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自南来》采芹人

31、故人归来

　　二人立在大树下都没开口，不知是不是嘲笑她的那只鸟又飞回来，停在树干上啁啾个不停。午后的风带着腻人的温热，很快两人就热得脸颊微红，木黎先开口了：“报上你的姓名！”

　　“在下姓虞，名上闻，现居奚尾山。”

　　原来他就是苏炎多次强调的青遥山的虞上闻，果然如风如月，值得他一夸。

　　“我自北海离山到此，姓木，单名黎字，幸会。”

　　好一句“幸会”，既道出了事实又拉开两人的距离，虞上闻苦笑一下问：“姑娘从离山来，离泉仙姑是你的什么人？”

　　“是家师。”

　　“何时拜师在离泉仙姑门下？”

　　见此人追问的紧，木黎暗想：“我下山来是寻找仇家，也想不起他们究竟是谁，从他们口中说出的东西都只能信三分，须防备着些，万事小心。”

　　“你的问题挺多，我跟你不熟，这样打听是不是不妥？”

　　他寻了她两百多年，不期今日相遇，不妥又怎么样，还是要问：“你是不是木明裳？二百二十六年前去的离山，对不对？”

　　每个问题都有追根到底的急切感，对她而言，她不记得的过去只能由记得的人来操纵，万一对方目的不善岂不是很容易就掉进陷阱，只好选择不答。

　　“和你们耗到现在，真的很累了，这些问题我没必要回答，你那朋友用伏妖符助恶人为害，人以群分，你们必然也是一类人。如今我身体已无恙，想走你们谁也拦不住我。”

　　“紫鹿，是你曾经的神兽，它这么多年一直跟在我身边，你信不过我也该认得它，是它带我一路寻找到此，还有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用竹青色棉布细心的包裹好，轻轻展开后露出一支棕色木簪：“这支松木簪，还记得吗？”

　　木黎盯着木簪愣神，伸手拿来眼前细看，木簪在她指间慢捻轻转，最后又把它仍回虞上闻怀中，冷声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没事，可以慢慢来。”

　　“木明裳是什么人，你是木明裳的什么人？”

　　“明裳是天华洞弟子，我的师妹，我寻了她两百多年。”他走近明裳盯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我并不清楚我是她的什么人，那年我和她有个松林之约，约定好守护启明山的万物生灵，在我什么都没来及做时，她在白云山被害，我可能是那个没有保护好她的人。”

　　“原来你们有过约定。”木黎不知用什么表情看他，“可惜，我不是木明裳。”

　　“你不承认也没事，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你现在要去哪里？”

　　“左元江。”

　　她的目的地是启明山，不过在荆平县时，苏炎提及有人请他去左元江治水怪一事，她不忍一把老骨头的徒弟再冒险，接下了此事。

　　“我陪你一起去。”

　　陆瀚元因不便插入他们之间先行离去了，走前不忘对木黎吹鼻子瞪眼：“我可是同情上闻君不跟你计较，别让我看见你那玉镯。”

　　陆翰元离去后，木黎吹响哨声把紫鹿唤至跟前，跳上鹿背对虞上闻道：“你说它是我前世神兽，我就不客气了。你们耽搁我太多时间，我先行一步。”

　　她把鹿当马骑，慢吞吞走在前面，一点不像时间被耽搁的样子，有心等候走在后面的虞上闻，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本领，始终保持相同的距离跟在她后面。

　　骑着紫鹿颠颠簸簸，木黎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不想承认自己就是木明裳，又想知道与他有“松林之约”的木明裳心中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一前一后走了约两个时辰，期间二人默默无声，天渐渐暗了下来，木黎停下脚步喊道：“喂，你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会。”

　　“明裳师妹若是急着去左元江，我也无需休息。”他看着鹿背上的明裳，两百年漫长的时光被折叠拉近，他苦寻的脚步也像个梦境，此情此景更像他们当年第一次下山时一样，明裳一直“师兄师兄”叫个不停，她虽不记得曾经，那他就当重新再认识一次她。

　　前世对木黎而言是一片漆黑的天地，是遮住左眼睁开右眼时，左眼能看见的黑暗，是根本不存在的天地，木明裳是另外一个与她不同的人。

　　“再这样不知礼数，把我叫成别人的名字，别怪我不客气。”

　　她确实跟明裳师妹有些不同，明裳可没她严肃。虞上闻笑问：“那我该怎么称呼你？”

　　二人同时沉思，又同时脱口而出“仙子？”“木仙子！”

　　下山一路走来，有人曾称呼过她“仙子”，自觉挺有意思，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也有故意捉弄眼前这男人的意思，想在称呼上占他些便宜。

