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江洋

44、开导

　　燕重生觉得自己的容忍达到了极限！
　　贺兰影来到青楼，招妓陪酒，胡天胡地，还不准燕重生离开，要他“近身”保护！
　　燕重生尴尬地面朝房门站着，听着贺兰影和两妓放肆地调笑胡闹，越来越不堪入耳，终于忍无可忍地摔门出去，气鼓鼓地在楼下保护。

　　贺兰影也觉得自己的容忍达到了极限！
　　昨天他本来非常兴奋，故意要叫燕重生难堪，待听得他摔门离开，却又突然没了兴致，草草解决了欲望，却一点也不高兴，赶走了侍候的妓女，孤枕独眠到开亮。
　　早晨离开妓院，燕重生始终沉默，贺兰影的耐心终于消失殆尽，猛地回头盯着他，恶狠狠地道：“怎么样？我去找女人你高兴了吧！”
　　燕重生冷若冰霜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贺兰影怒火上撞，劈手一记耳光，燕重生身体不动，平平向后移了二尺，贺兰影这掌便打了个空，对他这“移形换影”的功夫暗暗心惊，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要的并不是□□的满足，他渴望的是自己喜爱之人的深情厚爱，而这，除了燕重生，别人无法给他，他也根本不想要！
　　可是，这个人，这份情，近在眼前却无法得到！
　　贺兰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楚和怨愤，两颗大大的眼泪夺眶而出，怒吼道：“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燕重生黯然望着他，仍然没有说话，贺兰影狠狠地瞪他一眼，狂奔而去。
　　燕重生习惯性地追了两步，终于没有跟上去，呆呆地站了半晌，缓缓向长街尽头走去，天阴沉沉的，似乎要有风雨，而他的心情，亦如这天空一样，布满阴霾。
　　他没有目的地走去，天上雷电交加，倾盆大雨随即泄下，把他浇得透湿，他也不去躲避，步伐不变地向前走，直到雨过天晴，日头出来又把他晒干，还是一直不停地走，似乎要直走到地老天荒，走到自己力竭而死，才能把心中的痛苦与迷茫完全丢开。
　　从前行军的时候连续走数百里地也是常事，燕重生以钢铁般的意志直走了三天两夜，才停在路边喝口茶，身体疲惫不堪，心情却平静了下来，开始考虑自己今后的去处。
　　贺兰影终于把他抛弃了，这个骄纵的少年，已经完全对他丧失了兴趣，这倒也好，燕重生觉得自己在他跟前的话，只会使他永远记着从前的事，心里总是有个隐痛，分离对两个人都好，只是——他真心地希望贺兰影能够重新开始正常的生活，不要再故意跟自己纠缠。
　　可是，真的离开了，为什么心里会空荡荡的呢？好象丢失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那种抑制不住的疼痛——那个他心中最宝贵的孩子，那个唯一热爱过的人，那个热情洋溢的少年，他生命中的太阳，真的……永远地……离开了？
　　燕重生伸手按住眼睛，静静地坐着，过了很久，才又上路，他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少天，才在一个小山村里停下来，寄住在一户农家。
　　虽然他一身布衣，风尘仆仆，但气宇轩昂，言行举止中带着自然而然的威严，周围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对他心怀敬畏。
　　日子平淡无波地滑过去，燕重生每天望着巍峨的群山，思索自己今后的生命应当如何渡过，曾经的高高在上、一呼百应已成过去，权柄风光也已是昨日烟尘，他以前一直计划着自己和贺兰影的未来，满以为贺兰影会杀了他，自己开始新的生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贺兰影竟然肯原谅了他，他虽然保住了性命，却又陷入了新的困境——贺兰影竟然说爱他，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这在以前是他求之不得的奇迹，但现在却又不能接受，他怎么能……
