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 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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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爱上德古拉只是一个梦境，那么生活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幻象。
但如果这就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也就罢了，不知道是否我的精神状态已经到了迷惑自己还不足够的地步甚至连世界都随我的意念而变化，比如说，下一次在施莱特商店里相遇时德古拉看我的眼神明显不对劲，我在其中看到了情欲。比如说，当我们共同将手伸进冷藏柜的时候，他的手也会同时进入到那嘶嘶寒气当中，手背与我轻触。
他的手背轻轻触碰我的手背，我们的骨节以极轻微的力量相撞，就像亲吻。期间我们一言不发，彼此的手在装满鲜肉的冷藏柜中无声地纠缠。最终由怯懦而惶惑的我终止这场奇怪的接触，我拿着一份根本不爱吃的猪肉几乎落荒而逃。
为什么他要这样对我？难道是发觉了我的身份？不，对本职工作我还是很有信心，只是，他的动作太过刻意，刻意到让我无法忽视。哦，亲爱的德古拉，你窥探我的梦境了吗？
当冬日来到西柏林时，所有的阳光戛然而止，我们进入了沉寂的、永恒的孤寂。日日守在监听设备前，我的笔尖开始说谎。唯一如实记下的，或许也只有他每晚所念的情诗。在这个九点的奇妙时刻，是我第二幸福的时刻，因为我会把这些诗当作是他念给我听的。
这是归你的那跳跃的欢乐
它使我们醒时的感觉更加敏感
那君临的节奏，它统治我们睡的安宁
合二为一的呼吸
爱人们发着彼此气息的躯体
不需要语言就能思考着同一的思想
不需要意义就会喃喃着同样的语言
没有无情的严冬寒风能够冻僵
没有酷暑的赤道太阳能够枯死
那是我们的而且只能是我们玫瑰园中的玫瑰
但这篇献辞是为了让其他人读的
这是公开地向你说的我的私房话
当我听到艾略特的这首诗时，我的新潮澎湃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我趴在桌子上大口呼吸，流下幸福而激动的眼泪，尽管我知道，这是我一人的独角戏，可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交托出我这颗心。
于是当晚，我又开始做梦，梦里我们缠绵得如胶似漆，唇齿相依。在闪烁信号灯的窃听器设备前，我将自己坠入他的高塔里，在柔软棉球遍布的床单上，我侧过脖颈让他嗅闻我今晚独酌时残余的红酒气息，在背靠着墙壁面对面凝视彼此的时刻，我对他说，我的梦境是为你准备的世界，这里没有监听和欺骗。
他说，我知道，所以我来，我来时从不曾怀疑，因为我比你想象得更要深爱你。
我笑了，他亲吻我的眼睛，我依偎在他怀里，然而翌日清晨独自醒来，用一根烟来缓解自己既幸福而又失落的心情。
也许这样就足够了，我不该再期待。
可为什么，他要在冷藏柜里，用手背亲吻我。
为什么，他要在货架之间，向我投来暧昧的目光。
我的心跳，似乎不再为了我自己。
于是那一天，当我恍惚不已地呆立在冷藏柜前时，德古拉朝我转身，面对我，说：“你很孤独。”
我愣了一愣，回答道：“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如此。”
“整个西柏林都是孤独。”我耸耸肩，补充了一句。
他朝我露出牙齿，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明天蒂尔加藤公园里有圣诞集市，你去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邀约，我愣了一愣。
“去……”
嘴唇代替大脑先一步回答，回答完后，我已经没了后悔的余地。因为德古拉扔下一句“明天早上十一点”后，就转身离开了商店。
上帝，他这是在做什么？我又是在做什么？
我要和监听对象一起去逛圣诞集市了？
我想，大概是因为柏林处处都是圣诞集市，人们在匮乏和悲情的西柏林需要精神慰藉。圣诞集市里，玲琅满目的手工艺品使人目眩眼花，五彩斑斓的灯串在暗蓝的天空下不知疲倦地闪烁。好似电力永远不会停止供应，好似柏林还如几十年前一般完整而繁荣。
人们会暂时忘记这一片灰色，我也会。
当晚的监听在忐忑中过去了，第二天，我很早就起床，收拾整理好自己，甚至为自己围上了一条围巾。围巾是蓝绿色格纹的，来自苏格兰，柔软的克什米尔。这是我来到西柏林执行任务时唯一带上的一件配饰，也许是因为它值钱，又或许是因为它好看，叫我舍不得将它留在英格兰。
只是我不认为我拥有这样好的品味。
现在，它带给我温暖，在冷飕飕的、下着碎雪的西柏林，在胜利雕像下的蒂尔加藤公园的入口处，我靠在一根粗壮的山毛榉后，在见到德古拉到来后假装自己也才到的模样从树后信步走出。
树叶濡湿在融化的雪水当中，厚厚的想踩在隔夜的蛋糕胚上，我走向德古拉。
