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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集怨法台5 ...

  •   “近来我愈来愈频繁地梦到,自己在水中泅渡的场面。”耳边似乎有什么人的低语声,在不断传来,有时很近,近得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喷在我耳际的气流,有时又很远,像跨越过了一整个世界,中间隔着生死无边。

      “但更多的时候,我孤身一人躺在黑暗的匣子里,耳畔是癫狂的大哭大笑,和依稀的诵经声。”

      “我披衣坐起,才发觉浑身上下凉得厉害,心脏跳得极快,像是死过一次般。”

      “对不起,是我来得太晚。”

      ————————————————————————————————————————

      我在寝室上铺醒来之后,立刻就觉得嘴里发苦。

      于是我克制不住地坐起来,弓背低头,一阵接一阵地干呕。

      完事之后,我对着面前放着的大脸盆发了一会儿呆,才缓缓抬头,怔怔地望向坐在沿上的老赵,他此刻正背对着我,怀中放光,不用想也知道是在玩我的手机。

      原来它进水之后没坏,还能用,倒是不用花钱买新的了。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

      我抱着盆又坐了会儿,才勉强能开口说话,只是声音难听得要命,像个已经撒手人寰又诈尸回来的活死人。

      我问他,“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问完这句以后我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因为那种潮水般的麻木和虚弱感过去以后,我忽然觉得全身上下都又酸又痛,像是一口气跑了一万米,结果还是被一卡车的强盗追上,拖进小巷里痛殴了一顿。

      但此刻我还是得说点什么,来引起那家伙的注意。我现在究竟是怎么个情况,安全了,还是跟那两只鬼结下仇了,它们会不会再来找我,拖我去跟它们做伴?

      我这样一想,头立马就有点晕,可能是刚才吐得太用力,这会儿有点缺氧。我往后靠了靠,歪在枕头上,集中注意力盯着他看。终于,他玩完了手头上的这盘游戏,摁灭了屏幕,转身回视我。

      屋子里很暗,又没有开灯,我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时辰,但在他关上手机以后,那张很有点英俊的脸立刻就沉到了阴影里,只留下一对暗红的眼,在一片漆黑中冷冷地对着我。

      等等,红,眼?

      我心里一咯噔,才想起这货即便伪装得再亲善友好,也绝改不了他身为厉鬼的本质,看看,这才和同族一接触,本相就暴露了。

      说起来,厉鬼的脾气好像都挺暴躁的,他该不会是因为我几次三番地妨碍他玩游戏,所以起了凶性,准备弄死我吧?

      还是说他其实是个机器人,眼睛是伪装过的指示灯,亮红灯说明电池余量不足了......不,也可能是攻击信号,算了,爱咋咋的吧,反正我是反抗不能了。

      老赵看了看我的面色,大约是察觉到我的目光中透着些闪躲,便伸手过来,想要摸摸我的额头。可我早就被自己的胡乱脑补给吓得心烦意乱,这会儿看到他那白得瘆人的胳膊朝我伸来,我身体本能地就想躲开。

      可眼下我的腿脚根本不支持我做出这样的高难度动作,于是我勉力拧着腰,试图从侧边滚到地下去——毫无意外地被栏杆截住了。

      这时我才发觉,我身上除了裹着一床被子以外,是完全真空的,也就是说——

      ???我衣服呢?

      可眼前这只恶鬼,却根本不会来关注我这过分丰富的心理活动,他只是绷着一张死鬼脸,见我不配合他,就转移目标,毫不客气地拿爪子来掀我的被子。

      “干......干嘛啊......”我哭丧着脸,死死地拉住被角,感觉自己像块贴着保鲜膜的生猪肉。我料想我此时的脸色肯定难看至极,因为我连说话的声调都被吓没了,更别说其它。

      “精神挺好,看来是不烧了,”他斜眼看我,语气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坏,“现在倒知道害怕了?”

      那可不,我怕死了。

      眼下我正面临着极大的危机——他的力量比起身在病中的我,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尤其现在他的心情还算好,并没有使出全力,可要是我继续抗争下去,指不定就要惹他生气,化生出利爪,把我连人带被子给撕碎了。

      这么一想,我拼命拉着被子的手顿时稍微松了一下,也正是这一下,竟让这鬼东西趁机得手了。

      他把我的被子掀起至膝盖处,然后抓握住我右脚的脚踝,摁亮手机照着,说了声,“看。”

      我的求生欲终于在和虚弱身体的拉锯中占了上风,我竟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可才刚弹了一半,我眼角的余光忽的扫到了我脚踝上的一样东西,于是吓得又倒了回去。

      ——我右脚的脚踝处在不知什么时候,竟多出了一个红色的圆形凸起,硬币大小,像是被人用烙铁烫出的一块焦疤,而眼下,老赵那只冷得彻骨的手,就不偏不倚地覆在那上头。

      我只感觉有一股寒意从我的脚底心升起,直冲上头皮,让我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声音也是。

      “这......这是......”

