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云记》疏花披素

75、二

　　走了几天，这一日走到通州，正是山南道西南重镇。从此往西再走几日，就是遂州和益州，接近吐蕃边界；折而向南，沿江而行，地势渐险，群峰迭起，便是神秘的雪山腹地。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从忻州出来时，有意避开通往并州的官道，北上经河东道西北边界，一直走到接近贺兰山方才南下。这一来避开了神都洛阳，但仍需要从京城西安附近经过，不得不特别小心些。虽然他们一路上准备充分，谨慎异常，但实际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元芳富有经验，一路留心，似乎连盯梢的人也不见一个。
　　进了通州城，离富庶的巴蜀中心地带不远了，城中明显比前几日经过的镇店繁华很多。之湄立在街头，左顾右盼了一阵，便向一家不算很大的药铺走去。药铺的招牌看起来颇有些历史，进出的人也很多。元芳见她不作解释径往前去，只好跟在后面。
　　进了药店，之湄正待找掌柜的说话，却见二人从里间出来，前头一人不到四旬年纪，神气清朗，后面那人显然是掌柜，两人正在交谈。只见前头那人目光突然定在之湄身上，愣了一愣，走上前来，低声道：“大小姐？”
　　之湄笑了笑：“小师叔，你眼力不错啊，上次见你是六年前了吧。”
　　被叫做小师叔的人，正是当年夏兰儿离开玉龙雪山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小师弟袁参。当时，夏兰儿传授给他种植火莲花的秘诀，随即飘然远隐，从此失却踪迹。

　　之湄同师叔一起进了后堂，药铺掌柜和李元芳也跟进去。
　　歧黄门中大事，往往要联络方无药，而方无药又往往派之湄出面，因此六年前袁参到大师兄府上拜访时曾经见过方之湄。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六年以来，除了个子长高，稚气不再，之湄的面貌并无太大变化，所以他几乎毫不费力就认出了她。
　　“大小姐，你怎么会来到通州的？忻州究竟出了什么乱子？门中上下都焦急得很，传言纷纷，莫衷一是。山上已经多次派人去打探，但路途遥远，消息不真……”
　　之湄点点头：“张叔叔死了，你们知道吧？”
　　“知道的，事情一发生，令尊便有信送来。”袁参急急问道：“可是我听说大师兄——”
　　之湄凄然一笑：“是的，我爹也死了。”

　　室中一片沉默，各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袁参与掌柜的气息粗重，显是悲从中来，一时难抑。
　　“大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湄不说话，良久，转向元芳，轻声道：“还是你来解释吧。”
　　元芳一愣，微觉尴尬，又立刻省悟，之湄是在给他出场的契机，而且这件事的经过，始终是由外人来讲更理智更心平气和。聪明的丫头，他想。
　　于是元芳略一施礼，言道：“在下检校千牛卫将军李元芳，奉旨随狄怀英狄大人前往忻州，名为护送狄大人回乡省亲，实为此案而来。张硕与方无药俱为歧黄门中之人，皇上早已知悉，故而此案有多半乃是皇上授意内卫做成。在下妄言，猜测皇帝所图乃是贵派珍贵药物，因此欲以方无药为质。方无药为保全贵派，自承杀人，然后自尽以绝皇帝之念。狄大人担心方小姐的安全，故派我护送她秘密入川，此刻狄大人带了方无药的尸首回神都复命，意图将案子就此了结，不负方无药的孤诣苦心。然而皇帝多疑，无论狄大人还是贵派，此刻都前途未卜，恕在下直言，贵派只怕还要早作准备。”

　　袁参面向北方，念一声“大师兄”，眼中流下泪来，哽咽不止。药铺掌柜也是门中人，一齐陪着掉泪。过了许久，袁参方勉强说道：“多谢李将军，也请代我歧黄门多多谢过狄大人。只是此刻门中群龙无首，掌门人十八年前便已远遁，大师兄又舍生取义，虽知危机迫在眉睫，却无人主事，这……”
　　李元芳不由看了方之湄一眼。
　　方之湄站起来，默默伸手，寒冰玉瓶几乎与苍白的掌心混为一色，只有火莲花的种子透出一点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