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集怨法台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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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片刻，我发散到一半的思维顿滞原地，身体却在无知无觉间，向前移去。
直到背后传来拉力，继而一阵非常密集，宛如碎冰落地的“啪啦”声在身侧响起，我茫茫然看去，才依稀认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愿在最后关头被妨碍的“毒覃”怪物，挥动触须朝这边投掷来大量固体废弃物，有碎石瓦砾，破桌烂椅，柏油草皮，甚至沾了水的污泥......刚才那番动静的罪魁祸首，则是一扇变形脱落的玻璃窗户——有谁义无反顾，直接从中间撞出，逆行向危机四伏的近地面处。
透过窗上的不规则破洞，我看见一根断掉的钢筋，穿刺过一本从天而降的书籍。精美但脆弱的封皮不断颤栗间，碎纸飘零，像雨打风吹之后，被游街示众的落英。还看见带着一身碎玻璃的方学姐，在残垣断壁间疾行，速度之快，甚至拖出了道道残影。
但更远处，已经再看不见女鬼王了。她原先停留过的地方，此时唯剩下几段锁链，仍在逐渐收束的触须间沉浮，不肯认输。
我想起一件过去很久的事。
那是一个春天，三月或者四月，我的“病情”说不上好，也没有之后那么坏。每天这样耗着也不是个事儿，我爸妈一合计，还是决定回去上班。为了给囤在家里的我找点事干，他们特地从单位的阅览室借出六本闲书，让我爱惜着点翻看。
那时候条件一般，家里陈设也简单。你说儿童学习桌、人体工学椅？不好意思，没听过也没兴趣。小孩长大了要读书写字？喏，窗边放着的那台脚踏式缝纫机，收了凸露在外的部件以后，可不就是现成的案几？
对于这个安排，我不仅没有丝毫异议，甚至还曾在心里暗暗窃喜:缝纫机挨着的那扇窗，正好和单元楼的大门一个朝向。这意味着，只要踩着椅子爬上去，我就能隔着透明玻璃，看到外面的光景。我会看到对面一楼的老太太，在院子里定时定量地喂猫，看到远处钟楼的分针走过几轮，看到太阳西沉......然后，看到我爸妈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车棚。那时我就会溜下桌椅，跑去门边接应。我会告诉他们，并没有刻意在等，只是碰巧听到了摩托车声。
我惯会装腔作势，且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一整套流程，如无意外，我本该永远躲藏在透明的玻璃后面，靠不断提升演技来换取普通但安稳的余生。
但是......
但是那天，我将所有能拿到的东西统统砸向了窗玻璃。碎片割裂掌心，我向着防盗窗探出身体，和“根本不存在的怪物”扭打在一起，只为了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下午，我坐在窗台边，饶有兴致地翻看一本以丛林探险为主题的小人书。看至中途，光线转暗，一片足以改变故事发生时间的阴影，毫无征兆地铺满了整本书。我本能地侧目，视线好死不死，正碰上了怪物那肿胀畸形的头颅。
这东西身被细密绒毛，四肢长度相近，比起死因奇特的鬼，更像误服了重金属的野生动物。它脑袋奇大，且有多处异乎寻常的骨突，在随着呼吸起起伏伏......非要形容的话，就是这家伙脖子上顶着的好像不是头，而是一口用粉红色猪皮绷成的大水缸，里面正有一团肿瘤拖着被撑破的颅骨，在腥臭的积液间狂喜乱舞。
被发现后它并没有立刻逃走，而是用两只铁钳般的脚爪扒住了外伸的防盗窗栏杆，并以此为支点，朝我这边爬动。
虽然确实不太中意它的长相，但老师说过，“送别人一朵花，自己的手也会变香”。我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变香之后的手应该会被更多人喜欢，便精心挑了一页有花的，举着给它看。
但那本书讲的其实是一个挺“残酷”的故事，简单概括一下，就是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密林里遭到了恐怖巨蟒的追袭。漫长的拉锯之后，众人终于成功将追击者引上了食人藤蔓栖居的大树。不多时，那条不可一世的野兽便在藤蔓的捆缚下失去了全身血肉，只余一副莹莹白骨，展览似的挂在枝头。
一看到这个，我身边那头怪物登时大怒，直接伸过褶皱遍布的手臂，一把抢走了我费力举起的书。
嘭。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真的十分迷糊，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都是我想象的产物——透过被擦拭得极干净的玻璃，我观察得十分清楚:在看到那只被卡在窗户中间、进退维谷的爪子时，那怪物脸上涌现出的，分明是和我如出一辙的惊怒。
这事情说来也确实离谱，它本可以凭借自身的特殊，在所有建筑间来去自如，却非要横生枝节，跑来抢一个七岁小孩的课外读物。抢就抢了，现在居然还被困住......想不通个中缘由的它简直出离愤怒，一边上窜下跳，一边用另一只手狠狠捶击自己的腹部，发出的声音沉闷之极，犹如雷公在拍打天鼓。
“你是......饿了？”我根据当时尚还浅薄的人生阅历，做出自认为比较合理的推测，“你把书还给我，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那时候的书相当贵重，借来的尤其，因为一但损毁，不仅要按原价赔，还要补交一定数量的罚金——不赔也行，但以后想要再借，却是不可能的了......这两种后果，不管哪种都是我不能承受的，所以我按捺住了性子，准备跟它好好说。
