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云开》一只梧桐

28、终章

　　“哒哒哒….”
　　这是…什么声音？
　　周围一片漆黑，月亮焦急的四处环顾。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哒哒哒…”的声音在前方不疾不徐的响起。
　　这是…脚步声？月亮急忙追上前去，见到前方一个高挑消瘦的黑影步伐稳健的走着。
　　她觉得她认识他。
　　“停…停下，你别走。”
　　黑影似乎听不到他的话。
　　“我和你一起走。”
　　月亮冲上前去，却骤然冲入了一片白光之中。

　　白光刺眼，她忙抬起胳膊遮住眼睛，待适应后，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晃晃悠悠的马车里。身侧坐着个官兵打扮的人，正掀起车帘警惕的瞅着外面。

　　月亮有些迷茫的坐起身来，“咣当”一声，车轮似是撞上了石子，狠狠的颠了一下，月亮没有防备，一头磕在身后木板上。旁边的士兵回过头来，看到月亮弯着腰抱着脑袋久久不语。“哐”，又是一下，士兵赶忙用手护住她的头，月亮抬起眼来看看他，盯了良久，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

　　她半眯着眼问：“你是谁？”

　　“回月姑娘，小的是齐指挥使手下的，负责接应月姑娘。”

　　“齐指挥使？接应？”信息量太大，月亮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人笑笑说：“齐指挥使大名齐疏同，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如今在澧县边境巡防营王将军的手下做事。”

　　“齐疏同？我现在….在澧县？”月亮觉得事情走向越发的迷惑，“成渊呢？轻轻呢？他们在哪？”

　　“小的是负责接月亮姑娘一人，剩下的还请姑娘自己问指挥使大人吧。”

　　连着赶了三天的路才回到澧县。士兵安顿好月亮，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帽子掀开，解开头顶的束发，如瀑的长发顷刻泄下。他走进早已备好的浴盆中。身上的黑泥被搓洗掉，露出一双雪白如玉的手臂。竟是个姑娘。

　　夏知秋浑身舒爽的泡在浴盆中。走之前疏同叮嘱她，他还需要七天去处理那边的事情。在此期间一定要看好这位月姑娘，在那边发生的事情，最好…什么都不要告诉她。
　　听说这位月姑娘是他的一位恩人。夏知秋托着腮想，是怎样的恩人呢？

　　从那日在马车上的对话后，她便再也没有开过口。只是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咦了一声，低低念叨了句：“竟是这个时候了。”
　　她想，月姑娘真是个不形于色的姑娘。

　　既然是齐疏同的恩人，夏知秋对月亮十分的上心。不仅每日都来看看月亮，还邀请她一起去逛集市。月亮虽然话少，但从不拒绝。一日，他们在茶楼听说书，讲的是长安城的成小公子以一人之力在骆驼峰大战三千陈国军队的故事。

　　夏知秋还在长安城的时候，曾见过成渊几面，只知道是个清秀俊朗，风度翩翩的少年郎，也没怎么讲过话。让这说书的讲的玄乎其玄，讲的那成小公子仿佛成了有三头六臂的壮士。可月姑娘却十分认真，夏知秋从没见过她那么认真地眼神，听着那个故事，手里握的一块桂花酥迟迟都没咬下一口。

　　正说到成小公子一人乘了匹快马到了驼峰峡谷，有人粗暴的打断了说书先生：“那长安将军府都是是通敌叛国的罪人，你这么公开的讲那成小公子，不怕被官府抓了去砍头？”

　　“哎？话不能这么说，虽说将军府已经伏诛了，可这成小公子也是立了功的，当时他一己之力破了陈国的军队，我们澧县百姓都蒙受其恩，怎的这只许议罪，不准论功了？”

　　“你！”有人拍案而起，“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夏知秋也很感慨人生无常，成渊那么干干净净，一身正气的少年，被扣上了个通敌的帽子，说没就没了。真的是一朝意气奋发，一朝黄沙埋骨。

　　月亮手里的桂花糕突然掉在了地上，糕体做的并不好，松松散散的，落在地上就碎成了一地的粉末。她急忙蹲下身去拢。

　　“哎，不用管了！”夏知秋急急忙忙蹲下拦她，突然有一滴泪砸到她的手上，她愣了愣。眼泪打湿了桂花糕，沾在手上黏黏腻腻的，她听到月亮声音哽咽的说着什么，可是茶馆太吵闹了，有些听不真切，只朦朦胧胧捕捉到一句：“你怎么就抛下我了？”

　　夏知秋只觉得心里紧的难受，忙忙拖着她离开。

　　把月亮送回到营帐，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心里不太放心，索性蹲在营帐门口守着她。果然，后半夜的时候月亮姑娘背着一个小行囊从帐篷里出来。夏知秋拦在她身前，却觉得月亮气场大的可怕，她有些结巴道：“你你你，你不许走。”

　　月亮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此番谢姑娘救命之恩。月亮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叨扰了。”

　　夏知秋又往前挡了挡 ，她：“你不能走，齐大人还没有回来。”

　　月亮顿了顿道：“他回来了，帮我跟他说声谢谢。他欠我的那个承诺，还清了。”

　　夏知秋却一下来了劲儿：“我不管你们什么恩情什么承诺的，既然是你要说的话，便亲自跟他说。他告诉我七日便归，如今已是第六日了。你就再等一天好不好？”

　　她本以为会有一场很艰难的缠斗，可月亮却把包裹放下道了声：“也好，”旋即在怀中摸摸索索了半天，掏出一个月白色底的荷包，她把荷包在夏知秋眼前晃了晃，问道：“那你告诉我，把这个给我的那个姑娘去哪里了？”

