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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宋绮年确实有要事:她要做一条特殊的跳舞裙,去参加林家的舞会。
      宋家一楼的大书房,过去是宋父算账、练书法之处,如今成了宋绮年的服装工作室。
      宽大的工作台上堆放着纸板和裁剪好的布料零件,墙角的架子上垒着一卷卷布匹,一架缝纫机摆放在窗下,两个人台穿着半成品立在一旁。
      宋绮年将书柜上一本厚重如砖的文件夹抱了下来。几本文件夹没放稳,也跟着跌落。
      哗啦一声,里面的服装设计稿天女散花般飘落一地。
      简洁利落的线条,明快的色调。
      光看这些充满灵感和时尚美的设计图,很难想象宋绮年从未接受过正规的美术和服装设计教育。
      这些图如一张张照片,记载了宋绮年的成长,和不懈的努力。
      热腾腾的黑咖啡放在茶几上,唱片在留声机上旋转。
      宋绮年把那件裙子穿在了人台身上,打量着,思索着。
      “少即是多。”她呢喃。
      很快,她的脑海中就有了修改方案。
      爵士乐欢快的旋律中,宋绮年从架子上抽出一匹布料,用力一抖,似水如雾的布料在工作台上铺开。
      粉饼顺着纸板勾画出轮廓,锋利的裁缝剪朝前一滑,随着唰地一声,布料便被裁开。
      宋绮年踩着缝纫机,一块块布匹从她纤细灵巧的指尖滑过,缝合拼接在一起。
      整个二十年代下半页,装饰艺术风格席卷全球,统治着时尚界。
      简洁而有规则的几何图案取代了过去复杂柔丽的花纹,黑金银白成了最流行的配色。
      人们迷恋上了太阳光芒的符号,用硬朗的线条来分割一切画面。色块的拼接变得简单,构图却又更加灵活多变。
      Flapper girl,西洋杂志上这么称呼这个时代的女孩。
      她们像是一群无拘无束的小鸟,终于从家里飞了出去,和男人们一起工作,一起玩耍,在舞池里跳着查尔斯顿舞,享受着自由的味道。
      珍珠和轻纱是宋绮年设计晚装时最喜欢用的两大材料,它们俩都适合制造出层次丰富的渐变效果,便于作出特殊的图案。
      轻纱飘逸,珍珠光芒温润,也同宋绮年简洁典雅的设计风格最般配。
      宋绮年深受装饰艺术风格的影响,但又会在设计里加入很明显的中式元素。她还十分喜欢国画山水,一直致力于将水墨画晕染的效果运用在服装之中。
      沉迷创作之中总会让宋绮年忘了时间的流逝。
      那个时刻,有一股力量在自己的血管里流动,思绪腾飞,像鸟儿在天空自由翱翔。
      看着脑海中的构思一点点在自己手下成型,绽放着魅力,她能感觉到造物主俯瞰人间的那种自豪和喜悦。
      这里是由她主宰的世界,
      兴致最高涨时,宋绮年忍不住随着音乐滑出一个转身的舞步。
      下意识地,一把裁纸刀在她的手中飞旋了起来,宛如一朵银花在掌心绚丽绽放。
      她猛地回过神,将刀握住,吐了吐舌头。
      好在屋内没有旁人。
      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将宋绮年唤醒。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蜷在沙发上睡着的,身上盖着一张厚毯子。
      而四秀正蹲在人台边,小心翼翼地摸着那件被宋绮年改造过的跳舞裙。
      少女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耀着憧憬与惊艳。
      这是一条黑色舞裙,深深的鸡心领口,无袖,利落的直身款式。裙身上用珍珠和金色的亮片做出涟漪和碎光的效果,宛如夜空中流淌的星河。
      “漂亮吗?”宋绮年问。
      四秀一惊,随即啄米一般点头。
      “太漂亮了!小姐,您的手太巧了!这天下居然还有这么美的裙子。这怕是给仙女娘娘穿都使得!”
      宋绮年被这小女仆朴质天真的赞美逗得乐不可支。
      “你小姐我就要做一回仙女娘娘了。不!不光一回。以后我还要做好多好多这么漂亮的裙子换着穿。还要给你和柳姨也做洋装。”
      “我……我也能穿?”四秀难以置信。
      “当然。”宋绮年摸了摸四秀的头,“等我开始接单做生意,你就是我的伙计,也是我的一个活招牌。我当然也要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向客人们展示我的手艺呀!”