他正站在门口，用烟纸小心翼翼地包好一根卷烟后塞进嘴里，可我一出现，他就像触电似的扔掉了烟。
“你看起来很冷。”我对他说。
“不，”他耸耸肩，示意我看他身上的灰色大衣，“百分之五十的羊绒和百分之五十的山羊毛，很暖和。”
“那一定很贵。”
“没错，很贵，但也很值得。”
我朝他笑了笑，比较拘谨，可他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是一个生活品鉴家。”他朝我眨眼，“我读了很多报纸，看遍了所有的电视广告，今年蒂尔加藤公园里的圣诞集市最好。”
“嗯。”我不痛不痒地回答，生怕自己的声音暴露出期待的激动。
可我明显能够感受到我的双颊正在不由自主地发红，太疯狂了，我真的在和自己的监听对象逛这世界上最纯洁最美好的圣诞集市？
空气里传来烤姜饼的苦丝丝的甜味，伴随咖啡馥郁的气息，今天天色阴沉，树林里都是前往集市的市民。每个人都目视前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偶尔有几个嬉皮士穿着皮衣从我们身边跑过，手里还拿着五颜六色的电吉他。几个男孩在树边折藤条，挥舞着藤条当武器，一名女孩则穿着灰色长袜和格纹短裙，套着牛角扣大衣，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正气冲冲地呵斥着调皮的男孩。
看着这一切，我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几乎傻乎乎的笑容来。
“也许我们需要喝一杯热咖啡。”
“一进去就喝！”我赞同说。
走过集市挂着鹿角的大门，我们进入了举办在湖边的集市。瞬间，鲜活的气息就像主的祝福一样朝我涌了过来，什么都变得那样鲜明，那样浓郁。闪烁的彩灯围绕在亮晶晶的圣诞树上，一幢又一幢打扮各异的三角顶木屋前围满了人，活蹦乱跳无人拘束的狗在人类交叠的腿中乱窜却丝毫不减速度但很神奇地没有绊倒任何一个人，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抱着小孩的妇女正在和两手空空的丈夫亲吻，小孩脸上洋溢着不知所措的惊讶神色。
我的大脑在人群中突然变得很迟缓，而就在这时，德古拉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买过来了两杯咖啡。
递给我的那杯是我最爱喝的卡布奇诺，还有一块用油纸包裹好的沾满糖霜的华夫饼。
我讶异地看向他，他却笑着将头转到了另一边。黑色毛衣的高领簇拥着他那张英俊的脸，他沉静如海的眼眸看向集市不知名的地方，温柔而漫不经心。他似乎很习惯这样做，为我这样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同伴递上咖啡。
还有一块——依旧是我最爱的——华夫饼。
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亲吻他。
可我不敢，我只能亲吻他握过的咖啡纸杯。
我喝下一口咖啡，暖意带着能量回到了我这具激动却冰冷的身体。
德古拉这才将目光又挪回来，我们靠在一棵菩提树下，脚下是金黄的叶子，头顶是细密的枝桠，以及灰色却并不阴郁的天空。
他笑吟吟地看我，迎着这道自在而快活的微笑，我依旧不可避免地局促。
不安在我心中跳动，我几乎快要发抖。
“所以，我们不用自我介绍吗？”他挑了挑眉。
“我叫威尔。”职业素养让我在爱情里面也能保持理智，我不得不感概自己的厉害，同时这份自信让我的笑容看起来也没那么紧张了。
“好名字。”他歪了歪头，“我叫莫尔索。”
我笑了，说：“那我可得防着你，你是个一言不合就会拿枪干掉别人的人。”
“你可不是阿拉伯人。”
一个玩笑让我们的距离拉近，老实说，我知道他不叫梅尔索，他的真名没这么法国，也没这么有名，他叫罗伯特·瓦尔德瓦。可是在这里，在已经颇具现代化的西柏林，大家比以前更擅长伪装。
“好了威尔，你想走一走吗？”他礼貌地问。
“当然，也许我们可以去湖边走一走。”
“你想划船？”
“不，那是约会才会做的事情，你知道，划到密林中间，偷偷接个吻。”天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德古拉只是看了我一眼，又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失望的话，我还以为自己的话语伤害到了他，他在和我约会，我倒不至于这样天真地去幻想这样的事情。
但其实没什么本质的不同，约会也是两个孤独的陌生人凑在一起去做某件事，我和他也一样，只不过前者有深入了解的需求，而后者——德古拉似乎对我漫不经心，而我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和他并肩走向湖边。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Chapter 5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