　　可是心里真的好渴望，从心灵到□□，无比地渴切着自己心爱之人，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去碰贺兰影，看到他与别人亲热，燕重生平生第一次感到强烈的妒忌——是的，完全是情人之间的妒忌，不管他的理智有多清醒，感情却无法随心欲。
　　今后，该怎么办呢？这天，燕重生坐在自己常去的一个路边小茶棚喝茶的时候，依然在考虑这个问题。
　　“借光。”一个爽朗的声音惊醒了燕重生，他抬头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白衣青年，神情冷淡。
　　那人却不在意，笑逐颜开地招呼小二送茶上来，热络地帮燕重生续上茶，又跟他聊起天气。燕重生眼光一扫，见旁边还有数张空着的桌子，这人显是故意来与自己搭讪的了，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他下文。
　　那人罗嗦了好一阵，见他不动声色，终于叹道：“燕大将军果然好涵养，秦越甘败下风。”
　　燕重生自从跟着贺兰影，对天狼社自然就有了些了解，虽然他做为贺兰影的贴身侍仆，对社中事务所知不多，但也知道秦越是天狼社的重要人物，在十二天狼中坐第第五把交椅。
　　他来找自己做什么？燕重生颌首为礼，不卑不亢地等他下文。
　　秦越笑嘻嘻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我们少主想见燕大将军一面，不知您能否拨冗前往？”又解释道：“我们少主就是天宁公子，与您是旧识了。”
　　燕重生失笑，他现在还有什么“冗”可拨？完全的无所事事。他对天宁一向深怀好感，又知道当初贺兰影全凭他帮忙才能解了剧毒，并入了天狼社，有了新的归宿，听说是他想见自己，立即一口答应，随秦越前往天狼社的秘密分舵。

　　迎接他的是满满一桌子精致喷香的点心，天宁兴致勃勃地招呼他入座，不忙谈正事，先请他品尝，燕重生认真地吃下一大桌子茶点，面不改色，天宁高兴得笑眯了眼睛，秦越暗暗咋舌——单从这一点上他就对燕重生佩服不已了。
　　撤下茶点，秦越亦告辞而去，天宁亲切地向燕重生问道：“小影还好吧？”
　　“好。”燕重生言简意赅，天宁却道：“我却听说他不太好呢？”
　　燕重生吃了一惊，他才离开贺兰影不久，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天宁见他关心，解释道：“他的身体没有问题，但他不开心，所以算不得好。”
　　燕重生神情黯然，默默地叹了口气。贺兰影心里不快活，他何尝不知，只是……如何才能使他开心起来呢？他想要的，自己不能给，也不应该给啊！
　　天宁没有再说下去，带他到自己的花园里去赏花，燕重生自来不看重这些风花雪月，听他细细给自己讲这些名品的花卉，唯唯否否，并不放在心上。
　　“你看，这株牡丹，一朵花上有数百片花瓣，极是美丽。”他凑近去嗅了嗅花香，陶醉地叹息一声，吻了吻花瓣，欢喜无限。燕重生望着这美丽的少年与美丽的花朵，不自禁地感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凡是美好的事物，必然会引起人的真心喜爱。
　　“这花栽培极是不易，十年之后才能开出这样的花朵，每年只开一次，每次只开三朵，花期只有十天。”
　　燕重生惊奇地道：“费这么多事，只能看十天的花么？”
　　“是啊。”
　　“那不是有点得不偿失么？”燕重生不以为然地道。
　　“嗯，极致的美，哪怕只有一天，也是令人感动的。”天宁静静地道：“就像人的生命，如果幸福，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十年，也是开心的，否则的话，再长也是冰冷无趣的。”
　　燕重生心中一动，脑中浮起了贺兰影悲愤的脸和那两颗大大的泪水，忍不住一阵刺痛。
　　“人为了看花之美，穷数年之力来栽培它，而花一旦开放，虽然只有短短的数天，却可以给人带来无限的欢喜。”天宁轻轻笑了一下，又道：“花与人，都是幸运的啊，在这三千大千世界中，竟然可以遇到，并且可以相知相守。”
　　燕重生满心疑惑，并不很理解他的话，却没有插言。
　　“人和人之间也是这样，最难得的是有缘，最难求的是有情，如果可以抛开一切的束缚，爱自己所爱的人，也为他所爱，是最难得的奇遇了。”
