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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第三十章 归宁 ...

  •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害浣害否,归宁父母。
      新妇三朝回门,新郎随妻子同返娘家拜谒其父母亲属,以亲迎为始的成婿之礼,至此完成。
      苦竹精舍内,或坐或立的女子年岁不一,服饰典雅大方皆为盛装,显然是在等待贵客到来。
      温璇挽拈藕荷色袍袖,悠哉游哉地泡好一壶花茶轻啜几口,抬眸瞥过庭院中来回踱步张望的两道身影,施施然开口:“你们俩别转了,过来喝杯茶慢慢等罢。”
      阿得少见地穿了一身杏红亮色衣裙,闻声脚步微顿,转头问道:“温姐姐,不是说新妇回门大都在这个时辰,眼看都快晌午了怎么还不见姐姐回来?”
      她边说边拉着一身桃粉的茜罗走到案前坐下,一旁的君非黎放下手中茶盏,柳黄色的袖口拂过桌案,给入座的二人各倒了杯花茶。
      温璇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得一眼,慢条斯理道:“阿舍新婚才三日,起得迟了些也是再正常不过的,这会应该还在路上,你委实不必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阿得先是一怔,而后清丽脸庞晕出浅浅红霞,忙借低头啜饮来遮掩面上羞色。
      她心下稍安,茶水甫一入口便觉不对,定睛细看杯中水色,抿嘴笑道:“还说我和茜罗太过焦急呢,温姐姐你和阿黎也是心神不宁吧,哪家的花茶如白水一般淡而无味的?”
      温璇与君非黎端着茶盏的手同时僵住,又齐齐举到唇边细抿,半晌相顾无语。
      四人面面相觑,忽而相视一笑,碰杯共饮。
      又等了好一会,茜罗实在坐不住,起身去了山脚设宴处,见筵席已基本齐备,宾客陆续开始入席,突闻有人奔走吆喝传话说东床快婿已至,她急急往回赶。
      她刚从后山奔入前院,阿得等人早已迎出去簇拥着一对璧人进了大门,当中少妇装扮的丽人解下斗篷,裙袂鲜妍似火,明艳不可方物,正是新婚归宁的阿舍。
      随行的侍从将各色礼盒箱笼送入庭院,阿舍见了姐妹们自不必说笑颜如花,石惊天在这几个姨姐妻妹面前亦是温润尔雅泰而不骄,连带对着平素不冷不热的君非黎也难得不吝温和笑脸。
      众人依次见礼,阿得自阿舍下车后便一眼不错地盯着她,半晌轻轻摇晃彼此手掌,眼底似有水光一闪而过,细看时笑容依旧温婉恬美:“姐姐,师父在后山静室等你几日了,快过去吧。”
      “师父?师父一直在精舍?”阿舍多日未见精舍众人激动不已,又听闻这个好消息,惊喜之余越发眉开眼笑,并未留意妹妹这点细微异状,只迭声道:“我还以为师父早已回大觉寺了!”