它艰难地把书摊平，不断用两个指头在画着食人大树的位置点点戳戳，很快就将那片图案弄破。它暴躁地抓头，随手把坏掉的书扔下，又想再来抓另一本。本着及时止损的想法，我赶紧将桌上的其它书尽数扫到地上，然后抓住它毛茸茸的小臂，试图将它推回到窗户外面去。但这类猴怪物的力气却远比我大出许多，且扔掉书后，它又重新具有了那种随意穿过障碍物的能力，因此很轻松便钻了进来。
我爸妈都是不怎么喜欢社交的那种人，所以连同班同学我都没有往家里带过，现在却放任这么个猴子精怪闯了进来。我对它可能造成的破坏的恐惧，远胜过对它的害怕与恶心，所以，当它从窗台上下来，蹲坐在缝纫机上，左摇右晃着它那硕大的脑袋，准备去够房间里的其它东西的时候，我直接抓起那本已经完蛋了的书，卷成一卷，朝着它又捅又戳，希望它吃痛之后，能意识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然后自觉离开。
但它显然不是我这样的识趣小孩，所以我们打了起来。
桌上被弄得一片狼藉，全是它尖利指甲留下的抓挠痕迹。随着时间流逝，我变得越来越焦急，体力也在逐渐耗尽。几个回合下来，不仅没能将它打跑，反而有好几次被它推着，脊背重重地撞上了窗玻璃。怪物呼啸而来带起的风声一度淹没了其它动静，虽然依稀听到了陌生的尖叫，但毕竟离得太远，根本没法将我的神智唤醒。
然后，随着钥匙转动，我家的门被打开了。
我至今记得我妈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的样子。她不由分说地将我从缝纫机上拽下，用力地扇着耳光，边扇边哭着咒骂，问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消停，要这样变着法子折磨她。疼痛间我听到从那怪物腹腔里发出的声音变了，变成了某种阴谋得逞般的狞笑。在我逐渐变得朦胧的视野里，我看到它俯低了身体，两只肮脏的手下压，冲着我妈的脑袋比划......
头......理发师......洗头......
我的呼吸突然停住了，巨大的恐惧感扼住了我的咽喉，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自己要就这样死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驱使着我的身体，让我跳上桌子，抡起对那时的我而言颇为沉重的座椅，朝它当头砸去。
在它不可置信的眼神里，那丑陋的脑袋骤然变形。几秒之后，眼球滚落，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浆体开始从眼眶和鼻孔处外溢。它的身体后仰着栽出窗台，从不锈钢管的缝隙里滑落出去。
又过了几息，只听得“咚咚”两声，便再无动静。我没法去看，只能猜测它是在车棚顶上摔成肉泥后，又滚了下去。
但我没功夫再去管它了，汹涌而来的我爸的拳头，直接将我打回到地上。地面上人影幢幢，空气里到处都是窃窃私语，我茫然地看去，才发现左邻右舍几乎全都来了，他们围拢在房间门口，看看破裂的窗户，看看砸坏的椅子，看看不停啜泣的我妈，再看看我。
“他经常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
“诶呀，这么危险的小孩怎么能住在我们小区。”
“这是暴力倾向吧，好恐怖，难怪老师私底下让大家不要跟他一起。”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处在视线中心的我仰躺在地，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看着溅得到处都是的碎玻璃，和桌面上逐渐暗淡的血迹。
我对它动了杀心，要了它的命，所以遭了报应，这很公平。
不是什么要紧事，主要是此时此刻，这“覃菇”怪物眼珠乱转，得意洋洋的恶心样子，突然和我记忆里那朵沾满黏液的“猴头菇”重叠到了一处。从它的根部发出的那种高频震动，几乎要撕毁我精心编织起的人皮，将我深藏于心底的那些邪恶与暴戾，说给诸鬼听。
说给......说给谁？
鬼？这又有什么要紧？一些鬼物而已，就算听到了，也绝没办法说出去，我又有什么可在意？
我竭力平复下呼吸，再看向场中，才发现在我走神的这点时间里，方学姐已经冲回到眼球怪物附近。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根本没尝试从翻涌的触须间搜寻可能存在的女鬼王的锁链，而是直接拋出几条绷带，不由分说地勒住了丁瑶的脖颈，将神情木然、无知无觉的她强行向上拖拽——下手之狠，仿佛拉的不是人，而是装满了井水的吊桶。
丁瑶也不在意，她对什么都不太在意，甚至任由那些强有力的怪物触须卷向她的腿脚和手臂。她只是嘴唇蠕动着，在重复地念叨一些词句。
“我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死。”
“真想你能一直陪着我，直到那一天到来。”
“还是算了......你想去哪里都行吧。”
我哪里也不想去，我想试着救你，如果不行，我想和你......
某一刻，正在得意颤动的怪物聚合体骤然一顿，紧接着，一抹猩红自其肿胀膨大的根部升腾而起。她以桀骜而倔强的姿态，打破了那由怪物血肉堆砌成的障壁，炸裂出华光万顷！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集怨法台21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