　　夏知秋接过细细打量，月白底的荷包上没什么过多的装饰，只有一轮浅黄色的月，上面纹了圆圆的红脸蛋。针脚上看得出来绣工一流，只是…这设计着实是令人不敢恭维。她摇摇头道：“我和齐大人赶到的时候，什么人都没有，还是在一处草丛里发现了睡着了的你。身上被杂草盖的密密麻麻的。后来要走的时候，有人追杀过来，齐大人便让我带着你先回澧县。”

　　月亮把荷包小心的收进怀里，脸色白的可怕，却什么都没说，只一转身回了营帐。
　　后来的几天，她再也没有提过要走的事。

　　到了第九日夜里，齐疏同总算是回来了。看得出是赶了几天的路，胡子拉碴，眼里熬出了血丝，却顾不上同夏知秋打个招呼，马不停蹄的进了月亮的帐篷。呆了很久，到天都蒙蒙亮了，才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夏知秋忙过去扶住他，送他回了营帐。

　　她边给他夹菜，边问道：“那边的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齐疏同揉揉紧皱的眉心：“抓住了几个手下的，提交军营的路上自杀了，至于陈衍…”齐疏同重重的叹了口气，“没找到。”

　　夏知秋道：“只要他还在我们卫国，那就不怕找不到，我们就守在这里等他现身。”

　　齐疏同点点头，放下了筷子，示意他要先休息一会儿。夏知秋收拾东西，正要下去，突然有士兵来报：“指挥使大人，您上次救的那个姑娘，刚刚收拾行囊走了。”

　　齐疏同的背影顿了顿，缓缓道了声：“好。”

　　夏知秋确很意外：“就这么走了？可知道她要去哪里，我去送她一程。”

　　齐疏同却摆了摆手道：“让她去吧。”

　　“哎对，不知道月姑娘向你提起过吗，她问起一个姑娘的下落。”

　　“是她的贴身婢女轻轻。那天你们走后，我派兵沿着那处草坪一路搜索，找到了她的尸体。我们那日冲进去的时候，几乎没遇到什么强烈的抵抗，原是几个主力都不在棚中。找到轻轻的时候，她身上穿着月姑娘的衣服，想来是扮做她，引开了一部分陈衍的人。”

　　“真是个忠心的奴婢。可惜他们将军府的，竟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夏知秋感慨。

　　齐疏同合衣而坐，刚想躺下，却想起来什么似的叫住了夏知秋：“月姑娘今日问我，你是不是那个被我退了婚的夏家小姐。”

　　“她…如何认出来我的？”夏知秋意外道。

　　“早便知道你是个女儿身，有一日听到门外的士兵唤了你的名字。”

　　夏知秋笑了笑说：“真是个机灵人儿，我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她还说什么了？”

　　“她说，你是个好姑娘。让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齐疏同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月亮还说，我们这一群人啊，至少要有一个，以幸福收场。

　　月亮一直在赶路，因为没怎么刻意躲避隐藏踪迹，所以走得很快。她不害怕陈衍找上门来，她甚至盼着他找上门来。沿路上听不到什么关于五个月前将军府叛国案的消息，倒是不少人在讨论世子厉明怀选妃事宜。便是天大的案子，时间久了，在人们心里的印象也就淡了，还不如京城权贵娶妻纳妾的那些八卦杂谈。如今能记着成渊的，大约只剩那些澧县的百姓了。

　　五个月前，崇州经历了一场兵变。将军府的成小公子私自动用了安奚两个营兵力，攻占了崇州城，杀了崇州的一位统领，自立谋反之心昭然若揭。想是听闻自己和陈国私下勾结的事已经被王上识破，便拼死做了最后一搏。幸而朝廷早早做了准备，两位使者及时赶到了崇州，不过一日便抓住了那位乱臣贼子。当即就地处决，五马分尸，曝尸荒野。

　　月亮想，他为什么不跑呢？齐疏同曾给他修书一封，说他可以帮他，从此以后，隐姓埋名，归隐山林，未尝不是一种活法。可他回齐疏同的信里，只有一条他推测的陈衍逃跑路线，请他务必在陈衍带着她逃出去之前，将人拦下来。

　　信的最后一句写道“不管她是白央还是月亮，总归是不想待在陈衍身边的。在她醒来以前，我不想帮她做任何决定。我终究是守护不了她了，只能尽力守护她做决定的权利。等她醒了，就说我不要她了。这树精着实冥顽不灵无法教化，我一时身心俱疲，便扔了。告诉她，她没资格帮我报仇。以后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月亮想不明白，便不想了。
　　成渊要她安好，可做不完心里的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好。

　　她马不停蹄的赶回长安，趁夜溜进了世子的府邸。
　　第二日，世子厉明怀上书，听闻陈国国相之女白青，端庄秀丽，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又心怀苍生。名怀钦慕已久，望聘其为大卫世子侧妃，从此以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三个月后，一顶红轿从陈国的国相府出发，踏上了前往卫国的路。
　　红轿行至驼峰峡谷处，本是该有卫国边境巡防营的部队来接替随行的陈国护卫，却有人来通报，说澧县附近突然发现了大批饿狼，全体士兵都用去抓狼，请世子妃先在此稍作歇息，等待卫国的军队来接。一群人骂骂咧咧的准备歇下，忽然有一阵大风袭来，吹起了层层黄沙，遮盖了视线。一片忙乱间，没有人注意到，驼峰峡谷后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她不疾不徐的走来，一下掀开轿子门钻了进去。

　　轿内，月亮静静在白青对面坐好，端端叫了声：“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