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9、短兵相接 ...
-
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安静的山路上有一辆漂亮的马车在飞快地前进——
马车上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深蓝色的麻布短打,手里握着缰绳驾驶着马车往山上去;另一个穿着棕色的衣裳,看上去像是家丁的打扮,怀里抱着一柄长剑。
车厢两侧的挂着两个小巧的灯笼,灯笼里的烛火因为马车的前行也摇摇晃晃,好在雨水不大,灯芯没有被打湿。跃动的灯光照亮了灯笼上贴着的“长阳公主府”五个大字,以便其他人及时避让。
这条路虽然是山路,但却十分宽敞,地面也很平坦——
毕竟这条路通向的是大慈恩寺。
大慈恩寺在大庆的地位极其特别。
大庆皇室实际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尤其是大庆的开国皇帝,老徐家的老祖宗,自己就是个泥地里摸爬滚打混上来的“流氓”。发迹以前在村子里做“游侠”,这还是后头的人给他编的名号,说得难听些,就是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大字也不识几个,只会用拳头说话。只是他不爱做欺男霸女的事情,揍得都是乡间其他有名的“恶霸”。
关于太祖皇帝对于鬼神一事的看法,在大庆的正史中就有记载。
某一次宴会,一个文臣要与太祖皇帝论佛,太祖皇帝非常鄙夷地反问他:“若是世上真有神佛,为何战时会有那么多无辜百姓枉死?”
那文臣答:“那些百姓心不诚。”
太祖皇帝大笑道:“若是要心诚才能得到庇佑,与其相信神佛,不如相信朕!难不成朕平定了天下,是因为如今还活着的百姓日日沐浴焚香,为朕祷告吗?”
“如此神佛,不信也罢!”
由此奠定了大庆皇室,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人信奉鬼神之说。
大慈恩寺能够在都城外屹立百年不倒,可以说是好几代和尚努力下来的结果。
大慈恩寺原是前朝“国寺”,前朝宗教气息浓厚,不少皇子都在寺庙里带发修行过。但在动乱时期,老徐家的军队逼近都城,都城内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大慈恩寺大开寺门,只要是来逃难的百姓他们一并接收,以至于寺内流民遍地,据不完全的记载,最多的时候大慈恩寺里收留了近万难民,人群挤在一起,几乎无处落脚。
大庆承平开朝后不久,都城爆发了疟疾,不光是百姓,就连皇亲国戚也有不少人中招,尤以中庸和坤泽孩童为多。大慈恩寺的主持圆空大师带着十来个弟子,四处治病救人,安抚黎明百姓,最后还发现了一味草药,对疟疾有奇效。
太祖皇帝因为这两件事,在疟疾结束后,封了“救世渡人”四个大字给大慈恩寺,这所位于都城外的、前朝皇室留下的寺院,才终于摆脱了他们原先的尴尬位置,得到了新一代皇朝的认可。
这么多年来,大慈恩寺的主持都很清楚,皇室并不将他们作为精神信仰,于是一直安分守己、规矩做人。
只要有疫情,他们便下山出诊;有个天灾人祸,他们就开仓赈粮;风调雨顺的日子里,大慈恩寺每天中午放一顿免费的斋饭,让那些来都城讨生活的或是突遭变故的可怜人不至于饿死。
这样维持了数百年,才终于在大庆站稳了脚跟。
徐云瑞和徐云瑞的父皇也不信佛,但大慈恩寺一直低调做事,也从不乱折腾什么幺蛾子,他们便也都给这群和尚几分薄面。
毕竟宗室中的坤泽,甚至是女性中庸,大多足不出户,也只有去上香的机会能在外头走走。
长阳公主便是这些坤泽之一,她身上的枷锁远比其他坤泽还要重得多,年少的时候,她最期待的就是来大慈恩寺上香,她会觉得这一路上的景色这样好、风这样柔和,就好像连空气,都要比宫中清新怡人。
安乐公主夭折后,她曾经十分疯狂地想寻到大师,她想和安乐见一面、说说话,给安乐道个歉,请求他原谅自己这个令人厌恶的母亲……
当时大慈恩寺的主持法号伽静,劝慰过她许久,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缘分尽了就是尽了……但见她已近呆愣,才提出了要用香火供牌位的说法来。
直到如今,长阳公主都分不清楚,这到底是真的,或只是伽静大师用来宽慰她的说法。
当时的伽静大师已近九十,没过多久便就圆寂了。
原本倒也没有什么,但后来徐云瑞的出现,让长阳公主一直十分担心——
大慈恩寺与安国公府的关系极好。安国公府每年都会捐赠一大笔钱财给大慈恩寺,若是……若是伽静大师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去,徐云瑞的身份一定隐藏不住。
索性,见安国公府众人之后的反应,伽静大师对安乐公主的死,大约是守口如瓶的。
天色越发暗了。