      君非黎眼见阿得但笑不语,似不经意接口道:“大师原本打算今日再过来坐镇的,后来听到阿得姐姐说大师如同姐姐的父亲,断没有女儿尚未归宁父亲便离家的道理,于是等至了今日。”
      阿舍紧了紧与阿得交握的手掌,姐妹俩四目相投,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多年前石头和尚谈及嫁女时诸般惆怅失落的情景,一时心潮起伏,百感交集。
      阿得率先敛神,语声欢快道:“师父自己也说了,姐夫虽是他的独子,但姐姐更是他的爱徒,偶有偏颇,是为人之常情,随心随性,随缘随行。”
      说时她还暗中不着痕迹往阿舍身侧投去挑衅一瞥,石惊天凝视阿舍愈见神采飞扬的眉眼,对阿得的示威打趣不以为忤,反温和地笑了笑,微微颔首以表谢意。
      阿舍丝毫没有察觉身边两个最亲近之人以她为中心的暗涌交锋,欢欣地拉着石惊天直奔后山静室拜见石头和尚,而后又被姊妹们簇拥着请回了出嫁前的卧房,独留“翁婿”二人手谈小叙。
      清雅内室大红喜字窗花未撤,众姐妹围阿舍而坐,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她。
      只见阿舍一袭红裙浅浅曳地,半挽墨发摇摇欲坠,发间没有繁重头饰只以红绸束绾发髻,缀饰一串珊瑚米珠,云鬓斜插凤首玉簪,秀眉淡扫,玉腮泛晕,朱唇雪肤,明眸皓齿,举手投足之间率性娇俏,一颦一笑之际初绽风情,显然被人照顾得极好,诸事顺意舒心才能这般容光焕发。
      “姐姐,你和姐夫这么晚才回门,该不会是沿途漫步出城的吧,亏我们还起了个大早等你!”阿得站起身,手执木梳细心为姐姐抿拢略显松散的鬓发,口中玩笑般调侃道。
      “才不是!”阿舍面上微热,急急否认:“我们一路快马加鞭过来,之所以耽搁了是因为出门前惊天说什么春寒料峭,非要给我多披件斗篷,因此就晚了些。”
      阿得正站在身后,自上而下的微妙角度偏巧就瞥见了阿舍领口脖颈处的隐约红痕,她看着眼波流转如春水潋滟,眉梢尽显妩媚春色的姐姐,抿嘴一笑,语气有些耐人寻味:“那倒也是!姐夫怎么可能放任你这个样子行走出门,只怕恨不能将你捂得严严实实。”
      阿舍一转头就对上阿得挤眉弄眼的俏皮神情,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捂紧领口。
      姐妹俩各含机锋的对话和举动惹得旁侧两个年轻的姑娘好奇不已,连声追问又打闹了一番才勉强作罢。
      温璇将阿舍拉到身边附耳低声问了几句,见阿舍面色粉润透红不由会心一笑,又听她说了这几日大致经手的事宜,得知她夫妻二人行事皆有商有量颇得章法,忍不住连连颔首以示赞许,心下已宽慰大半。
      少顷,石惊天来接阿舍去往设宴处开席会亲,席间新婚夫妇同擎玉杯,依次与宾客安席,随后又相携站在院中与众亲友作别,直至微醺宴散才返回苦竹精舍。
      一番更衣梳洗后,姐妹数人又是好一阵私语,院中新竹绿意掩映,偶有粉色花瓣轻扬。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姐姐,这几箱四时衣物是给你准备的,我和温姐姐还在无痕山庄附近买了处田庄记在姐姐名下,药铺和精舍的大门永远敞开,姐姐若是想家了只管回来,妹妹养得起你···”
      新妇归宁需在当天日落前返回夫家,离别在即,阿得低语念叨的模样像极了母亲殷切叮嘱出嫁的女儿,既盼着她在夫家过得顺遂如意,又忍不住希冀她能时常回来看望。
      阿舍起初并未觉得出嫁与平常远行外出有何不同,直至此刻分别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伤感与不舍,甚至有种无法言语的剥离之痛,她触及妹妹泛红的眼眶,喉间有些酸涩,飞快别过眼去。
      石惊天始终伴在阿舍身侧,见状长臂一拢揽紧她纤腰,柔声宽解了几句。
      “好!”阿舍再回眸时面上洋溢着幸福,笑得格外开怀:“山庄离药铺精舍都不远,我已命人在钱庄增派了马车,你也要时常来看望姐姐,否则我就带了人天天赖在精舍,搅得你没有片刻安宁!”
      阿得扑哧一笑,下颌微抬不甘示弱道:“好啊!只要姐姐和姐夫不嫌我烦,阿得一定隔三岔五就登门造访!”
