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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2003⊙洁——初恋苦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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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遇见的男孩子,一般都是比较优秀。从小到大,都是念最好的学校:小学,初中,高中……父母为她打理好一切。而她毫无羞耻地走在他们铺就的大道上面,一路分心,学习并非尽力。热中于社团活动和语言竞赛。学生会没有参加,因为过于死板,被辅导老师紧抓,自由很少。
两个影象深刻的男同学。名字里都有一个洁字。
其中一个坐在她身边,极为清淡的男孩子,基本上是没有表情的,最多挑挑眉毛,幅度非常小。林执洁。他其实有很好的条件,但是因为为人过分隐没,靠近他的人很少。也不太搭理人。一向成绩平平,但是期末一定年级前五。喜欢穿灰色与白色的衣服,偶尔蓝。双鱼座的男孩子。眉头浓黑清秀,肤色偏白,细长好看的单眼皮眼睛。业余的钢琴十级,手指好看。他基本符合她对男子的审美。
另外一个始终是她的英语对手,因为平分秋色,所以有几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感觉;并且他的其他方面也极为突出,不似她单一的英语和物理,他的每门科目都是顶尖。运动和家世,都是抢眼招牌。因此这个人,一向不是很喜欢。尽管这种不喜欢没有道理。
高二的暑假。从网络上认识俄罗斯一个阉人歌手Vitas Bumac,行踪神秘,甚至没有真名,长得美艳不可方物,声音唱到高音处男女音质无法分辨。特异独行。喜欢涂鲜红口红。那个时候就觉得原来男人也可以美到这个境界。他与唐文清不同,唐文清的美是清涩的,而他的美,因为注入了歇斯底里和糜烂,让人心惊。仿佛他随时会在艳丽的舞台上死去。本身就仿佛带着禁忌,渲染浓艳,气质荒凉。水瓶座的男子。
于是她疯狂地追踪他所有的资料和行踪。以至于开始自学俄语。当然辅佐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她喜欢□□这个政治强人。尽管俄罗斯很穷,学俄语的人又一大把,但是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用精势利此词。
一次手里拿着打印的Vitas Bumac的歌词和照片,一个人漫不经心地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人凑过头来说,原来你也喜欢他。并且习惯性挑了挑眉毛。身上淡味道的清香飘过来。她对他的好感上一层。
她笑。哈哈哈哈。分外傻。
他本来就不说太多的话,靠近又没有离开。于是一路走到教室。没有说话,并肩一起走路的感觉非常奇怪。仿佛明明有可以做的事情,却因为某些内心的激情过于强烈,反而像剧烈开花之后的嫣掉。因为位置就在隔壁,同时坐下来,对看一眼,两个人都觉得好笑。于是相视一笑。连续同步的动作。
她心里感觉欢喜。再一笑。转过头,理化的作业还有一堆。于是眉目间的表情,略微地敛一敛。
两天之后他突然在车棚拦她。他就那样,修长的身体斜斜地依在车旁,漂亮的手指搭在车柄上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眼神像水一样把她覆盖。他不说话。就是看着。不透露任何讯息给你。
她微微地笑。当然知道他不会天真到以为眼神可以传情,无言可以胜过有声。但是他不说话,她也只好没有办法。就这样耗着。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她觉得在那样的视线下几乎是要睡了。但是。那个时候毕竟年轻,依旧忍不住气,说,我做你女朋友吧。
他漂亮的瞳孔突然地收缩一下,却是若无其事地勾起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好啊。他说。似乎长久的僵持就是为着这样的一刻。浅淡的笑容荡漾在白皙的面孔上。
