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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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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张了张嘴,许久不曾发声的嗓子里有奇异的摩擦感,直磨的她声音嘶哑。
半晌才轻轻叫了声:“二狗。”
地上的小孩没有丝毫反应,警惕的看着她,
月亮没有犹豫,拿出别在腰侧的小黑鞭,狠狠一鞭便抽在了恶灵的身上。
恶灵吃痛,向后急退两步,竟也不起身,就那么四肢着地的在地上游走。
月亮将黑鞭高高扬起,又一记重重的甩在恶灵身上,恶灵躲闪不及,吃痛尖叫出声,
登时怒从中来,向她扑面而来。她拖着断腿,避无可避,便索性迎面而上,手中黑鞭凌空一甩,绕上恶灵的脖子。两人缠斗在一起,摔倒在地,
恶灵张嘴狠狠咬住了她肩头,月亮痛的闷哼出声,却死死不松开手中黑鞭,
她咬紧牙关挤出声音:“二狗,你看看我是谁?”
恶鬼被勒的急了眼,双眼中幽绿色荧光更甚,它加大咬力。月亮感觉到它嘴里缓缓长出尖尖的獠牙,逐渐贯穿了她整个肩头。
可她悬空的左手却迟迟不肯在它头顶落下,她痛的要昏过去了,有黑点从周围扩散,逐渐铺满眼前。
她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叫道:“二狗…”
恶鬼发出一声奇异叫声。紧接着,肩头忽然被松开,它的獠牙拔出她肩头,有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霎时没过了脖子。月亮松开了小黑鞭,一个小小身影一下弹开,坐在中间的地板上。
二狗面目茫然的看着她道:“花姐姐,我怎么会在这里?”
月亮半撑起身示意他过来。她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头。一只手提起二狗的袖子,血迹覆盖了他的整条胳膊,却仍旧能清晰的看到一处血色梅花印记。
那是定魂丹的印记。
月亮的脸色更显煞白,她缓缓放下袖子,一侧的左手摸索到小黑鞭,用力攥紧。
陈衍,你果真来了。
二狗吓得嘴唇发白,豆大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花姐姐,你受伤了,是我做的吗?”
他抱住剧烈抖动的身体:“我、我这是怎么了?花姐姐,我害怕。”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渐趋僵硬,瞬间又镀上了一层黑气,二狗把头一扭一扭的转过来,每转一下,便有“咔嚓”,“咔嚓”的骨骼错位声。他用幽绿色的眼睛望着月亮,嘴里还重复着没说完的那句话:“我害怕,我害怕,我害怕...”
月亮捏住他的手,轻轻的说:“二狗,你生病了。姐姐有个法子治你的病。”
语毕,她用力一拉,恶灵顿时失了力向她跌过来,她立刻用手上黑鞭层层缠绕住恶灵的脖子,死死拽紧,恶灵翻身欲挣脱,却端端的压在她折了的腿上,她觉得有股血液瞬间冲到她头顶,激的她发昏,她紧紧咬住下唇,豆大的汗水混着泪水从前额滑落。仍旧吃力的抬起另一条腿,压住恶灵疯狂乱抓的胳膊。
受伤的肩膀施了力,汩汩血流倾注而下。滴在恶灵满布黑血的脸上。格外瘆人。恶灵翻着白眼,吐出舌头,身体剧烈的抽搐起来。他的眼睛在黑绿之间诡异的交替着,最终定格在黑色。
月亮却并不松手,她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死死的咬着牙勒紧恶灵。一层黑气缓缓从二狗身体里浮出,瞬间凝聚成一股尖利的剑锋一股向她扑来。
在即将穿透她心脏的那一刻,月亮拼尽全力的向左滚去。那一瞬间,带着冷意的利刃划破胸前皮肉,一路划行,最终贯穿了她本就带伤的右臂。她清楚地感受到右臂撕裂,似要带着身体一同飞出去。借着这股力量,她迅速回身,用成爪的左手瞬间压住了面前黑气,一路势头不减,直到将其压缩成小小一团。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黑气表面破裂脱落。
尖叫声几乎要穿透她的耳膜,月亮精疲力竭的躺在地上。等待黑气里翻滚嘶哑的尖叫逐渐平息。
某一刻,她感觉到恶灵的挣扎停止怒气消散女。低头看了看,看到那只一直藏在二狗身体里的鬼。
手着实没了力气,五指张开,鸡蛋大小的黑气自她手心滚出来,有妇人温柔的嗓音从中传来:
“谢谢你,姑娘。”
月亮没有力气做出回应,她知道自己也不需要回应。
妇人自顾自的说起来:“那天原是看着这孩子要寻死,想要救他,却不知怎的竟上了他的身。后来便舍不得走了,想陪他到来年春天。可久而久之的,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有一天发现自己竟被困在这里脱不得身。我真是糊涂,想帮他,却失控的害了他。多亏姑娘出手相助。
我伤害了那么多人的性命,不想再去阴府了。我知道姑娘是天地养成的精灵,和常人不同。我留在这世间也是做个迟早要消弭的鬼,姑娘要是需要便吃了我罢。临走前,也让我做件好事情。”
月亮气息微弱的说:“我不吃鬼。你杀的那些人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怨气。不会打扰二狗的生活。你若想去阴府,还是去得的。”
月亮觉得说完这句话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呼了一口气,骤然放松。逐渐也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似有魂魄溢出。
她想,原来精灵也有魂魄的。
那精灵的魂魄死后会去哪里呢?