　　虞上闻会心一笑：毫无疑问她就是师妹，就是当年嚷着要当明裳仙子的人，哪怕过了两百年，一个人执著的东西也不会轻易就变，她不记得或是否认都没关系。

　　“明裳这个名字我肯定还会叫，打我也行，骂我也行，从前怎么称呼，现在也不变。”

　　木黎把虞上闻从头至脚丈量了一番，“你说你认识我，是你师妹，那你应该知道我前世的下场，你公开叫我明裳，不怕我前世的仇家重新找来？”

　　虞上闻脸色陡然变得十分严肃，一把扶停了紫鹿，低声问：“你知道仇人是谁？”

　　“不知道，这就是我下山的原因。”

　　在她和陆瀚元的打斗中，虞上闻对她的法力也算了解一二，法力较前世确实增进许多，但是前世被杀的那般惨烈，现在她也未必能是那人的对手。

　　“让我留在你身边，不管多久，只要你想起仇人的模样，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木黎故意刁难道：“难道你用两百年时间都没找到杀害木明裳的凶手？”

　　这句话果然捅了那人的心窝，他神色突然一沉，不再说话。

　　他问过白云山的土地神、问过苏炎无数次关于那夜那条龙的的事情，苏炎能说的只是：“师父救了他，把他重新推入了池中。”每年问一次地府的鬼差是否有明裳仙子的魂魄报道，也向各路仙人打听魂魄最终会消失在哪里，都没有结果罢了。

　　见他跟在身后一言不发，木黎也觉得话可能说的重了些，无异于把那人执着的东西拿出来鞭策蹂躏一下，拍拍紫鹿问：“木明裳这个名字，还有引蛇出洞的作用，你想叫就叫吧，天也晚了，我要找间店休息，要不要与我同行？”

　　她朝鹿背前面移了一点：“不能挨我太近，小心我不……”“明白，我怕你不客气。”

　　紫鹿一跃四蹄朝夜空腾去，清风变成大风，呼啦啦从耳边刮过，虞上闻捏着她的一缕丝发，仍不敢相信今日发生的事是真的，寻了两百年的脚步，寻到他自己也认为寻找她只是他心中放不下的念想时，要找的人却突然出现在眼前，是何等的惊喜和意外。

　　那日紫鹿凭空消失，几日后又被他重新召回，它带着他往这个方向赶来，起初以为紫鹿带他来的是处邪祟作乱的地方，从未想过与明裳会在今日见面，胸膛这颗心此刻还在乱撞。

　　“明裳，奚尾山离此不远，要不先去奚尾山休息几日，择日我带你去天华洞。”

　　“不必，如今我已知晓我的前世，去天华洞只是顺道，必须先去左元江。”

　　“你从何处知晓你的过去？”

　　“我见过苏炎。”

　　“原来是苏炎。天华洞是你长大的地方，你在山上待至十七岁才第一次下山，不想去看看？”
　　风有点大，木黎微微侧首，能看见他半个身子，看不清他的脸，声音回复的有点大：“等你这一生也突然消失两百年又重新续接上，看看是何心境？虞上闻，两百年早已物是人非了，不是吗？”

　　“你走之后，师叔一直很想念你，你……”

　　提起那个同样想不起来的师父，她还会很难受困惑，心里窝着难以形容的哀伤，“师父他因何归于天地，是不是寿元已尽？”

　　“师叔仙逝，我们都很意外，那年师叔对金师弟言他要闭关修炼，一年后发现他早已羽化在八峰洞。”

　　“一年后才发现？有无外伤？”木黎问。

　　虞上闻对这句话很是吃惊，因想到师叔发丧一事都是金云霄在料理，若有什么异常金师弟也清清楚楚，“师妹何出此言？”

　　“我随口一说。”木黎也不明白为何会突发此问，或许是无心一问，也可能是她把遭受过的苦楚又强加在另外一个她最尊敬的人身上。

　　片刻沉默之后，木黎忽又提起苏炎：“炎儿老了，令我不敢相认。”又自嘲道：“其实我也记不起他了。”

　　“他当年背剑下山，娶了一个喜欢的姑娘，如今炎儿子孙满堂，是个令人羡慕的活法。”

　　“我去左元江就是因为苏炎，听他提起有百姓请他去左元江除妖，我想一把老骨头行动不灵活，便把此事拦了下来。听闻是个大妖，数百年前曾有人封印过它，如今又出来为害，你若怕了我也不强求。”

　　虞上闻笑道：“世上还没有我怕的妖怪。”

　　“是吗，我很讨厌信口开河的人。”

　　“那师妹可能没办法讨厌我了。”

　　“不许叫我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