　　燕重生心头一跳，震动地望着他，这少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的平静安祥可以使人心生安乐，似乎一切不可能的事情都充满了希望。
　　“不管从前怎么样，小影他现在是真的爱你。”天宁转过头望着燕重生，认真地道：“他只是不会表达，可是你对他的态度令他很伤心。”天宁明亮的大眼睛里有忧虑，燕重生心中感激，知道他是真的关心贺兰影。
　　“不，这不行。”燕重生难过地道：“他不应该喜欢我，昭王爷不会同意的。”
　　天宁微微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昭王爷爱你之心绝不比爱他的儿子少，他希望你们都幸福快乐。”
　　燕重生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又想起了那个谦厚温朗的人来，贺兰昭昭待他极是亲厚，恩同再造，他对贺兰昭向来敬爱有加，因此更对自己的行为惭愧悔恨。
　　“不，这是不对的。”燕重生艰难地道，语气苦涩：“我不该起了贪婪之心，诱惑了影儿，他现在对我的喜爱是不正常的，我希望他能够忘记我，娶妻生子，为贺兰家传宗接代。”
　　天宁微笑道：“你是一心为他好，可有的时候，好心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他也不一定愿意接受你的好心。”
　　燕重生无话可说——这是事实，贺兰影根本不理会他的苦心。
　　天宁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道：“小影的性子很暴躁，年纪也轻，如果得不到很好的开解，我怕他会受到更深的伤害。”他叹息了一声，又道：“前天他来我这里，喝得大醉，怒气冲冲地叫喊：‘我一辈子都不成亲、不生孩子，气死燕重生’！”他把贺兰影的口吻学得惟妙惟肖，燕重生苦笑一下，尴尬不已，忧心忡忡，想不出好的解决办法，深深地叹了口气。
　　天宁不赞同地望着他道：“燕大将军，你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时你当断则断，雷厉风行，现在却有些畏难不前呢。”
　　燕重生心头一震，眼光陡然凌厉起来，他只是自觉愧对贺兰影，才一再对他隐忍，而对别的人、别的事，却不会有半点畏缩。
　　天宁满意地望着他锐气勃发的样子，道：“你可以试着换换心情，换换身份，现在不做大将军了，但可以做些别的事情哪，英雄岂无用武之地？小影那里一切都刚刚起步，正是用人之际，不如你去帮他做事？”他微笑道：“不是做仆人的事哦，是做副堂主，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做得非常好，帮小影很大的忙。”
　　燕重生精神一振，毕竟他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屈居仆佣实在是勉强，虽然他对贺兰影宠爱异常，毕竟不愿意总是做小伏低。
　　可是……
　　“小影他不会同意的。”燕重生道。
　　“呵呵，这个不用担心，乘龙的话他总是肯听的，而且我有把握他会非常高兴你回去的。”天宁笑眯眯地道：“关键是，你要怎么对待你们的关系。”
　　燕重生心中一震，紧紧咬住牙关，心中仍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使他无法放纵自己的感情。
　　天宁缓缓地道：“你曾说希望他杀了你，开始新生活，可你想过没有，心一旦改变了，就再也回不去从前，你已经让他爱上了你，现在放手，他能接受得了么？如果他真的杀了你，他会快乐吗？如果他永远得不到你的心，他会不痛苦吗？”
　　燕重生脸色大变，浑身微微颤抖，贺兰影的痛苦是如此真切地体会在他的心里，使他无法不生怜惜，他怎么舍让得他那样难过？
　　真正是万般不舍！
　　“如果他不是贺兰影，你不是燕重生，那会怎么样呢？”天宁轻轻地道：“如果当日他剧毒未解而死去，或者你没有获救，又会怎么样呢？再或者，如果明日即将遭逢大难，谁也无法逃过，又会怎么样呢？”
　　燕重生震惊地望着他，天宁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只有活在当下，才是真实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