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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第二十九章 托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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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湛蓝如洗,白云悠悠飘荡,阳光温暖倾洒,无痕山庄东面院落偏僻清雅。
阿舍与石惊天并肩而行,两人皆是一袭绛红深衣,衣襟袖口以素色银纹镶边,庄重而肃穆。
推开房门,只见屋内布置如同一个小祠堂,厅堂中摆放一张供桌,桌上供设香炉白烛和时令花果等供品,桌案正中供奉着一方牌位。
整个祠堂不似寻常家庙阴森,反而窗明几净,素雅清幽。
石惊天牵着阿舍踏入小祠堂,两人互视一眼,齐齐上前从供桌取了三炷香点燃插入香炉中,随即恭恭敬敬地对着桌案的牌位行了三跪九叩大礼,礼毕起身。
“娘,孩儿带您的儿媳妇来见您了!”
石惊天紧紧握住阿舍的左手,注视着灵牌的凤眸透出几分悲喜交集,“虽然迟了多年,但我终于如愿将阿舍迎娶过门,您在天有灵也会为我们高兴吧。”
阿舍静默抿唇,坚定回握那只因情绪起伏而紧绷的手掌,给予他无声的宽慰。
石惊天回望妻子一眼,眉目转而温软舒展,“阿舍,给母亲奉茶见礼。”
阿舍点了点头,移步旁侧桌案倒了一盏香茗,而后回身跪在团蒲上,双手恭敬托举茶杯越过头顶,低眉温婉,语声清越:“儿媳阿舍,拜见母亲。”
复又抬头,右手指尖轻蘸茶盏,阿舍以杨柳枝撒甘露水的手势敬奉过天地,这才慢慢将茶水倒了一小半在地上,再次托举至眉间。
石惊天在旁双手接过捧至灵牌前安放好,牵扶阿舍起身后定定凝视着她,伸手入怀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一块玉佩。
玉佩晶莹剔透,莹润如酥,阿舍只一眼便认出这是当年白玉曾赠她作为见面礼的玉佩。
“···这是娘在和郭放同归于尽的前一夜交给我,并要我日后务必亲手为你戴上的,还说她与爹之间的恩怨着实不该迁怒于你,她只认你做她的儿媳。”
石惊天微微躬身屈膝低首,郑重地将玉佩系在阿舍腰间,指尖轻掠玉身,语带眷念唏嘘:“现在回想,这或许是母亲用心良苦为你我留的一个机会。她担心我会因太过固执冲动终而失去你以致悔恨终生。倘若当真走到那一步,至少我会为了完成娘的心愿去找你,而你看在这块玉佩代表的情分上,也会愿意见我一面。”
他缓缓直起身,落在阿舍身上的眸光柔软专注:“娘其实很喜欢你,并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心悦之人,每次你来山庄她都会特别开心,甚至比我更早就摸清了你的许多喜好,新房的摆件有不少是娘在世时就已提前备好的。后来,她也曾提点过我应当顾及你的感受,还劝我看在你的情面上不要过于怨恨爹,可惜彼时的我太过自私偏激,才会让事情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万幸我醒悟得不算太晚,今日便当着娘的面把这块玉佩再次交给你。去年岁末我已将它并入山庄印信,你戴着它可以任意调遣山庄内外所有。”
石惊天抬手拂过阿舍鬓边的绾发红绸,又抚了抚她脖颈处微露的墨色玉坠,唇边漾起笑纹,“从今往后,石惊天的身家性命,都交与夫人了。”
平素不喜多言的石惊天从不吝于对她表白心扉,阿舍原以为自己已足够明了他的心意,但听到这番话语却仍旧忍不住动容,脖颈腰间的玉佩在这一刻仿佛有千钧之重,沉甸甸地落入心头。
“好!”阿舍隔衣攥握脖间墨玉,右手摩挲压裙玉佩,仰头凝望眼前的良人,唇角轻扬,星眸璀璨,字句温柔轻缓却掷地有声:“承夫君之重,必视如我命。”
二人在双方亲友长辈观礼祝福之下结成眷属,如今彼此全然交付,长久以来的心事终于得偿所愿,四目相对自是柔情无限。
阿舍左手自发找寻到石惊天温凉有力的手掌与之缠绕相扣,斜身侧首贴倚他宽实肩膀,双臂虚抱他手肘,神情动作不自觉流露出一种依赖亲昵:“其实···我也一直很感谢师娘。”
闻言,石惊天不禁有些诧异错愕:阿舍从未在他面前对母亲有过任何不敬,甚至与他决裂之后仍不顾自身安危默默为白玉善后赎罪,他本以为,这对于善恶是非泾渭分明的阿舍而言已属不易,却不曾想她竟还说要感激母亲。
阿舍感受着逐渐升温的半身,目露怀念凝视着那方灵牌,眸色清亮明净:“我的夫君如此出类拔萃,既不失傲骨自信亦不吝悔过自省,这其中固然有你自己的积累沉淀,但也离不开师娘多年的辛苦栽培。若没有她的督促教导,又怎会有今日的你,我理应向她老人家道谢。”
“况且,我与娘虽然相处时日甚短,但她老人家对我的一片慈母爱怜之意,我自是感念于心。若有来世,我也愿意做娘的女儿,在娘膝下承欢尽孝···”
“不行!”石惊天原是双眸发亮静静倾听,听到最后一句却突兀打断她的话。
迎上阿舍不解佯恼的目光,他难得肃颜辩驳道,“来世我自然还是娘的儿子,你若做了娘的女儿,我怎么办?”