她心中不知为何突然黯然。低下头去,拿出钥匙打开自行车的锁,慢慢地,推出了阴暗车棚。于是也没有再看他。他没有什么表示,任她离开。但她相信背后却一定有一束视线,灼热的,她知道的。
而她,只是突然任性,要在这样本该波澜壮阔的一瞬间,突然败兴,意兴阑珊,匆匆离去。
她想。应该是血液里面的个性,对任何有阴谋怀有厌恶,尽管夹杂巨大的喜悦。她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动和自动删除怀疑的人。至少这一刻,她知道他并非真心。但她也只能叹一口气。因为话她已经将话说出来,他也答应了。不明白他这样一翻做作的意图。他不是喜欢招摇和炫耀的人,因此她对于她的疑虑,暂时收起。好感是明显的。她并非不愿意。也不想玩什么花招。吃亏一下,不会死人。
辗转一夜,她得出这样的结论。
第二天去学校,时间同往常一样。他也照例比她晚到五分钟。什么都是正常的。上课,吃饭,课间,午休,放学……她们都不急。课间的时候她枕着手臂,侧着脸,很自然地和他说话。有一句没一搭。
那时候,她在班级里表现的是一个活跃的角色,言笑都很放肆,脾气有些须古怪,但是大胆热烈。以前她总是在课间问他问题。他的理解力非常好,笔记周全,所以理科方面的问题她基本就是死皮赖脸地扯着他问。他书写的速度很快,草稿打地很工整,一目了然。一般等他打完草稿,她与他之间的提问关系便结束了。所以说不上几句话,也始终是平淡的邻桌关系。他向来是来者不拒,如果遇上难题,不会就是不会,没有一点做作,礼貌地把题目推还给你。因此她想,尽管坐地如此靠近,她在他心目中不过是一个面目模糊,朝夕相处但是没有意义的存在。直到前几天的那些突破。Vitas Bumac带来的巧合?她不觉得尽然。
那天他穿蓝格子的短袖棉布衬衫和蓝水洗布裤子。瘦削的身体。他的眼睛,常常微微眯起,随即又恢复原样。手指时常蜷曲,但是骨节清晰,动作洁净有力。不太笑。一般都是平静的表情,说话语速也不快,慢慢地,沉稳沙哑。坐在他的身边,隔一个桌子的距离,同平常一样。但是她开始觉得心情平静,安和。
话的内容围绕在几本书上面。他喜欢看历史和军事的书籍。她喜欢文学和心理的书籍。关于Vitas Bumac的话题却一直没有展开。似乎他不愿意,她也缺乏兴致。上课还是认真的,一道物理题目不懂,她问他。他依旧是打草稿画图运算,然后递给她,力的分解和方向解释地恰倒好处。
她仔细看内着他的解答过程,一点不含糊,一道很复杂的题目,在他的手指下显得无比明了。神奇的手指,神奇的智慧,神奇的人类!她这样想,嘴边流露一个笑来。
然后她把纸收起来。问他说,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好的逻辑?
他摇摇头。
太简单的问题你一般不回答,太复杂的问题你也不回答?她侧着身体靠近桌沿一点,问他,难道这样不闷吗?年轻人看穿事实是好,可是至少得有些活力吧?
他挑挑眉毛。她的力气是可以花在别的地方。
她无奈。趴在桌子上看他。他转着手里的一支笔。面前摊开一本语文书。神情自若。
你这样自娱自乐……她话还没有说完,铃声响起。于是她毕拢嘴巴,上课起立,向老师敬礼。
喊口令的似乎不是班长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游洁。他是体育委员,声音洪亮,很有特色。
爱出风头!她心里啐他。随后就着同学坐下的噪音中坐下。
临近放学的时候林执洁突然问她,你要不要出去兜风,二十五分钟,不会耽误你回家。
好啊。她很快回答,反正我爸出差了,我家里人也不管我。二百五十分钟都可以。她自暴自弃。
那么我们去看一场群架。他转头看她,微微一笑。细薄的单眼皮下流窜过一丝耀眼的明亮。
她在他的注视里面呆楞了一秒,随即胡乱地回答,好的好的。随便你。但是我强烈要求你要保证我的安全。
他似乎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好笑,脸上的笑容变大。没有问题。他笑。
她松一口气。你笑吧你笑吧,只要我安全就好。
而当他从教师车库开着一辆莲花出来的时候,她觉得事情大条了。