      他没有搭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拿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我的皮肤上暧昧地滑动,像是在给我按摩,又像是要把那东西给抠出来。我心里怕得要命,又不敢发抖,生怕他的指甲会因为我抖得太厉害而“噗”一下没入我的皮肉,那时候我的脚可就不是我的了。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从阳台方向传来了非常熟悉的女人,或者说女鬼的声音——是瑶瑶,一个住在附近,长得很是清秀的女鬼,她生性跳脱,为鬼爽朗,很喜欢结交朋友,没事的时候经常来找我玩,混得熟了以后,我也偶尔会准备点瓜子话梅,下几集时下流行的偶像剧,恭候她的到来。她算是我的小半个老师,我很多关于鬼物的知识,都是从她那里得知的。

      我一看老赵手里亮着的手机灯,心道坏了,她知道我没睡,怕是要直接进来了。

      “程......瑜......我来......看你啦......别躲在屋里......不出声,我知道你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她那半透明的身体就已经穿过拉拢的窗帘,出现在宿舍中间。

      一瞬间,我跟她都愣住了。

      想也知道,此刻她看到的情景有多么颠覆认知:狭窄的铺位上,两个青年男子正挤在一起,以一个引人遐想的姿势,面对面地对峙。某一刻,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脚踝,而我没有将他踢开……

      最重要的是,我还没穿衣服,额,虽然这个好像看不出来。

      我把眼睛一闭,什么话都不想说。

      “你……你们……你们夜生活很丰富啊,”瑶瑶干笑两声,看向我的眼神中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好像慈祥的老母亲发现自家地里的大白菜突然会拱猪了……她冲我一挥手,正准备走,忽然就看清了回过头去的老赵的脸孔,两眼一瞪,左边眼珠子顿时夺眶而出,滚在胸口,她慌忙伸手按住,脸带惊异地指着老赵叫,“你……你是那个……”

      “嗯,你好。”老赵没有半点放开我的意思,只是矜持地冲她一点头,“我这边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能请你先暂时回避一下么?”

      “啊呀,我懂的我懂的...我只是路过,什么都没有看到!”瑶瑶赶紧捂住了脸,一边发出奇怪的笑声,一边迅速奔逃。

      我心中一片惨淡,有这个大嘴巴替我做宣传,明儿我和鬼王在寝室上铺不可描述的事,估计就要搞得“鬼尽皆知”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

      “你还没告诉我,这到底是啥?”我费了好半天功夫,终于平定了情绪,觉得可以和他交流了,这才拿手指了指我的脚。

      可他却没看我,只静静坐着,好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怎么办呢,没有灭口,传出去只怕我清白有损。”

      “你要负全责。”

      啥?

      怎么就演起来了?

      清白你个食堂阿姨的大葱,老子都没先谈起这茬,你还好意思跟我提清白?就算你是厉鬼,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

      于是我猛地拍开他还在乱摸的手,用自认为愤怒的目光瞪着他,试图让他屈服在我的威势之下,“我肚子好饿,你赶紧去给我搞点吃的。”

      我吞了吞口水,把将要脱口而出的“不然只能吃你了”给咽了回去。

      这其实只是个托辞,他一再顾左右而言他,应该是不方便跟我透露关于这个“瘤子”的事,我也就体贴地不再继续追问,毕竟他把我弄回来清洗干净,估计也很是费了一番手脚,我也没必要在大晚上的不依不饶,反正等天亮了有的是功夫说道。

      不过他怎么还抓着我,就这么大点体积,应该也检查得差不多了吧?难道问题很严重,真得截肢?

      ——全是因为没能及时认清这老流氓的真面目,才叫我后来吃了大亏,我那时候竟然还真的以为他是在认真帮我研究伤情哩。

      其实从刚才看到瑶瑶开始,我就已经在心里断定了现在应该是深夜,可我是真的不知道要跟这只鬼说点什么,就算我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跟他说点什么,也会因为看到他这副“我就是赖上你了,你能奈我何”的嘴脸,而由衷感到力不从心。

      而且我是真饿,谁能想到去上个课也能折腾出这一摊子事来,所以我出门前可是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之前又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现在是腹中空荡荡的,感觉肚子都扁了。我这都饿得两眼昏花了,还能和他在这里扯淡,真是太不容易了。

      说来也巧,我这边话音刚落,肚子立马十分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还收缩了一下,还好有被子遮掩,不至于太过明显。

      于是我对他说,“我柜子里有泡面,你烧点水——”

      他呵呵我,“如果你指的是那两包老坛酸菜,那么很遗憾,去年就过期了。”

      我“哦”了一声,“过期不是事儿,还能吃。”

      这鬼平时就无组织无纪律惯了,这会儿更是完全不听指挥,脸一转就轻飘飘地穿门走了,大概是准备放着我不管,叫我就这样活活饿死,好给他作伴。

      岂料十多分钟以后他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份还在冒热气的白粥,放到桌面上,又摸出两个皮蛋,几下弄碎,丢进粥里。

      他将我抱着的脸盆收走,又将粥碗搁到我面前,示意我自己吃。

      我问他,“这粥哪来的?”

      “食堂大铁锅里盛的,水加得不多,挺稠,我稍微热了热。”

      我捧着碗,感受着微烫的温度,沉默了好半晌,才说出一句,“谢谢。”

      “可是你下次帮我带粥的时候,能不能顺手拿一调羹?”

      老赵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疏忽,于是别过脑袋哼哼,“吃太饱会睡不着,你就着碗沿稍微喝几口,就继续休息吧。”

      话是没错,但粥它烫啊!

      我十分无奈,只好自己对着碗吹气,才吹了几口,就感觉脑子有点晕,可能是又不顶事了。

      “我来吧。”老赵终于看不过去,把碗又拿了回去。

      据说在吹气这方面,鬼是行家中的行家,普通人就算肺活量过万,也未必能比得过,我还没见识过,不由也有点期待。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裹着米粒的浓稠汤汁反重力悬浮而起,试图匀速飞进我嘴里。

      今天,我头顶的问号也照常升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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