阿舍秀眉轻挑,睨他一眼,努力克制住唇边的笑意,故作思考道:“那,来世便愿爹和娘夫妻恩爱白头偕老,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你仍旧做他们的儿子,我也仍旧做他们的儿媳,如何?”
石惊天面色稍缓,一本正经颔首应声:“如此甚好。”
阿舍见他明明唇角眉梢飞扬出掩不住的欢欣,却还故作一派云淡风轻,不由也笑弯了眉眼。
夫妇二人朝桌案牌位又行了一次礼,携手缓缓而行。
香烛轻晃,和风暖送,宛如母亲温柔的双手拥抚这对佳儿佳妇,慈爱又欣慰···
早早用罢午膳,石惊天带阿舍去往库房挑选贺客的回礼以及明日的回门礼。
库房内宝光闪耀,浮翠流丹,诸如绫罗绸缎、钗环裙袄等描金箱笼,紫檀屏风、铜鼎香炉等大件器具,名家书画、瑶琴玉棋等文雅古玩,琳琅满目,不胜枚举,越往里博古架上的瓶盒器物越发玲珑精致,可见其中之物的难得珍贵。
阿舍素白指尖从一件件宝物上轻掠而过,转头戏谑道:“没想到石少庄主家底如此丰厚,倘若碰到当年还是女飞贼的我,多半会忍不住扫荡一空,或许你我之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她嘴上说着,眼中也只偶尔流露新奇并未多做停留,显然这些珍宝对她而言并无甚吸引力。
深谙阿舍人品行事的石惊天知道她是在玩笑调侃,顺着这话头往下细想,忽而笑了笑,语声无比笃定:“若真如此,你定难逃我手心,天涯地角,终归还是我的人,区别只在早晚而已!”
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颇有些遗憾没能与她更早遇见,阿舍想了想竟觉得这个猜测结论也有几分可能,不由哑然失笑。
两人各执一份礼单并排而行,见了合适的物件便贴上一张银红笺子,不时凑身交谈几句,花了近一个时辰才草拟筛选出各色回礼,只等唤人把东西搬出库房核对并录册,便可连同二人昨日共写的回帖一齐送往众贺客各自的府第宅院。
“这是···”阿舍凭手感摸到某处暗格,回望身侧的石惊天,见他面色如常,又想到他似有意无意引自己朝这边走,她会意一笑,指尖轻动听闻咔嗒细响,暗格显现,露出一个密匣。
石惊天见阿舍探手伸向密匣,并未阻止她继续,轻咳一声不自在地撇过俊颜。
阿舍越发好奇,因这密匣本就是她亲手设计打造的,所以哪怕里外设置的机关再精妙她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
只见匣内放置的东西并非什么奇珍异宝,而是数根旧丝绦并十几封书信等普通之物,阿舍一下就认出这些都是二人昔日往来的旧物,夹层中严实秘藏的则是一份描金暗红婚书。
“···藏得这样严实,我还以为是什么秘宝或见不得人的东西呢!”阿舍口中调侃,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将这暗格匣子再加固些,最好是只有彼此能解开。
石惊天曲指轻刮了下她的鼻尖,意有所指道:“这是我的至宝,当然要藏好。”
“也是,”阿舍眼眸一转,也想起了自己那个压箱底的木匣,不过里头一些东西她可没好意思让他瞧见,含糊道:“我也有个匣子,改日等我把这机关暗格加固加大,再一并存放。”
“好。”石惊天看她摩挲了几次描金婚书才合上匣子,眼眸越发温软,“等到百年之后,你我携此同眠,来世再结连理。”
阿舍手上动作微顿,迎着他的目光暖暖一笑:“你我成婚的吉服嫁衣,也一起放进来罢。”
一并存放,一道长眠,生而同衾,死亦同穴。
夫妻二人坐在外间木亭中看冷氏兄妹带领护卫侍女将库房内贴了笺子的物件逐个搬出来,一件件仔细检查核对并等他二人过目后才封箱送出。
“对了,”阿舍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道:“那部医书你可曾命人抄录一份留存庄内?”
石惊天颔首道:“自你提过之后我已命人备好,原册便赠与阿得。”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阿得是你最亲近之人,又为促成你我出了不少心力,给她准备的回礼只有这几卷古籍与几盒药材是否太过单薄,不若再添几样?”
