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6、怒火

　　“你们修仙之人本就该以救人助人为己任，如今因为你们的失误害我们死伤了这么些人又因没了货物失了以后的生计，你们却全不想着……呵，还指望我们感恩戴德给你们立长生牌位不成？”
　　令夷没有第一时间搭理这中年男人显得“义愤填膺”的话，反而笑得更深了两分地转头去看被这耽搁了一下没有立时转身离开的男修：“看道友这样子，倒像是对这种……见怪不怪了。”
　　男修微微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却是咧嘴笑了笑，不同于令夷明显带着讽意，他的笑倒显得很是自然随和：“这位道友方才不是还说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么？”
　　令夷挑了一下眉头，显然没有料想到表现得这么平和的对方会说出这么不软和的话来。
　　男修继续道：“既然本就不用当回事儿，那就当真别当回事儿，何必放在心上呢？”
　　令夷轻笑了一声点点头：“还是道友豁达。”
　　年轻男修抬起手，看那动作像是要朝令夷拱手再说点儿什么，多半是自言身份互通姓名，只是……被打断了，没能当即顺利说出口。
　　“都说正派仙师们以除魔安民为己任，端得是大义凛然让人钦佩的，可谁知今日一见……”
　　“行了别激了。”令夷瞥了过去：“不就是逮到你以为看着好说话又年轻气盛的，想得寸进尺弄些好处？兴许这趟就能不会赔本甚至还有多点儿收获……也是你胆子大。”
　　大约真应了那句“富贵险中求”？明知面对的是对上普通人有绝对杀伐能耐的修仙者，可还是……也是，修行之人未必看得上地东西在普通人眼中极有可能就是一笔巨富，而大约他们以前见过的修仙者尤其是门派弟子，都比较要面子或者少阅历，不管是心软些还是怕麻烦，随手给点儿什么甩脱了这些累赘，更甚至换来一些感激不尽的“夸赞”，看起来其实很划算。
　　只是可惜了。
　　令夷眼光闪了一闪，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脸色有些涨红的中年男人，目光中很有些不善。
　　而这中年男人在瞧见令夷和男修意料之外的反应后，顶着令夷冷寒非常的目光，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生出无尽地怯意，而后……下意识地将怀里一直被他牢牢搂着的先前被吓到还没停止抽泣的小男孩放到了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
　　但令夷目光中的这冰冷的不善却不是因为他先前的这点儿心眼。
　　令夷侧过头，看向几步之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自己的葳蕤身边的……小女孩。
　　令夷看小女孩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跟小女孩还站在一起的葳蕤觉得，姐姐此刻的模样有点儿熟悉又好像有点儿陌生。
　　只是等令夷从不过转瞬的怔愣中回过神，才张了张嘴打算问微低着头没有敢看自己的小女孩点儿什么的时候，一旁那个安顿好了男童的中年男人似乎到底还是不甘心，在其他几人自以为低声的或劝阻或议论的话声中，再次鼓起了“勇气”：
　　“我……我哪里说得不对？要不是你们连救人都不晓得着急，耽误了那么些功夫，我们怎么会落入这个境地？这……这原就是你们的责任，给我们些许补偿也是应该的！”
　　这一回，连与令夷站在一处一直表现很是平淡的男修都皱了皱眉头。
　　令夷却反而笑了起来。
　　另一边地葳蕤也已顾不上身边在这中年男人仍不死心地嘴硬之后有些不太自然的小女孩，撸了撸袖子就想上前动手——
　　“多大的脸呢！”令夷眯着眼睛笑道：“凭什么就是我们的责任了？再话说回去……凭什么我们就非得救你们？”
　　“你……”
　　“救了你帮了你能换我些法器灵石，还是能有助我提升修为？”令夷脸上的笑倒是越来越深，只是黑黝黝的眼睛却显得越来越冷：“不过萍水相逢，日后多半也不会再见，你们身上半点儿可图的东西都没有，救你们只是出于好心，可不救你们也没有过错。本便是毫不相干的路人，莫非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宝贝不成，普天之下的修仙者都得把你供起来？”
　　“……你……这是……应该的，你们……”
　　“那就等你成了对九州举足轻重的一号‘宝贝’，生死存亡的关系天下兴衰的时候，再来摆这种姿态吧。”令夷挑着眉头抱起双臂，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中年男子：“不过可惜，怕是你前世积德不足，这辈子不配得到这种机缘了。”
　　“你！”
　　“好！”那中年男子脸色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原本被令夷说最后几句话时几乎全开的气势压得安静了许多的山涧中突然响起清脆的叫好声。
