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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风回返无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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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重归最初的黑暗。
好像沉入了水中,刚开始是清凉,接下来是宁静,最后是亘古的岑寂。
只有香炉里的炉火,微微闪烁着光芒。宣泄一地的残存的辉煌。
然而有了光,反而更能衬托黑暗的未知和恐惧。
一个白发苍苍的华服老人走了进来,隐约是个瞎子,似乎并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病人是昔年轰动一时的杀人狂魔,迦叶。
他很温和的微笑,就像他对待每一个苦难的病人一样。
他总是同情地伸出手去,像神明一样怜惜水深火热中的人们。
他感到那个病人也温和地回以微笑,他感到满意极了。
这个互动会有利于病情的治疗。
而且这个病人的笑给人的感觉是很奇特的,好像被染上了一层奇特的佛教色彩,宁静、祥和,一如海水,博大精深。
佛祖拈花,迦叶一笑。
“伸出你的手。”
大夫沙哑的说。
万鹰走了出去,心像踩空了一样,觉得迦叶那番话处处透着古怪。
——他突然明白了!
晚上。
迦叶居然说晚上见。
一直呆在不见日月的水下密室,他又怎么会知道外面的时辰!
一念及此,万鹰觉得他的骨髓都在发抖。
黑暗的牢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然后,又归于亘古的岑寂。
十二阑干偎碧树,展尽黄金缕。
春风柔柔吹过,吹皱一池春水。
春红醪翘着小拇指,坐在溪桥上饮者新酿的酒。
酒赋予了她风情,她两颊的酒红让她整个人艳丽无俦。
随身佩戴的翡翠玉佩长长垂落,与湖水几乎接触,在那将触未触之间。
湖上的人与湖下的人,似乎靠着那么一点微妙的触碰,连接成一个蔚然大观的画面。犹如并蒂的花朵。
风吹过,她身上的碎银首饰玎玲作响,杂乱无章,却悦耳动听。
“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她轻吟,看着湖水中站在她身后的白衣男子。
“粲然呢?”她全身没有骨头似的,倦倦地睡在阑干上。
华冲淡淡道:“魂魄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迦叶会放过她?”
“那不是迦叶,只是幻影。”
他扶着阑干,望着粼粼碧波:“就是那么一个影子,已经让凤羽功力散尽,粲然离魂……”
“迦叶在暗处?”
“不,有几起事件不像是他的风格……对失踪十年的迦叶我只能猜测,他被困住了,”他自言自语,“除了粲然还有谁能把他制住,匪夷所思啊。”
“有粲然的消息么?”
华冲苦笑:“没有,一点也没有。不过最近我是要出一趟远门。”
“苏杭?”
“自然,老二尸骨未寒。”
“你想你们会在那里相见。”
“我没有听错吧,当娘的会吃女儿的醋?”
华冲笑道,在她身边坐下。
春红醪啐了他一口:“我觉得粲然不是离魂了。”
华冲翘着腿,低下头微微一笑。
“我知道一种结界,是可以引人的魂魄到指定的位置,”春红醪翻了个身,“粲然,也许到了一个特定的地方。睿冲大人。”
华冲抬头看着远方小径上独行的红衣女子,如同傀儡一般行走在乱花之中。虽然也会哭,也会笑,也会嗔怒,但是那气质,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了。
“也许,就是那个人在的地方哟。”
花粲然被关在一个小小的牢房里。
她身上伤痕累累。
严刑逼供的时候,不管是烧红的烙铁,还是尖利的竹刺,她都只是咬紧嘴唇绝不吭声,沉默着倔强着。
她现在已经成为几个月来连环杀人案所擒到的唯一嫌疑人,那些为此受了多少责罚和担当了多少恐惧的衙役怎么会将她轻轻放过。
几个衙役强打着精神,守在昏暗的牢狱中。
狭窄潮湿的牢房,似乎又风吹过。轻柔得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是风过以后,牢房中似乎充满了淡淡的花香,又好像什么也没有。
如同早春的花信风,温柔缱绻。
花粲然埋首屈膝而坐,那阵风在她身边绕成了旋风。
那风力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在幽冥中凝聚成淡紫色的光,旋转着,令人晕眩。
细细碎碎的紫色光芒,就像是飞舞的萤火虫。