      姐妹几人依依惜别,阿舍与石惊天联袂而行。
      阿得一瞬不眨地目送姐姐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山林间,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汹涌的感伤,眼底瞬间涌出大片水雾,一滴滴晶莹泪珠缓缓沿清丽脸颊蜿蜒流下。
      “阿舍有了好归宿,我们该为她高兴才是。”温璇先是拍了拍她肩膀,而后满腹狐疑:“可我怎么觉得阿舍成婚你似乎比她还要紧张,就好像···恨不能补全曾经错失的缺憾。”
      连她都有这种感觉,更遑论是与阿得姐妹连心的阿舍,无怪阿舍临走前一步三回头,还暗中传音央求她帮忙留意劝慰阿得。
      “我当然高兴···也的确是在弥补曾经的遗憾缺席。”阿得抬手拭泪,嘴角扬起灿烂的笑,眼中却晃动着水光,神色似喜似悲,声如细丝几不可闻:“我曾做过一个信以为真的梦,梦里的师父和我,与姐姐或生离或死别,独留姐姐一人守着精舍,她和石大哥也只剩彼此···”
      正值桃李年华的姑娘轻抚腰间香囊之上蝴蝶状的纹饰,眼神悠远飘渺,仿佛透过尘埃穿越虚无抵达另一个世界。
      林间小路上,阿舍有些心神不定频频回头顾盼,石惊天毫不怀疑倘若此刻阿得出现在眼前,哪怕只是一声呼唤,她都会不顾一切地奔赴过去。
      他轻叹道:“阿得所做一切只为你一世欢颜,若反惹你伤怀,岂不是白费了她的苦心?”
      石惊天何等聪明,怎会不知阿得那番话其实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他又与阿舍心心相印,彼此即便是最隐晦的心意也均能互相察觉,自然也能体会到阿舍的不安,一时不胜感慨叹息。
      阿舍又何尝不知道妹妹这是将毕生美好的念想和愿景都寄托在自己身上,正因如此她才越发感到心酸:“我只是觉得,阿得那么好,上天对她何其不公!即便我想方设法为她医治了宿疾,有些心病我却终究是无能为力。”
      “或许对于阿得而言,现在这样已是最好的局面。”石惊天忆起她曾提过的阿得骆日之事,神情若有所思:“将一个人永远安放于心,也未尝不是一种厮守。”
      他眸光微暗,复又缓缓开口:“···所以,我很感激追风。”
      这是石惊天第一次主动提及追风,而且还是以这样平静又感恩的温和口吻。
      阿舍猛地抬头,神情中流露的惊愕诧异之色难以遮掩。
      石惊天伸手,一寸寸摩挲描绘着妻子的侧颜轮廓,而后低下头轻吻她粉颊,语声带出几分心有余悸和庆幸不已:“若非他舍命救了你,我多半也会成为另一个阿得,心死如灰地守着山庄孤独终老;又或者在某一天终于忍受不了失去你的痛,自我了断去黄泉找你···”
      “不会的!”阿舍脸上一白,像是被戳到了痛处,急急打断他的话,“我们如今都好端端地活着,这样的事绝不可能发生!我不准你这么胡说!”
      “那你也不许再自责了,”石惊天顺势接口道:“如果真的想让阿得宽心释怀,往后你只需做一件事,那便是与我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这不仅仅是阿得所求,亦是所有亲友对你我的祝福,岂可辜负。”
      阿舍这才明白他弯弯绕绕一大圈还是为了宽慰自己,她侧了脸仰头看他,又想到同样为自己殚精竭虑的妹妹,只觉满胀胸腔的酸涩之感渐渐被层层翻涌的欢喜感动冲散。
      “···你说得对,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你和阿得更希望我能过得幸福快乐。”阿舍轻舒一口气,眉眼带笑如繁花初绽,话锋忽转,“再过几日便是清明春祭,我们给娘扫墓之后就启程去临汾拜见我于师傅,好不好~~”
      她的语气有些轻又有些软像是在撒娇,问的又是他早已暗中筹划安排之事,石惊天哪里招架得住,不自觉地应声道:“好···”
      阿舍嫣然一笑明媚展颜,与他十指相扣,语声如涓涓细流沁入心田。
      “——我们回家。”
      前方,无痕山庄人影憧憧,冷雨带着侍女洒扫主院准备晚膳,静候主人回庄。
      身后,苦竹精舍孤鸿飘渺,阿得背对姊妹倚扶院门极目远眺,遥送至亲离家。
      红霞映着落日,天边酡色如醉,并肩携手的两道身影越拉越长。
      时光静好,与君语;细水流年,与君同;繁华落尽,与君老。

      第三卷·碧海青天·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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