　　随后便是“呱唧呱唧”连绵不断的鼓掌声。
　　在场的所有人，令夷和那如今尚还不知姓名的男修，甚至被令夷说得没有动静了的商队幸存众人都转过头来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却是一边原本挽了袖子就想要揍人了的葳蕤分外卖力地拍起手来。
　　一边拍一边还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令夷：“姐姐好厉害！姐姐你说得真好！”
　　令夷……
　　令夷只觉得心里那股子火气突然就泄了不少。
　　甚至还差点儿有了想抬手扶额的冲动。
　　不过，因为先前以那个中年男子为首的商队幸存者的注意力都在站在一处地令夷和那个男修身上，直到这会儿葳蕤这边突然高声叫好用力鼓掌，一下子把那些人的注意力也集中了过来。
　　而后……
　　“大丫你瞎了还是瘸了？没事儿就赶紧给我滚回来！”
　　声音尖锐而又刺耳的，听着便感觉带着迁怒的，正是那个三番五次说“道理”的中年男人。
　　葳蕤拍着的手都停了下来，而令夷也皱紧眉头。
　　只那小女孩，在中年男人带着怒气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条件反射一样地缩着身子抖了起来。
　　男修若有所思，令夷也有了猜测，只有葳蕤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连忙抬手去轻拍小女孩的背，却感觉小女孩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死丫头，聋了？”
　　“……他是你什么人？”
　　葳蕤一个愣神的功夫，令夷的声音已经在她和小女孩的身边响起。
　　葳蕤愣愣地抬起头，看到令夷……格外深沉的眼神。
　　小女孩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还是开了口，声音有些发哑：“……是……我爹。”
　　令夷猛地攥紧了拳头。
　　不管是令夷还是那跟着走过来了的男修，或是此刻离小女孩最近的葳蕤，都还没有忘记——
　　先前小女孩会从男修操纵的阵盘上摔下来，就是那个中年男人亲手推的。
　　将她推向魔物的利齿和地上的烈焰火海，为了替自己还有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的男童挡灾。
　　所谓人性，在生死存亡之间尤其难以琢磨，也尤其难以指望。
　　在那个以为自己会死的时候拉无辜的旁人垫背，虽然分外令人不齿，但不得不说，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所以虽从一开始令夷就很厌恶那个中年男人，但却没有因为此事批判些什么。
　　更没有动手。
　　哪怕后来也被那贪婪胆大的冒犯了。
　　但是……
　　一股怒气直冲脑海，难以抑制。
　　那混账随意舍弃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那种被压抑了许多年的情绪再次冲了出来。
　　葳蕤感觉到了她的令夷姐姐跟平时不太一样，连令夷两步外站着的男修都转头看了过来，但那出声的中年男人却因为被令夷和男修背对着，并不晓得。
　　他大概也清楚先前的算计也不过是建立在对方心善或者客气，甚至是怕麻烦要面子的性格猜测的基础上，实际上他一个连普通拳脚功夫都不懂多少的普通人是惹不起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修仙者的。
　　但是过去想来曾遇到过几回让他“得手”的修仙者的经历让他对这一回的挫败，尤其是当着商队剩余幸存者面，格外失了面子总是心绪不平。
　　于是不能对着令夷他们发火怕真惹怒了自己要倒霉的中年男人，很自然地将怒气发泄到他最能“惹得起”的人身上。
　　他的女儿。
　　一看便知，过去并未得他多少善待的女儿。
　　“个扫把星果然命硬，没死成就赶紧滚回来！还要我请么！我看这一次遇到这些怪物也都是你这个扫把星连累的！”
　　发抖的小女孩反倒在中年男子恼怒的话音之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慢慢不再发抖，而缓缓地抬起了头。
　　眼眶通红嘴唇都被咬出了血丝，直直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一边骂，一边不忘吩咐商队其他人给被他护在身后隔开令夷他们的那个男童拿水喝。
　　小女孩的眼光慢慢变得木然。
　　“没用的赔钱货，我果然就不该心软，早几年前就应该扔了你免得这么多年被你沾了一身晦气，你就该——啊！！！”
　　中年男人的骂声突然被自己的痛呼嚎叫声打断。
　　葳蕤瞪大了眼睛，看到令夷手掌一翻，地上的落叶碎石迅速在她手下碎裂重组化成一条褐色的长鞭，而后——狠狠朝那个喋喋不休的中年男人抽了过去。
　　正抽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