光芒愈甚,愈强,仍然是柔和的。
最后紫光象征性地集中闪亮了一下,这亮光灼人,足以引起狱卒的注意。
等到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接连响起时,那紫光已经熄灭。
狱卒手里青色的油灯照亮了狭小的空间,狭小的牢房里传来吱吱呀呀的声音,几只小老鼠从秸杆上匆匆奔过,几只肥大的还吊在花粲然的肩膀上,懒懒发出吱吱声。
“你老实点!”官吏抽出鞭子,把手伸进栅栏狠狠地抽了她一鞭。那几只老鼠被震落,有一只肥到两只手都捧不起来的老鼠向后一溜,紧紧扒住少女的后背,死死吊着不被抽打。
牢房内污水横流,小强满地。
那灯光还没有彻底隐没在过道时,花粲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泛着幽幽的紫光,像极深山老林中几点鬼火。
肥老鼠惊惧地吱吱乱叫,但是太肥了,根本挪不动身躯。
一双血污的手掐住它的身子,花粲然连眉毛都没有动,就把它抓起来,指甲深深陷入老鼠的皮肉里,登时吱吱声大作。
凌乱的脚步响了起来,粗暴的官吏手执钢鞭三步并作两步地奔来,一鞭子刚要打去,只听见“嘣”地一声闷响,一个肥大的黑影就准确无误地扒上了他的脸,尖利的爪子在他脸上抓来抓去。
它刚为逃离了那只魔掌而庆幸,所以连它被一只慌乱的大手甩在地上都不觉得痛,天生的本能终于让它慢跑起来,缩到黑洞了。
“叫你们的头来。”冷冽的声音,如二月泉水。
“就你这小婊子,也敢——”恼羞成怒的官吏一鞭打过去,可那鞭子好像弹到了坚硬的空气,一道金灿灿的光芒闪现了出来,露出一个模糊的茧的轮廓,金色的气流中,少女的脸模糊不清。
只是刹那之间,鞭子弹了回去,再次准确无误地击中了他的鼻梁,“喀嚓”一声,那钢鞭竟然深深陷入了他的脸,周围的皮肤红肿得几欲喷出血来。
众人看着着诡异的一幕,想不去叫头儿都难。
脚步声又仓皇地远去了。
花粲然默然把手捂在胸口,接着黑暗舔去嘴边渗出的黑血。
不多时,忧心忡忡的万鹰大步走了进来,两个小厮为他打着灯笼疾步走来。黑色的影,昏暗的灯,让他们看起来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勾魂使者。
“你想怎样?”他看着那少女,虽然是心烦意乱的粗暴模样,却已经有了一些寒意。
“放我出去,”少女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没有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让他不由自主地发抖,“我帮你找到凶手。”
“大人……这人不能放。”那小厮低低地说。
“……有什么条件?”万鹰迟疑了片刻,突然道。
“我曾经帮你对付一个人,你们最害怕的人,”少女的笑有些神经质,但是依旧甜美,“况且小小牢房能奈何得了我?”
果然是她……
十年前,帮助他们将迦叶抓住,又设计了水下监狱的女人,花粲然。
“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华冲折起折扇,“总觉得粲然有问题。”
春红醪数着树上的桃花,弯嘴:“别说有的没的,既然出动各时花卉,现在总该有结果。”
正说着,一朵桃花突然坠落,停在华冲的耳边,片刻后突然花瓣四散,迸裂成千千万万块,消弭在空气中。
“她在沈州。”他低声道。
春红醪捋着流水般的黑发:“我记得那里有一个道行挺深的紫荆花神,何不委托他去看看?”
“这个不是问题,”他闭上眼,“我在想,果然在沈州。”
“嗯?”
“迦叶最后出现的地方。”
十年前,真的是血一样的回忆。
万鹰闭上眼睛,却只看见血色一片。
那年春天,所有的花木都凋谢了。枯败如同严寒的冬季,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
他的师父古衙役的心被掏空,胸膛烂成一片。
还有一口气的芸姨,在地上抽搐,向着西方的云彩爬行。
整个沈州,苍茫血色。
曾经,那被关入牢房的白衣公子,就好像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只要到里面送菜的人,都会被当成菜送出来。
恶心的日子,无数恶梦连亘,小巷里赤脚奔跑的孩子……
不想回忆,不想回忆。
但是一张被恐惧扭曲的老人脸又浮现在眼前,他瞪着眼睛,舌头被咬断,登时毙命。
今天早上迦叶在咬断大夫的舌头时,水下牢狱安静一如往日。
即使在完事后,他也可以用自己的项上人头保证迦叶的脉搏不会超过平时。
只是因为嘴角那点殷红,让他看起来微微有些兴奋而已。
迦叶,迦叶,
这个畜生竟然会叫迦叶!
“跟我来。”万鹰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