      四秀满面红光,一把搂住宋绮年的胳膊:“小姐,您太好了!我一定会加倍伺候好您!”
      “我可不要你伺候。”宋绮年笑着在四秀额前弹了一下,“我要培养你算账和管店呢。你生在了好时代,又遇到了我,不能一辈子就做个小丫鬟。”
      “你就少给这丫头画大饼了。”柳姨端着早餐进来,“你看看你,又熬了通宵了吧?我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新女性,吵着闹着不肯呆在家里,要出门工作。结果呢,钱没赚多少,还累得死去活来。我们这种穷人家的女人也就罢了,你明明不愁吃穿,却非要吃这个苦,真不知道图什么。”
      “图能多个选择。”宋绮年抚着新衣,“图能在这个世上留下一点东西,证明自己曾经来过。”
      柳姨和四秀都没怎么听懂。
      宋绮年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解释给她们听。
      “当初我想学裁缝的时候,很多人都劝我做中式衣衫。说大街上穿中衫的人最多,裁缝不用手艺多好,生意都不错。”
      柳姨连连点头。
      “可我还是选了西装。”宋绮年道,“一来,我喜欢西装款式多变,可以供我发挥创造力。二来,我做一行,就想做到顶尖。旗袍裁缝没个十年资历出不了头,我可熬不起。三来,西装的顾客全是有钱人,等有了熟客,生意不会差。”
      柳姨不禁点头。
      “而且我很喜欢时下西装的板式。”宋绮年一手翻着她的设计图,“西方的杂志上,管这叫‘装饰艺术运动’,不论衣服还是用品,造型都追求简洁明快。你看这裙子,直线型轮廓,垂顺,利落,并不凸显女人的身体曲线。要知道,在过去,西方的女人穿衣服很受罪,腰恨不得勒得只有碗口大才算漂亮,就和咱们的女人裹小脚一样。”
      一回忆起小时候裹脚的痛苦,柳姨直皱眉,对四秀道:“你们生在好时候,不用遭这个罪。”
      柳姨小时候裹了好几年脚才放了,至今双足都有明显的畸形,不能久站和走远路。
      宋绮年点头:“十多年前,西方打了一场大战,大批大批青壮男子都死在了战场上。田里、工厂里活儿没人干了,女人们只好走出了家门去工作赚钱。既然在外奔波,当然不能再穿着过去那种笨重又勒死人的大裙子。”
      宋绮年将一张张设计图摊开。
      “于是,女人们像男人一样穿着打扮——丢掉了束胸衣,女人们才可以自由呼吸和说话;裙子短了,女人才能迈开大步走路;连头发也剪得像男人一样短,生活和工作起来都更加方便。关键是,女人们既然担任起了社会责任,便进一步追求女性的权利:要受教育,要婚姻自由,要能参政议政……”
      “啊!”四秀有感而发,“想不到一件衣服的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连柳姨也不禁点头:“也是。我们这辈人,大字不识,一辈子相夫教子也就罢了。如今的年轻女孩,在学堂里念了那么多年书,是该做点不一样的事。”
      “难怪小姐您没去做旗袍。”四秀道,“穿着旗袍,可没那么轻便。”
      “我也喜欢旗袍呀。”宋绮年又拿起一件自己的旗袍,“旗袍是咱们中国女人独有的服装,含蓄、婉约,任何一个国家的女人都穿不出我们这种韵味来。”
      “好啦!都漂亮,都是进步青年的服装。”柳姨催促宋绮年,“赶紧去梳洗一下,把早饭吃了。豆浆都快凉了!”
      宋绮年走进浴室里。
      四秀依旧不舍地望着那件新裙子,脸上那表情,同宋绮年当年第一次在神父太太家里看到西洋杂志一般。
      -
      元旦前夕。
      林家张灯结彩,恭迎宾客上门,共迎新年。
      宾客的车如流水般驶入程家花园。林家的警戒也前所未有地严谨。
      身穿制服的保安牵着德国狼狗沿着围墙巡逻,探照灯把园中所有死角都照得比白昼还亮。
      正如傅承勖所料,名流权贵不屑踏足林家,今日的客人们都是同林家有交情的商贾新贵。
      管他们叫新贵已是客气。他们大多都有见不得光的生意,更有背着血债的。可谓一屋子牛鬼蛇神。
      这样的客人,品位自然不会多高雅。
      男客也就罢了,西装再怎么都翻不出新花样。可女客们那就真是个花枝招展,珠翠满身,恨不能把全套嫁妆都穿戴出来。
      宋绮年就在一片喧哗中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晚装式旗袍,衣服不算难看,可同满场露胳膊露腿的摩登女郎一比,这件长袖长袍实在土气得不得了。
      宋绮年又刻意化了个淡妆,没戴什么像样的首饰,神色又怯怯的,活脱脱一个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
      因太过特别,宋绮年一路走来,反而引来无数侧目。
      林小姐穿着那身湖绿的跳舞裙,通身珠翠,露着雪白的胳膊和后背,正和两个男客调情。
      她远远望见了宋绮年那模样,噗哧一声讥笑。正想打招呼,宋绮年却满脸羞愧地逃离了舞池。
      “那不是你的朋友吗?”男客讥嘲,“她这一身,是来跳舞的,还是来募捐的?”
