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夷》梓伊

7、大丫

　　令夷的这一鞭子很是用了力气，尽管并没有附上什么法术灵力，使用的这条鞭子也明显不比先前她斩杀魔物时用的那对长刀，可毕竟对象只是个连寻常外家功夫都没有练过的普通人，自然“效果”出众。
　　那中年男人被一鞭子抽倒不说，还摔到了两步之外，正面朝下狠狠地啃在满是碎石碎叶的地上。
　　说来这片山涧地方在经过令夷用灵火灼烧消弭魔物毒气之后，还能在周围的地上瞧见寻常的枯枝落叶，没有一起被灵火灼了个干净，全是令夷即便在瞬发之间对战分神时仍能做到对灵力的精准控制的功劳。只凭着这一手，就算没有近距离地感受令夷斩杀魔物时候的魄力，也算是被帮忙且“合作”了一回的男修就清楚了，令夷的修为能耐绝对能在如今的修仙界排得上名号。
　　中年男人脸正好朝下摔在几小块碎石上，甚至被蹭破了皮儿，只是蹭破了皮的这点儿小伤却不能比右边脸颊上一道狭长的鲜红鞭痕相提并论了。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因为令夷的突然发难怔愣了一下。
　　毕竟是之前就算看破了他们的小心思被冒犯过后即便生气也没有真的对他们做什么的，虽然不容易忽悠但看着脾气不算太坏的仙师，怎么突然就……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被令夷一鞭子抽倒后捂着脸哀嚎的中年男子身上，尤其是前一刻还眼神木然的被叫做大丫的小女孩，连葳蕤也因为姐姐这与自己这些天来认知有些不同的反应瞪大了眼睛，唯独只有……
　　只有那还没来得及互通姓名的男修在令夷翻手之间极快地用地上的落叶化出一条长鞭的时候，目光顿了一顿，而当众人都在看那被鞭子抽了的中年男人的时候，也只有他的目光是在令夷手上的那根长鞭上多停留了片刻的。
　　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也很快地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被抽倒的中年男子捂着脸痛呼哀嚎，忍不住就地打起了滚来，沾得一身都是尘土和落叶，却并不忘在回过神来之后去看抽自己一鞭子的令夷的模样。谁知才抬头要去看，眼前一花，又是一鞭子打了过来。
　　商队地其他幸存者瞪大了眼睛一个个脸色刷白地眼睁睁看着他们的领头人挨仙师打的惨状，而另一边……
　　睁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的大丫眼前突然一暗，是眨眼前还几步外的那男修站到了她身边，抬起一只手轻遮住她的视线。
　　不知有没有察觉到这男修的举动，令夷微微一顿，而后长鞭仍旧从半空中划过——
　　这一次没有再打在中年男人的脸上，却是打在他的手臂上。
　　正是先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从半空中推下来的那只手。
　　长长的一道鞭伤，分外有准头地正正好从肩头到手腕，抽破了衣裳的布料，露出底下在鞭子行过之后绽开鲜红的伤口。
　　并不算深，虽流了血却也不算多。在旁人，尤其是被令夷这突然发威的举动镇住了的已不敢作声不敢动弹的商队其他人看来，这伤口实在不算严重，简单的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看着也并不比中年男人脸上的那道眨眼之间就肿得高高的那道鞭痕严重，可只有被打了的中年男人自己知道……这手臂上这道整条手臂长的伤口远比自己脸上这道开始发烫的疼上十倍不止，几乎让他想干脆剁掉手臂了事！
　　但他并没有什么机会让其他人晓得这件事。
　　因为在这一鞭子抽过之后，他朦胧中感到长鞭的末梢好像碰到自己的脖颈，而后……自己便出不了声了！
　　抱着手臂疼得蜷缩在地上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的中年男子的喊叫声戛然而止。
　　这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等那些被吓得开始瑟瑟发抖，却牢记着咬紧牙关不出声的商队幸存者们再小心翼翼地朝令夷看过去的时候，她手上先前那条以他们作为普通人的眼力看，突然出现的褐色长鞭又不见了。
　　他们之中的不少人还依稀想起了之前令夷用来斩杀怪物的一对足有半人高的长刀，这会儿也是不见踪影。心头暗暗感叹了一下仙家手段便也不再多想。
　　只有那男修察觉到那长鞭和那对长刀的不同，稍有些若有所思的模样。
　　令夷并没有去管那些惴惴不安怕跟中年男子一样被教训的人，也没有在意男修的反应心思，她转过身看向之前的小女孩大丫。
