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漫（水样消逝）》巫溪

9、（1）2002⊙哲——回忆处

　　一天之内，同时收到唐文哲从日本发过来的新邮件和国际特快包裹。
　　包裹里是她一直想要的共荣的气球灯和特版CD。这种CD是在一本国内杂志上看到的。它是由自由的单音节组成，放时随机排列组合，所以同一张CD每次放出的音乐都是不同的。她因为好奇，屡次提到要他替她买，这一次他终于寄过来。
　　唐文哲是唯一和她聊天保持五年以上的网友。每一个与她聊天的人，愈到后面，愈都会发现，已经无话可说。因为她和任何人的交流，都太过需要对方听从自己的意见。往往争执。但是与唐文哲聊天抵消无聊的时候，她大多时候安静下来。她喜欢听他说各种各样的话，以字的形式。他的中文很好，交流起来基本没有隔阂。于是，与他之间保持的这段时间，她猜测它是一种缘分。她们的名字非常相似，并且都来自商人家庭。他比她小一岁。据唐文哲自己说，他小学二年级便经历家庭离异，母亲告父亲家庭暴力。半年后随母亲回日本。父亲是久留上海的日资商人。他本身有心脏病和哮喘，身体柔弱，极需要花费心思。
　　她说，可怜的孩子，抱抱。
　　他的容貌，第一眼就让她惊艳不已。当然她是视觉动物，轻易就培养了好感。
　　他的照片上，清秀的面容，精致的五官非常出色。嘴唇柔嫩，面颊光滑如玉。只要光线模糊一点，照片的形象就更如同纯情的年轻女子。眼神清澈，笑容微妙。平头，淳朴的发型。
　　他又对她说：童年的记忆就是医院惨白的墙，面目模糊的护士与医生，点滴瓶，抗生素，难以计数的药液药片，重复的抽血化验和化疗。旁间的患癌小孩子死掉，小小的尸体罩上白布单，金属制的冰冷床位被推进电梯。然后被推进太平间，当时没有看见，但却重复出现于梦境。只是躺在尸位床上的人变成她。有一度她不能闭上眼睛睡觉——快死的人都这样，听不清楚别人说话的声音，精神无法集中……….醒来以后才知道是一场梦。换心脏后的一段时期尤其害怕。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的撕打非常恐怖，半夜十二点，父亲暴躁地拖着挣扎的母亲的头发去厨房放煤气，殴打，撕扯，八只煤气瓶，兹兹兹兹的响声听来震耳欲聋。她大声哭叫。后来吵闹声引来佣人，报警，才算了事。
　　他说，她们这样的孩子仿佛永远带着诅咒，再怎样装作若无其事，再怎样努力向上爬，试图开心和忘记，其实都难以实际做到。上苍是不公平的。难以公平。
　　啊，她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父母关系倒也不是太好。他们偶尔争执。呵呵。有些事情不满足她们对这个世界的胃口，但是她们需要生活，偶尔也要抱怨……（她们的对话不需要她耗费神经去想逻辑，滑到哪里就是哪里，很舒服。）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飞快闪现的字，安静的喝着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浏览不同的网站，到数个BBS里去灌水。时不时地回几个字。哦。原来。对的。是。好啊。以便他绵绵不绝地把所有的话说完。这本身是一个冗长但没有多大意思的事情。但也快两年了。
　　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表示相信和赞同。反正怎样的事情也只是他的，和她没有关系。

　　他常常会显示出迷惑和小天真，又喜欢恶作剧和开玩笑。有日本少年特有的俊美气质。□□聊天的时候，常常会说，稍候。然后停顿一段时间。几分钟之后他回来，那么谈话就继续。有的时候打字速度慢下来，那么也许他正好在吃一只西红柿。他喜欢一边吃，一边聊。对她的晚餐或者午餐内容感兴趣。常常地，聊天板上会出现一些西瓜或者青菜之类的小小图片。然后就可以知道，他去冰箱拿来黄桃酸奶或者西瓜之类吃了。美丽的孩子。

　　他毫无保留的倾诉下，她却隐约感觉，天真的表面，也许是虚假的。毕竟没有谁必要在网络上表现地如同暴露狂。往往，坦率纯真和玩世尖锐，只有一线之隔。他能够把握地如此到位，应该是有段故事的。
　　这样的以为是否是她自己的原因，她不知道。遇人遇事她总是想得很复杂。随时提防别人来害她。倒也是，她也很不喜欢自己的这种个性。

　　1998年的夏天，耳机里一直播放Every Little Thing的歌曲，ささやかな祈り。当时高一。
　　翻开以前的日记，早蒙了灰，里面稀稀落落写着有关他的东西：
　　“渐渐变成了他的听话筒，定时接受一些牢骚和某些隐藏多时并不为人知的秘密，并且需要貌似端重地为其鼓掌充气。很多事情也并不知道它的真假。她不是不信，只是抱怀疑态度。他的话里情节夸张，态度嚣张，好像随时活在地狱，脱离现实的隐患的感觉。她的的确确很难完全相信……
　　但是彼此乐此不疲，那也好。继续胡言乱语或者倾力相诉，尽情，相信应该没有什么会因此而有所不同。
　　“我么，我很少谈及自身。他似乎也并不想知道我的什么。没有那个意愿。缺乏兴致……
　　“在他的影响下，我发现尽管表面热忱，内心审处其实对别人不感兴趣，而执著迷恋自身，过分关注细枝末节的人，其实有变态的倾向。所以我怀疑这是强迫症？查了资料：病因——目前认为可能和工作劳累或精神刺激等社会心理因素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能和遗传或人格缺陷等因素有关。有资料表明，患强迫症的病人在性格上多表现为：谨慎小心，办事过份认真，古板，要求苛刻，十全十美，有时又犹豫不决等……这个问题应该和他探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