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也无缘

128、大慈恩寺

　　“我说了！此事我已有决断！驸马不必多言了！”长阳公主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虽然眼眶还红得厉害，但姿态又是那一副矜贵的模样：“驸马也不必告知皇兄与秦王！今日，就请回去吧！”

　　宗室对公主的限制颇多，公主与驸马即便是住在一个宅子里，也是分了院子的——

　　如今这一条规矩对长阳公主来说已如无物，但却成了她打发沈思贤的好借口。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沈思贤足下未动，只是静静看着坐在软榻边上的长阳公主，后者权作不知。

　　沈思贤顿了顿，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好……那我今日便先回去了……公主好好休息，莫要太多忧思……若是有什么别的事情，便遣身边的人来寻我。”

　　长阳公主仍是沉默，只是又低下了头看着手上的丝帕。

　　等到沈思贤退了出去，长阳公主才对身边的大丫鬟道：“找人跟着驸马。”

　　那丫鬟小声应了，迟疑道：“想来……驸马是一定会去秦王府……告诉秦王的……”

　　沈思贤的身份比较特殊，因此与皇室之间十分避嫌，若不是在长阳公主身侧，沈思贤是绝对不会主动进宫的。但秦王府不一样，徐云瑞到底是被当做长阳公主夫妇的儿子养大的，沈思贤去看一看，旁人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长阳公主笑道：“由他去说，咱们归咱们自己办事。”

　　那丫鬟有些犹豫，许久才道：“其实，驸马也是为了公主好……婢子不大懂那些弯弯绕绕，但若是按公主想的来……的确是……危险的。”

　　长阳公主笑道：“本宫没什么本事，但我儿的一条命，是一定要陆正则还的！”

　　丫鬟舔了舔嘴唇，还打算再说些什么，却被长阳公主打断了：“好了，出去找人办事吧……东西也都可以收拾起来了，动作利索点！你若是办不好，叫别人来办也是一样的！”

　　那丫鬟不敢再说什么，便低下了眼，躬身出去找人办事了。

　　果然如她们两人所想，沈思贤与长阳公主分开后，几乎没有停顿地便坐上了小轿，摇摇晃晃地往秦王府去了。

　　徐云瑞是个大忙人，他手上积压着的事情太多，一件件都亟待解决——

　　西北的茶盐贸易、徐永贤转交的制糖的事务、京畿营的日常琐事，还有已然走向转折的、与安国公府的斗争。

　　因此，沈思贤到达秦王府的时候，只有叶明玉待在府中。

　　“长阳驸马？”叶明玉合上了手中的杂记，有些奇怪地看向了梅雪：“长阳驸马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沈思贤心中急切，当然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如今已是黄昏，若是寻常拜访人家，这个时候都该回去了。再说长阳公主一直避嫌秦王府，沈思贤与徐云瑞都很少有直接接触，遑论是叶明玉。

　　自细算来，叶明玉已有月余不曾见到沈思贤了。

　　“先将他请进来吧？”叶明玉想了想，又对文卓道：“你去叫人准备茶水，千万不要怠慢了……梅雪，替我换一件正式些的衣裳。”

　　秦王府里的主子只有徐云瑞和叶明玉两人，在家的时候，他们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若是叫宗亲看到了叶明玉现在的装扮，十之八九要说他不知羞耻的。

　　说起来也是尴尬，沈思贤与徐云瑞虽有父子情谊，但实际却没有亲缘关系，从某种程度来说，沈思贤算是“外男”，叶明玉是不该和他接触的。

　　但沈思贤已经上门，叶明玉也做不出把人赶走的事情来。

　　“驸马。”叶明玉同沈思贤行了个晚辈礼：“许久不见了，近来可还好啊？”

　　沈思贤见是叶明玉出来，愣了愣才道：“王妃也不必多礼……长阳公主府上一切都好，秦王与王妃呢？”

　　叶明玉笑道：“这几日王爷诸事繁多，疏忽了与长阳公主府的联络，叫公主与驸马担心了……”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王爷今日去了凤山，太常寺的几件差事办得差不多了，他去看顾些……驸马可是有什么事要找王爷么？”

　　沈思贤点了点头：“本来是有事情要同秦王说的……原来他不在府上，那是我唐突了……”

　　叶明玉笑着摇了摇头：“驸马说得这是什么话？也不知是什么事情？要不要紧？王爷今日不一定会回来，若是驸马不介意，可以先告诉我，我替您转达……”

　　因为身份，沈思贤向来谨言慎行，叶明玉怕他尴尬，特意又补充了一句：“若是前朝诸事，那我就不便参与了，王爷最迟明日午后回来，劳驸马再跑一趟。”

　　沈思贤果然有些犹豫。

　　其实就算现在告诉了叶明玉，徐云瑞大概也得明天才能知晓……

　　他想了想，小声问道：“王妃……此话可能有些僭越……只是……秦王一向与王妃同心同体……不知王妃……能不能调得动都城之中，京畿营的亲卫？”