长阳公主坐在马车里,她掀开了一点点帘子,就像是她少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极其小心翼翼的目光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
迷蒙的细雨覆在深绿色的树林中,让所有的植物都泛着一层浅浅的光晕,她知道这是水汽,但仍觉得这样的景象十分神奇。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很难用语言形容,若是一定要归类,那大概是对自然鬼斧神工的创造而感到惊诧。
但她的内心并没有因为身边宁静的景色而平复下来。
她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阴冷、潮湿,少年时期的雀跃和期盼似乎从未出现过,又或者出现过,但也已经被时间洪流卷走,就像是别的、已经从她生命中溜走的东西一样,永永远远地消逝了。
长阳公主托着腮,难得为自己的矫情感到无奈。
她很少会有这样悲秋闵春的时候,即便是在她最脆弱的那段时间,她心中的情绪也不像是现在这样无端地勾结和缠绕。
马车的车轮在地上前行着,碾过了一地碎珠,发出了很轻的滚动声。
“公主,”坐在长阳公主身边仍是她的大丫鬟梅影:“等驸马回去了,一定是会生气的。”
长阳公主无所谓道:“这么多年,本宫从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倘若真的能见一见,那本宫倒是也不亏。”
梅影颇有些无奈,她无声地呼了口气,也不敢再说话了。
长阳公主并不苛待下人,但因为骨子的强势,所以仆役对她总还是有些发怵。
这一次上山,长阳公主只带了四人,坐在她身边的梅影,坐在下手的一个打杂的小丫鬟;赶车的袁立,袁立身边坐着一个长随,充当护卫,也跟着袁立帮忙做点杂事。
以往跟着她出门的七八侍卫都没有出现。
那小丫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是睁大了一双眼睛,有些惶恐地看了看长阳公主,又看了看梅影,却并不出声——
她才进长阳公主府不久,对长阳公主的了解还十分片面,在她进入公主府前,她做梦不会想到,自己能够与整个大庆最尊贵、最漂亮的坤泽产生那么一丁点的联系。
她年纪还小,才十二三岁的模样,漂亮的眼睛嵌在软乎乎的脸上,眼神干净得像是一汪水。
长阳公主叹了口气:“好了,不用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那小丫鬟眨了眨眼,不知长阳公主怎么会突然说这个。
“殿下?”赶车的袁立突然出声。
长阳公主低低应了一声:“嗯。”
那小丫鬟还没有回过神来,便听外头的马匹突然嘶鸣了一声,马车急刹,车厢里的人都因为惯性冲向了马车门口。
小丫鬟虽然年纪小小,却忠心得很,连忙去拦住车厢门口,以免长阳跌落出去。
梅影也抱紧了长阳,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袁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什么人?长阳公主的车驾也敢拦下?”
外面窸窸窣窣地回了什么。
袁立又道:“冒犯公主可是死罪!”
车厢一阵轻颤——
外头很快传来了短兵相接的撞击声。
那小丫鬟没经过这样的阵仗,睁大了一双眼睛,眼眶里满是摇摇欲坠的泪水。
外面的声音愈演愈烈。
突然,拉车的马匹又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车厢摇晃了两下,被拉车的马带着,在路上飞快奔驰起来。
袁立的声音从车厢后传来,他似乎又惊又惧,一向沉稳的声线竟颤抖得厉害:“公主!”
梅影也吓得不轻,连忙去看长阳公主:“公主!怎么会!”
长阳公主的脸色如常,她打开了车门,袁立已经不在车驾上了,拉车的那匹高头大马似乎是受了惊吓,“呼哧呼哧”地甩着头,撒开了蹄子往前飞奔。
梅影眯起了眼睛,才终于看到了那匹马的后腿上有一道伤口正往外不断涌出鲜血来。
她到底是跟在长阳公主身边许久的宫人了,这会儿已经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公主,应该是马匹受惊了……我出去拉缰绳,您和子笠稍待……子笠,护好公主安全!”
子笠是那小丫鬟的名字,她如今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抖如筛糠,但听了梅影的话,仍是捂着嘴拼命点头,磕磕绊绊道:“公、公主!您别怕!子笠、子笠保护您!”
长阳公主无奈地看了那小丫头一眼——
这孩子比徐云瑞还小得多,自己就是再不济,也用不着叫她来保护。
“不必了。”长阳公主淡淡道:“我们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