      “早知道就带她去我的裁缝那里做一条裙子了。”林小姐笑道,“别管她了,咱们去跳舞。”
      就这时,人群里又起了一阵波动。
      傅承勖驾到。
      高大俊朗、衣冠楚楚的他站在客人中如鹤立鸡群,立刻引来无数女客们的青睐。
      “傅承勖?他居然真的来了?”
      林万良得到管事通报,好生一愣。
      给傅承勖送请柬是客套,可没盼着他来。傅承勖这个级别的客人,还得林万良亲自去招呼才行。虽非敌,但也非友,应酬起来也别扭,
      林万良烦不胜烦,还是耐着性子前去迎接。
      “傅老板,稀客稀客!”
      傅承勖亦是一脸假笑:“林兄,别来无恙!”
      林万良的保镖寸步不离地跟在主人身边,一双鹰隼般的目光关注着傅承勖一举一动。
      傅承勖不以为意,和林万良互相奉承吹捧,在旁人看来两人形同好友。
      宋绮年就自这两个男人身边不远处走过,离开了舞池,朝书房而去。
      林家的保安分别守在书房和通往楼上的楼梯口处,避免客人误入不该去的地方。
      宋绮年走进了书房斜对面的一个客用洗手间,拿起一块香皂,用纸巾厚厚地裹着,丢进了马桶里。
      接连冲了几次水,马桶不出意外地堵住了。水从池子里漫出来,流得满地都是。
      宋绮年打开胭脂盒,拿出一支小小的安瓿瓶,砸在地上。
      一股恶臭立刻弥漫开来。
      董秀琼的东西果真带劲儿。宋绮年捏住了鼻子。
      书房门口的保安刚将两个年轻的客人劝走,就见卫生间的门猛地打开,一个女客踉跄着跑了出来。
      “哎呀!里面的马桶坏了,水流得满地都是!”
      恶臭已飘散了出来,路过的人纷纷捂鼻。
      男仆们拿着拖把奔过来。宋绮年伸脚一绊,男仆扑倒在了保安身上,两人滚做一堆。
      “笨手笨脚的!”管事气得直骂。
      傅承勖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同宋绮年汇合。
      书房的门并未锁,一扭即开,宋绮年和傅承勖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了门内。
      屋内窗帘紧闭,一片黑暗。
      傅承勖划亮一支火柴,点燃了壁炉上的蜡烛。
      宋绮年却猛地扑向他。承勖只感觉到一阵香风扑面,蜡烛便被宋绮年吹灭了。
      “不能让外面看到里面有光!”宋绮年了傅承勖一眼。
      “窗帘都是合拢的。”
      “我做事从不抱侥幸心理。”宋绮年摸到了书柜前,“再说了,我看得很清楚。傅先生要是看不见,就在原地站着别动。”
      她那一双猫儿眼确实在黑暗中散发着妖冶的光芒。
      傅承勖无声一笑,果真站在原地不动了。
      宋绮年拿下了几本书,拨开一个面板,找到了保险柜的密码盘。
      这是个常见的转盘密码锁。
      宋绮年转身,手刚伸出去,傅承勖就将一个玻璃杯递了过来。
      “我想你需要这个。”
      黑暗中,男人面孔模糊,只有一双眼睛折射着含着笑的清光。
      这傅承勖,真是不论什么时间场合,都一副含情脉脉的模样。
      宋绮年板着脸,将杯子扣在保险柜上,缓缓转动密码盘。
      门外的喧闹阵阵传入书房里,下人们在走廊里来回奔跑。但在宋绮年全神贯注的耳朵中,只有转盘齿轮咔咔的响声。
      “怎么搞的?乱七八糟!”林万良愠怒的声音传来。
      “林万良来了。”傅承勖道,“得抓紧了……”
      “好了!”