　　此时那男修已放下手，但又换了换站的位置，巧妙地挡在了大丫和地上疼得没力气动弹也发不出声音的中年男人中间，没有让大丫看到地上蜷着的那人。
　　令夷看了那男修一眼，抿了抿嘴，再次看向那大丫。
　　大丫茫然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挡在自己面前的朝自己鼓励一笑的男修，又看了看另外一边让她还是有点儿害怕的浑身怒气都还没散的令夷……
　　而后，突然“噗通”一下地跪了下来：
　　“求仙师大人能带我走！”
　　……
　　带那个连正经名字都没有，只称“大丫”的小女孩离开，不论对男修对令夷甚至对葳蕤而言都不是难事，被令夷一番举动震慑住了的商队幸存者们已经不敢去拦，唯一一个可能会拦的中年男人，大丫的生父却还疼得浑身冷汗又开不了口。
　　只是之后……
　　令夷并不反对让大丫离开她的生父。
　　就算没有今日的事，那分明对着那小了几岁的男童保护得甚为周到的中年男人也不会善待他的女儿大丫，而今日先有了亲手推大丫送死的事情之后，怕那男人之后会更放得开手，而大丫本人也在这一遭生死之间走过一回后彻彻底底断了对生父的念想。
　　在这种情形下，继续留在那中年男人身边，才是对她更深地折磨。
　　但麻烦或者说困难的是……
　　大丫只是普通人，令夷看过了，她没有灵根不能修行。
　　而不管是如今还未知底细但令夷已有两分猜测的男修，还是令夷本人还有葳蕤，他们都不是普通人。
　　道并不同，令夷带上一个葳蕤在身边已并不算寻常了，更不必说大丫。令夷是散修，在没有宗门家族庇护的情况下并不能确保自己不会踏入险境，更不必说为求境界突破总要主动涉险已求历练。
　　庇护并指点一个妖族，和将一个普通人带在身边，完全不同。
　　对大丫，远离安稳平静的生活进入一个自己完全不能融入的世界，也并不是好事。
　　所以令夷并不能带上大丫一起走她和葳蕤会继续走下去的历练之路。
　　不过最后，这个问题还是解决了的。
　　是那男修伸出了援手。
　　但是令夷明白的事情，他也想得清楚，所以他也没有要把大丫带在身边的意思。
　　这男修带上大丫去几十里外的一个热闹的小镇，将大丫交给了一对中年夫妻。
　　本就有些挂心，又正巧被邀请同路的令夷和葳蕤，便见到了这男修跟那对开了个小面摊的中年夫妻谈笑风生，分外相熟的模样。
　　也是直到这时，一无所知的葳蕤和有些猜测的令夷才正经地知道了这男修的名字。
　　周潋。
　　小镇名叫平阳镇，镇上这对夫妻在这里开面摊定居也有二十年了，刚见面时候面对令夷和葳蕤还有点儿拘谨，等被那周潋介绍过是同来的，以为她们是周潋的朋友之后，这对夫妻地态度一下子缓和轻松了不少，也热情了起来。
　　这对夫妻男的姓梧，女的姓穆，说来跟仙门也算有点儿渊源，却也都是普通人。唯一的小女儿不满两岁就夭折了，一直分外遗憾，如今大丫被周潋亲自带来，夫妻两个马上就明白了周潋的用意，带着些许激动地一口应了下来，当即收了摊子就要带还有些怯怯的大丫回家。那姓梧的男人倒是想下面好歹招待一番，还是看出了他急切心情的周潋说他们还有事不便多留，等下次再见便好，这才罢了。
　　临离开之前，原本一直沉默着的令夷来到大丫面前，半蹲下来平视着有些惶然和迷惘的小女孩的眼睛。
　　令夷的神情在有些复杂之外，又显得十分温和。
　　大丫在那山涧之中第一次见令夷，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并不令人愉快，令夷也跟那周潋并不相同，一直显得很不好惹，更不必说突然鞭打大丫生父的事。
　　但是现在，半蹲在大丫面前的令夷，温和平静地令大丫都有些发怔。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也让大丫没有因为害怕而躲开令夷伸过来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的手掌——那双拿过能轻易砍杀怪物，又拿过鞭打得旁人动也不敢动的长鞭的手掌。
　　“不是你的错。”
　　大丫微微睁大了眼睛，觉得心都跳得快了两分。
　　令夷叹息了一声，一字一顿地继续道，声音分外沉着坚定，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他们欺侮你，抛弃你，甚至要你的命……这都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
　　令夷的“他们”也不知是指那中年男人外的商队其他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你没有错，根本不必为他们的过错而自责自弃。”令夷直直地看着大丫慢慢亮起来的眼睛，继续道：“你的命与未来，与他们无干，只在你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