她的眼神逐渐的失了焦,
思维漫无目的四下飘散,
莫名的想到人世间有个词叫鬼灵精,形容十分聪明可爱之人。
鬼灵精,鬼精灵,
她这个冒牌的鬼灵精,死后会不会变的聪明可爱一些?
昏昏欲睡间,她听见有女人的哭喊,“醒一醒“,”醒一醒”。
好吵,她皱了皱眉头。
可明明是闭着眼,眼前却轮番闪过很多熟悉的面孔,
有轻轻,阿德,厉明怀,齐疏同,顾宁意,成渊,还有…陈衍?!
四散的意识逐渐聚拢回来,
刹那间有彻骨冷意扫遍全身,
月亮被冻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对了,陈衍寻过来了。
他那样阴狠毒辣的人,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要他还活着,她就不能放心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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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寻月亮的路上,成渊的脚步有些虚浮。
从听到月亮被带走的那个消息开始,到和陈衍的交谈为止,接连接受了无数个坏消息的轰炸。
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害怕和绝望。
恍恍惚惚的好似沉浸在梦中,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他用拇指死死的掐着指腹,用疼痛保持清醒,
心里有一口气死死的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他为自己设了个赌局。
而月亮,就是这场赌局里他赖以生存的筹码。
小小的屋子里,橘黄色的灯悠悠漫出窗格。
满眼是温柔暖意,人间是岁月静好。
谁能想到里面确是人间炼狱呢?
比崇州城的遍地饿殍更血腥,更残忍。
张统领从一侧走出来,将怀中的一张符纸递给陈衍,满意的笑道:“何平,你小子行啊,这符纸好用极了。一切都跟你预料的一样,那丫头现在就在里面,我们的人在门口守着,连只老鼠都没放出来。”
成渊仿佛没有看到他,径直往里走去。
张统领忙要上去拦,却被陈衍摁住了肩膀,他不满道:“哎,这……”
张统领的声音被关在院门外。
院内是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成渊试着叫了叫:“月亮?”
可声音小的他自己都听不真切。
院子不大,距离正对着的屋门口不过七八步的距离。
成渊想起来上一次也是在这样的院落里,他从那个躺着冰冷尸体的屋子里望出去,她蹲在地上,用小木棍赶虫子玩。身上还沾着干涸发黑的血迹,可月光洒在她身上,他却觉得她那样干净纯粹,不似这世间种种诡谲肮脏的阴谋。
他突然觉得以前那样也挺好。她把自己封闭起来的那段期间,常常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着一只虫子和一把雪能玩上个好久。不高兴就是不高兴,高兴就是高兴。他把她带在身边,忙碌之余看看她蹲在那玩雪的身影,心里就踏实的不像话。
那个时候干嘛总盼着她好起来呢?
成渊看到一串浅浅的印记自他站的地方,一路延伸到旁侧的厨房。是右腿一点一点的在地上拖曳的痕迹,月亮受伤是两个时辰以前了,到这里时还流着血,看来是拖着断腿走了这么一路,伤口持续磨损着不能愈合。
他在心里想,她真是一点儿都不会照顾自己。
回去以后得把上次那把轮椅再翻修一下了。
走到厨房门前,屋门大敞着,有浓浓的柴火味。
灶台下是一堆燃烬的灰。旁边放着个半黑的水壶。血迹在水壶前有停留,他拎起来掂了掂,壶身还有余温,里面却不剩多少水。
他居然有些想笑,想起她每天吃饭时,对着粥和馒头的那张写满苦涩的脸。回去以后得给她多买点好吃的,如今是冬季,正是吃糖葫芦的季节。
他的脚步在门前停下。
做了一路的心里建设,如今终于和她一门之隔。
可明明站在一样的地方,他却猜不出她站在这扇门前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现在想想,其实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始终有一个世界,没法和他共享。
那是只有白杨能生长的阴间。
成渊伸出手轻推,随着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仿佛被静止了的空间一点一点暴露在眼前。
一具被咬断脖子面目狰狞的尸体。
一个衣衫上满是血迹的女孩。
她静静的躺在被血液浸润的地面上。
脖子和下巴沾满了血,胸口起起伏伏,是睡着了的样子。睡的平和安详,不理世事。
陈衍打开另一侧的屋门走进来,
他的手轻轻扫过女孩紧闭的双眼,她微卷的睫毛随他手指的略过而轻颤。
陈衍满意的笑笑说:“央央,我来接你回家。”
他抱起那个女孩子,转过头来,脸上扬起胜利者的微笑,道:
“成渊,你输了。”
成渊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
他不曾发出声音,
但那双泛红的眼眶里,泪水奔涌而出。
原来不是没有,
痛苦和绝望的感觉清晰起来,
从心的地方向外蔓延,
沿着四肢百骸渗透骨髓,
他摇摇晃晃的跪倒在地上。
一直以来苦苦支撑着他的那口气,终是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