石惊天深知阿得在阿舍心中的地位,对这个几次为自己和妻子牵线搭桥的妻妹也极为感激,爱屋及乌之下亦从不曾薄待过她,回门如此重要的场合他更不能失了礼数。
阿舍轻轻摇头,感叹道:“不必,这已经足够了,若是过于贵重她反会心有不安。这卷《灵枢经》许久未曾现世,阿得虽饱读医典药册但对它一直念念不忘,明天若见了此书必定大喜过望。对于一位醉心医术的医者而言,再没有比医书药材更好的礼物了。”
说时,她单手支颐,另一只手把玩转动着他的玉扳指,面上带了几分促狭之色,“师兄果然腰缠万贯出手阔绰,以后师妹们的药铺开支打点还得仰仗师兄多多关照了。”
石惊天手掌摊平任她动作,闻言失笑道:“你如今是山庄的女主人,内外所有皆可任意调用,若有需要直接安排便是。不过现在的药铺和精舍,恐怕也没有无痕山庄的用武之地。”
就他所知,姐妹二人近年经营药铺所得除了供应众人的吃穿用度,余者只一分为二,一半用于义诊施药救济百姓,一半用于收集医书古籍研制药方,看似积蓄无几,实则触目皆财。姑且不提那一卷卷世家奉为珍宝的医书药典,单论那一株株珍贵药草和一颗颗灵丹妙药又何止千金难求。想来她二人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以致坐拥宝山而不自觉。
阿舍莞尔一笑正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侍女小心翼翼捧出两个长盒,忙招手示意对方送到跟前,又唤了冷氏兄妹过来。
她先打开较沉的那个盒子递给冷炎,含笑道:“我听惊天说,冷炎你惯常用刀,真正的昆吾刀已无从寻觅,这是掺了昆吾石锻造的短刃,斩金截玉也不在话下,你试试看可还称手?”
冷炎急忙上前躬身接过,抽开刀鞘看时亭中众人顿觉眼前一亮,只见弯刀如水精般光明夜照,随手挥舞几下空中便有细微破风声作响,如此质地绝非凡品,他立即收刀抱拳称谢。
阿舍微微颔首作答,又取出底下较长的锦盒,冲冷雨眨了眨眼,“这件东西的机关也是我亲手所设,三日前才完成最终拼接,应当会合你心意。”
大凡习武之人总会对神兵利器格外在意,冷雨也不例外,凭她的眼力同样看出兄长手中短刀的不凡,又见哥哥难得露出真切笑容显然甚喜此刀,有些艳羡但更多是为他感到高兴,岂料竟还有自己的份,不由又惊又喜接过,在阿舍笑意满满的眼神示意下打开了锦盒,顿时呼吸一窒。
两指宽的褐色链剑刃身呈细齿状锋锐逼人,或长或短或柔或刚皆可应机而变,链柄镶坠青玉粉缨,盘绕腰间则为系带装饰,对于娇小灵活的女子而言可谓如虎添翼,有出其不意之奇效。
从观赏到实战,无一处不符冷雨的心意,这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武器。
“看来我的心血没有白费,这礼也送对了人。”阿舍见她有些跃跃欲试,抿嘴而笑。
冷雨缓过神来,与哥哥对视一眼,齐齐退后半步,垂首弯腰恭敬施礼:“谢嫂嫂赐赠!”
兄妹二人均觉心中涌上阵阵暖流,冷雨低垂的杏眸长睫下更是隐有泪光莹然。
他二人亦是至情至性之人,如何不知阿舍这是认真地将他们视作弟妹履行长嫂之责,才会费心备下如此厚礼。
阿舍细细交代了几句,目送冷氏兄妹告退,想起二人摆弄短刀链剑时爱不释手的动作,原本舒畅的心情又添了几分飞扬开怀,直到身后传来一道幽幽的嗓音。
“···阿舍,为何没有我的礼物,你就只惦记着她们喜欢什么?”
阿舍回头看时,眼尖地发现石惊天俊美面容飞快闪过一丝沉郁,那一瞬间竟莫名透出几分孩子气,这似曾相识的画面让她福至心灵,不禁扑哧一笑。
她眼波潋滟,渐显红霞敷面,“···给你准备的礼物,我早已送出了。”
石惊天一怔,未及细想立刻接口:“我何曾收到过!你可还记得我喜欢什么?”
“我当然记得···”
阿舍双颊如染胭脂,星眸含羞带笑满满都是他的身影,声音既轻且柔。
“——你喜欢我。”
明媚春光斜照,亭中俪影被镀上一层朦胧晕黄的薄纱。
和煦微风拂面而过,片片落花从枝头飘然而下,犹如漫天花雨飞扬,
偶落肩头发梢,温柔了平日或冷峻或明艳的灼灼眉眼。
懒顾芳菲山色好,春风十里不如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