早晨醒来的时候全身都在痛。就好像……被西瓜刀砍过一样。看一眼旁边纯真如同天使的面孔,缓缓散放年轻皮肤的热度,她欲哭无泪。昨天她明明还是一个单纯的学生,今天呢,太阳照样从东边升起,她却已经不是昨天那个满心幻想生活平凡的她。她中了这个人的圈套,她受了埋伏,她的人生也许要完蛋。
坐起来,衣料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音。回头看,林执洁还没有醒过来。
依稀记得昨天那个眼神冷淡年轻男孩子。他们坐在车子里面。看着群架双方的架势,年轻人不要命的冲动,似乎逞强就是英雄。他的眼睛里面不再是平淡和从容,而是疯狂的歃血神情,三分讽刺,七分目不转睛。她不晓得他这样置身事外地带着她看一场愚蠢的暴力冲突有什么意义。但她真是害怕,尽管面子上保持不动声色。想不出来这样一个普通学生会有这样的爱好?爱好!看别人流血!但是后来……
她穿衣服的速度变慢。手不自觉地停顿下来。转头,依旧是这副普通的面孔。干净的学生气。怎么会是那样一个角色?从容地提着一把锋利的日本武士刀,优雅地从车子里走出去,走入混乱的场内,身手迅速,一番躲避和过招,一瞬间薄薄的刀片就架在藏匿在阴影中某个,似乎是主谋的人的脖子上。刀面在月光下面闪着凛冽的光芒,如同彼时他的眼睛。(她知道她这样描述也许侮辱了他当时的优美的身形。)但是后来等她吃惊完回过神,立刻就别过头不再看。她不喜欢看别人的隐私。否则保密又是麻烦工作一件——你如何叫对方信任你不会泄露?说不定就把你灭了。
当然,她没有被灭,但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她觉得是被设计好的,但是林执洁啊林执洁,他难道就吃定她是一个封建式未来祖国栋梁?失身她就会保密?!NO。她更会加大嘴巴说出去。因为他不尊重她,因为他设计她,因为他看轻她,把她当作容易驯服的小女孩。她当然不是!当下就有一股气忍不过,她的手莫名其妙就向他的脖子围拢过去。当然,只是很松地罩着,也没有进一步动作。她的眼睛没有半分情绪地看着这张可恨的面孔。
他应该是累了。薄薄眼皮透出淡青色的暗影,经脉清楚。熟睡中的姿势,一只手臂枕在脖颈下面,一只手打在垫着的那只手的腕上。可是突然,熟睡的脸孔变得生动,先是微微的笑意,然后睁开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不怕也不惊,温柔如水地注视。
她的脸“唰”地红了。她有一点手足无措,手指还停留在原来的姿势,他闲淡的眼光下,她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于是,慢慢地,慢慢地,收回尴尬的手指。
他撑起身体坐起来,白色薄被从他胸膛处滑下来。年轻漂亮的身体,似乎氤氲着热气,一点一点把她的脸熏地更红。简直要滴出血来。
她突然开口。说;“你混帐!你设计我,骗我。但是,”她咳了一声,又突然转换话题,说,“我不知道你还可以操西瓜刀砍人。你的手指保养到这样好,你看看我的。”她举起一只右手给他看,脸上倔强的表情,故意不看他的脸。她似乎是凭着冲动做出这样的动作,完全不明白自己是想干什么。但是手就这样伸着,也不想收回去。
他瞥一眼。伸出左手把她的手包起来,很稳固的姿势,有力,粗糙的温暖。
他不说话。他不说那种无须回答便能知晓的话。他没有那种做作。
她看见他那样平静,仿佛这种事情已经经历几百万次般神情自若,又想到,他课间看语文书时那类似的表情,突然为自己的紧张,为自己的受害,为自己的不服,为自己下意识的小小期待,感到不值。平静地抽出自己的手,她一件一件地,穿好了衣服下床。有一点不适的晕眩,但顿一顿后,就是脚步扎实,离开决绝。留着也没有用,解释也徒劳,还是赶快离开有这个人存在地方。心下放宽,喘一口气,果然就想得很清楚。她走出暧昧的房间。外边阳光一片大好。
她眯起眼睛,不知道是否白日天光太过美好碍了眼睛,她心里的火焰“蹭”地窜上去,不由自主地想,哼。周日,设计好的!就是知道他不会来留她;他不会拉住她的手不放;他不会在她晕眩的时候来扶她;他就喜欢看着她在他面前千奇百怪,像个白痴,左右不安;他从头到尾只会一边微笑,一边随便她怎样走开,仿佛一点不在意。在整件事情上,她根本一点存在意义也没有!他当初何必去招她?去他的Vitas Bumac!她要走了!