      随着咔嚓一声,宋绮年打开了保险柜。
      保险柜并不大,放着许多文件,两把枪和一盒子弹,以及一个大盒子。
      宋绮年麻利地翻找。
      “玉璧不在这里!”
      “那就应该在楼上主卧的保险柜里了。”
      傅承勖将一切复原。
      外头,林万良正在低声训斥管事。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不能让这个味道飘到大厅里!”
      管事连声称是,吩咐下人:“把窗户和门都给我关死,把大门和走廊两头的门打开,通通气……”
      “准备好了……”傅承勖转过头,话戛然而止。
      就见宋绮年抓着裙子外层的天鹅绒一扯,布料轻松脱落,露出里面湖绿色有刺绣的裙子。
      没错,和林小姐身上那件裙子十分相似。
      林小姐体态丰满,宋绮年则在裙子下还穿了一层衣服,大致一看,背影极其相似。
      宋绮年把薄纱往壁炉里一塞:“准备好了吗?”
      傅承勖笑而不语。
      守书房的保安已回到了岗位上。
      傅承勖将门拉开一条缝。宋绮年故技重施,将一支安瓿瓶砸在他脚下。
      一股刺鼻的气味只窜进保安的鼻子里,他忍不住一个喷嚏接一个喷嚏地打着,眼睛流泪。
      乘着保安手忙脚乱之际,宋傅顺利地溜出书房。
      两人一出书房便分道扬镳。
      傅承勖步履从容地走回了舞池。
      林小姐正从舞池里退了下来,一身香汗,脸颊绯红。
      她那个男伴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喁喁私语,把她逗得咯咯知笑。
      傅承勖端着一杯红酒从林小姐身边走过,身子一晃,半杯酒水泼在了林小姐身上。
      林小姐尖叫。
      傅承勖却是转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林小姐气急败坏,奔出了客厅,上楼更衣。
      这边,傅承勖在客厅里‘偶遇’林万良,随口一提:“方才见到令妹,她好像被什么人泼了酒。”
      林万良一听,急忙寻了过去。
      傅承勖一转身又出了客厅,来到走廊尽头。
      像程家花园这样的传统西式大宅子,都会有一个货运电梯,直通顶楼和负一层的厨房。
      趁着一群喝得醉醺醺的客人路过,傅承勖拉开电梯门钻了进去。
      林万良穿过舞池,就见“林小姐”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
      “娜娜,你没事吧?”
      “林小姐”没有反应。
      林万良走了过去,将手搭在妹妹的肩上。
      “叫你呢……”
      对方一声惊叫,转身之际撞在了林万良身上。
      保镖一个箭步冲过,将那女子推开。
      林万良这才看清对方并不是妹妹,而是个衣裙相似的女客。
      “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女客连连后退,狠狠瞪了林万良一眼,逃似的走掉了。
      林万良悻悻,叫来一个女仆,问到妹妹上楼更衣去了,便也往楼上而去。
      宋绮年一离开林万良的视线,便将身上的湖绿绸裙扯下,翻了个面,露出白色的里子,系在腰上。
      她脚步不停地穿梭在客人之中,一边从领口里翻出白色的小圆领,从肩头的袖口里扯出袖子。最后摘下领口的绢花,将假发辫子盘在脑后,用绢花别了起来。
      一位女客摇身变成了一个标准的女仆。
      宋绮年托着一个托盘,放上两个喝空了的酒杯,大摇大摆地从保安身边走过,进了他身后的门里。
      西式大宅一般都会有两个楼梯。副楼梯位于宅子的角落里,供下人使用,也是从顶楼的下人宿舍直通楼下的厨房。
      宋绮年沿着逼仄的副楼梯先是下到楼下厨房。
      下人们正忙如工蚁,没人注意到宋绮年。
      储藏室里堆放着酒水箱子。宋绮年寻到了做了记号的那一个,打开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电话机大小的箱子。
      她拎着箱子离开了厨房,沿着楼梯来到顶楼。
      傅承勖听着脚步声,为宋绮年拉开了门。
      “没有人。”他道,“如何?”
      宋绮年抬手,指头上挂着方才从林万良身上摸到钥匙。
      要想接近林万良这种戒心极重,又有个贴身保镖的人,只有让他自己主动靠近!
      林万良的保镖把宋绮年推开之际,宋绮年已经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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