要帮我的时候来找我,我就会给你。”
“ByeBye”
这次换文若盈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
三天后,他出现在文若盈丈夫的办公室门口,依然冷漠疏离,一派贵公子的模样,甚至连头发丝都不乱。
但他眼尾却红红的,清瘦很多。
出了办公室,他不顾大雨直奔深水埗利荣典当行。
老板看见是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便从柜台下面取出一个木盒子。
打开后便是一盒子的东西。
那枚贵重的钻石花静静地躺在里面。
此刻是晚上九点,周遭的店铺都关了门,老板屋前并无躲雨的地方,雨滴打湿了他后背。
“陈生,快进来。”
陈仲尧置若罔闻。
他呆呆地看着那盒东西,里面有很多他都不记得自己送过,却在看一眼的时候就想了起来。
有一半,都是年少的陈仲尧从美国回来顺手带给苏昕南的。
还有一半,是苏昕南送给陈仲尧却被他弄丢的,原来都被她捡了回来。
而那枚钻石花,说明她没有那么爱他。
又或者是爱过,却因他的冷漠而失去。
大雨倾盆,世界只剩下雨声,陈仲尧站在雨里仓皇抬头问老板:“这些我都要,几钱都可。”
他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神色间好像犯错的孩子抱着自己仅剩下的玩具。
他自那夜回去后就开始发烧,彻夜地头疼,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囫囵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vivian叫了医生来,吃了药总是反复烧。
但陈仲尧不准别人碰那个木盒子。
第四天,他终于退烧,神志也有所清醒。
vivian问他:“陈生,有人来探你。”
是邹凯文,他的老朋友。
结婚那天,邹凯文是唯一没有评价苏昕南配不上他的人。
邹凯文来到床边看他的样子,又环顾四周坐了下来。
“我看报纸,上面写你,说你离婚了。”
“没有。”
陈仲尧否认。
“那我怎么不见陈太太。”邹凯文说完便看见陈仲尧正盯着自己。
他虚弱地咳嗽了几下,掀开被子要下床。
邹凯文见他沉默,便知道其实被他说中。
只是他不知道,明明结婚那天他们几个伴郎在屋子里打牌,有人问陈仲尧为什么娶苏昕南,陈仲尧全然没把这个老婆当回事。
他只是心不在焉地说:“单纯,穷,没本事,好掌控,不然会给我捣乱。”
明明当初那样说的是他,现在变成这样狼狈的也是他。
“好了,离婚就离婚吧,单纯,穷,没本事,好掌控的女人全香港海海,还怕找不到.....”
邹凯文话音未落便被陈仲尧打断。
陈仲尧扶着门,身形消瘦,声音都哑,眼睛也木木的,盯着地板,说话的声音很小。
“cavin,我后悔了。”
“什么?”邹凯文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帮我.....”陈仲尧猛地抬头,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
“你爸爸不是要在上海开酒店吗?帮我找找她.....”
邹凯文见他双目通红,眼膜湿润,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邹凯文叹气,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但是,杳无音信。
中国大陆的信息系统落后香港四十年,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离开了香港,陈仲尧根本无法根据信息找到苏昕南的踪迹。
她消失在几亿人里,要找起来就是天方夜谭。
邹凯文都说做不到。
终于到了新年。
三色台重播《今生无悔》,回国休息的陈淑湫在看,陈仲尧一眼就看到了黎明演的程朗。
陈淑湫看剧不喜欢开灯,说这样更有氛围。
刚好音乐在响,温兆伦唱着歌,电视上黎明和周海媚正演着生离死别。
「从未试过拥有,没料到所失的竟已是我所有」
“新年快乐。”
黑暗里,陈仲尧望着屏幕上的人,轻轻吐出这样四个字。
陈淑湫没有开灯,她知道陈仲尧在哭。
黑暗中低低的抽泣声,是这个男人迟来的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