　　叶明玉眨了眨眼，他的脑子飞快运作起来——

　　徐云瑞对叶明玉从不设防，若说要叶明玉去指挥京畿营，那肯定是不现实的……但只是调动几个亲卫，京畿营的人也的确会给他一个面子……京畿营的信物就放在徐云瑞书房的暗格之中……沈思贤怎么会问这个问题？是需要京畿营去做什么吗？若是……

　　若是叶明玉承认了，会对徐云瑞造成什么影响吗？

　　毕竟叶明玉是内眷，若是传出去叶明玉私自调动京畿营亲卫，也不知都城里的人该怎么说。

　　徐云瑞本就站在风口浪尖，叶明玉不希望自己再给他添什么麻烦。

　　“驸马怎么会问这个？”叶明玉笑道：“可是有什么要用得着京畿营的地方？”

　　见叶明玉没有正面回答，沈思贤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又斟酌了一下措辞，叹了口气道：“王妃……此事说来也的确……”

　　沈思贤挑拣着重点把事情告诉了叶明玉。

　　叶明玉听后简直惊呆了：“公主她……何至于此啊？如今的事态虽说与王爷原本设想的不同，但总体还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何必、何必以身犯险呢？”

　　沈思贤又轻叹了一声：“自公主得知安乐是因为安国公府的事情才夭折之后，她就变了许多……以往她是最不爱掺和这些争权夺势的事情的……她、她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安乐，如今总算有了一个能够假托愤懑和仇恨的地方……便、便一意孤行的很。”

　　叶明玉哑然。

　　安乐公主的事情他听徐云瑞说过——

　　那真是一场悲剧。

　　里面最可怜的，便是那个无辜的安乐公主，沈云瑞。

　　他自出生就体弱，又不受亲生母亲的喜爱，最后阴差阳错之下，替他的母亲挡了一劫，自己却不幸幼年夭亡。

　　叶明玉虽是坤泽，但从没有想过倘若有了孩子，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呢？他很少有作为坤泽的自觉，毕竟在外头如同乾元一样活了近二十年，和徐云瑞的婚事，也是以他作为乾元而开始的。

　　他成为秦王妃后，虽然总是待在后院，但徐云瑞并不把他当做娇弱坤泽看待；就算是雨露期，因为有宫中秘药的压制，也不至于真的到完全失控的地步……

　　所以除了太后偶尔会找他谈心，他很少会想起“孩子”的事情。

　　可一想到长阳公主与安乐公主之间的事情，即使他不能共情长阳公主，也会觉得不寒而栗。

　　长阳公主对安乐公主又爱又恨，在安乐公主夭折之后，巨大的悔恨和愧疚几乎要把这个女人压垮……若非徐云瑞的出现，也不知长阳公主会变成什么模样……

　　当年，安乐公主死后徐云瑞才进入长阳公主府，但却无人知道安乐公主去世的消息——

　　十之八九，也是因为长阳公主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因此把相关的消息尽数压下，伪造出了安乐公主还活着的假象。

　　最后，倒是方便了徐云瑞隐瞒身份……

　　“我知道了。”叶明玉长长地舒了口气：“我会写纸条，请人送给王爷；顺便再请人去征调数十亲卫，守在长阳公主府的附近……至于公主那里……还请驸马多多费心，开导一二……安乐公主夭折已有二十年了，故人不可追，往事不重来……公主、公主若是沉湎过去，总是不好。”

　　他与长阳公主的关系并不亲近，也说不出什么更加体己的话来了。

　　长阳驸马点了点头：“我会的。”

　　叶明玉这才吩咐人准备了纸笔，写下了两份短书，一份托人送去给了徐云瑞，模糊了长阳公主的事情，只说长阳公主府近来有些异常，在长阳驸马的要求下，调了三十八个亲卫过去看守；另一份则是送给亲卫队长的。

　　京畿营亲卫是徐云瑞直属的一支小队，叶明玉怕给徐云瑞招惹是非，也不敢调用其他在岗位上的人，这三十八人是从秦王府的卫兵中调出去的，虽说仍是有些逾矩，但总算不至于被人说叶明玉干涉军政。

　　人数不多，但沈思贤总算也安心了一些。

　　长阳公主府的护卫工作一向由禁军负责，但负责的禁军人数并不太多，毕竟长阳公主不干政，手上也无甚权力。在徐云瑞认祖归宗之后，长阳公主府的禁军人数倒是翻了一倍，但外出之时最多也只带上八九个人……

　　毕竟在都城，没什么人会想不开要对长阳公主下手。

　　写信调人都花费了不少功夫，天色将黑沈思贤才与叶明玉告辞。

　　沈思贤带着三十八个京畿营的护卫回到长阳公主府时……

　　却发现长阳公主已经带着人，往大慈恩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