她那样的人,聪明有一点,兼着一些傲骨,当然是心中一酸,扯过书包就立马离开。面上是视死如归,一丝不苟,心里面千刀万刮他一万遍。新时代的女孩子,做起事来不喜欢哭哭啼啼,拖泥带水,不行就马上离开,省得他人讨厌。
讨厌!简直莫名其妙!五天就让她的生活变一个颜色,没那么容易。她招下一辆计程车,匆匆坐进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也没有想什么他要来追。也没有想如果不小心第一次就中奖后流产多么麻烦。也没有想回去后一个人冷冷清清谁来安慰。只感觉到不适,强烈的不适,身体和心理。厌恶!
但是会好起来的。一团混乱也不要有个头绪。从头到尾都是她在发疯,猜了又想,还不是一相情愿。不如放开,若无其事一下,明天照旧生活。哎!她重重叹一口气。她是一个会在关键时刻脱线的女孩子。比如车棚里的时候,比如看群架撇头的时候,比如被人暗算应该要求福利的时候。唉!
她靠着计程车肮脏的靠背,心里奇异地平静下来。得失也不想计较那么多。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没必要回去,回家算了。其实很简单的。她看着这个熟悉的城市风景,迅速后退,她莫名地对玻璃窗上自己微笑了一个。乖,回家洗澡睡觉,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她的家。她的家里,其实谁都没有,就她一个。还有到点会来的钟点工。父母都在另外一个城市。他们从上海到北京,又从北京到上海,又从上海到北京,来去就是忘了带她一起迁徙。因为她自己坚持的。她始终喜欢呆在一个地方,无意义的往返运动,没有意思啊。
当然,这场五天的恋爱,也许是要结束了。她没有继续它的勇气。她也没有应付他那种不动声色,完全不得要领,包括接近,表示,设计那一出奇怪戏路的力气。她只是再次脱线,倒不是疑心太重,就是不想玩了,在吃亏之后。突然地。突然想把这件接近荒谬的事情掩埋起来。
也就是,她突然不对他在乎了。她对他的喜欢一下子蒸发了。其实想想,自己根本不懂得感情这门功课,何必去挣扎着学习。她这个不相信感情的小孩,只是放错羊。
星期一到课堂的时候,他依旧比她迟五分钟。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傍晚,他在车棚等她。他轻轻地说,对不起。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可是后来的话,她惊了。
他说,到此刻为止,开莲花的那个出现在你面前的人不是我,是我的哥哥。他因为犯了重罪,前天早晨已经坐飞机离开。出国避难。
前天早晨,她吃惊,我走之后?
是的。他说。
你到底在搞什么?!她火大,骗我也不用这个办法,你以为编□□情愁啊!我是白痴就相信你。你演戏不错,但是我看地清楚。她看着他。
他微笑。
她看着那个笑。突然就想把它打掉。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他微笑,小时侯动过手术,所以胸口有一个疤痕。
她看着他。也微笑。突然一个巴掌甩到他的脸上。不管她是否相信,都没有用,不过就是被别人欺骗玩耍一顿。手隐约发麻了。她想。
他的凉薄单眼皮,他的大大的修长好看的手指,他清楚的理科思维,他的不辩解,他的花招,他的瞒骗,他的侵犯,他的不负责任,他的替身计谋,他的沉默,一瞬间完全粉碎。
她推着车子走出车棚。如同五天前,把他留在身后。
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乌龙案未解。
而她,只是太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