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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重游 ...

  •   第二天,两人起了个大早。他们像往年一样,吃了老婆婆亲手做的早餐,餐桌上,还见到几个趁着暑假来这边游玩的游客。
      据老婆婆介绍说,小镇有政策指导,要打造渔港农家乐,发展旅游产业,沿海片区的一些老房子,都得拆迁。

      昨晚狂风大作,台风过境,所幸不是很严重,婆婆已经找了人临时帮忙堵了漏洞,只不过阴雨天还会持续几天,全面的修缮还得等天气转晴之后了。

      “钥匙拿好啦。外面路滑,小心点骑啦。”
      “谢谢您。”
      何复言接过老婆婆给的自行车钥匙,递给了华辛。

      “这次不是你载弟弟啦?”老婆婆看到今天居然是华辛骑车,教育之心陡然升起,“他多瘦,你又高又大的,不心疼下啦?”
      “我心疼啊。”何复言哭笑不得,“我腿伤了,他也心疼我。”

      “哦——兄弟两个感情好嘛。”婆婆恍然大悟,感慨道,“我家老大老二,要是感情这么好就好喽——”
      “哈哈,是啊,感情好。”
      何复言心里甜滋滋,说了几句场面话把婆婆应付进屋,才坐上了等候已久的自行车后座,撑开伞面,挡住了两人头顶的细雨。

      “慢点骑。”何复言提醒道。
      “嗯……”华辛转过头,目光看向何复言背上的书包。
      “带着呢,一样不少。”何复言拍了拍书包,“走吧。”

      他们沿着环线骑向了后山的方向,绵绵的细雨消去几分酷暑的炎热,沿途的路面比去年来时更加平整,先前只能通过台阶步行的一截山路,也修通了可以骑车行驶的坡面。
      然而坡面费力,华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何复言终是不忍,还是下了车,与华辛缓慢步行。

      时间充裕,心情正好,边走边看风景也不失为一种浪漫。
      在政府的扶持下,小镇住宅短短一年时间就改造得焕然一新。何复言特意在山腰朝西边山阴处的下吉村望了一眼,他们年初出事的那段村落,破旧的房屋已经全部拆除,道路也翻了新,有些辨认不出了。
      何复言舒了一口气。

      “是不是快到了。”何复言指着前方。
      华辛没有回答。
      何复言奇怪地转过头,看见华辛推着自行车,出神地望向海岸的方向。
      “怎么了?”
      何复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华辛回过神来,“……什么?”
      “快到了吧。”他重复一遍,“我看见庙了。”
      “嗯……”华辛回答,“前面左转……上台阶。”
      “那先停这儿,不推了。”

      何复言说着,拿过钥匙,弯下腰要锁自行车。
      华辛在旁看着,轻抿了下唇,从何复言手里接走了雨伞。
      何复言给了他,华辛又想去背放在后座上的背包,却被何复言抢先一步。

      “我只是膝盖受伤,又不是瘫痪。”何复言道,“都好得差不多了。”
      “我……”华辛还是过意不去,“帮你拿点什么……”
      “那你——拿这个吧。”

      何复言伸出左手,张开空空的手掌,摆在华辛的面前。
      华辛愣了几秒钟,明白过来,撇开脸,把右手轻轻搭了上去。

      台阶比较长,何复言右腿还使不上力,华辛扶着他一步一阶地前行。
      “你还记不记得,我欠你一个生日愿望。”
      “……什么?”
      “去年你生日,说想不出什么愿望,我就帮你许了一个。你猜我许的什么?”
      华辛眨眨眼,天真无邪地摇了摇头。

      “那时痴心妄想,希望你也喜欢我。”何复言满足地笑道,“做梦也没想到会实现。”
      华辛的心咚咚地突跳。
      “今年我生日,该你了。”何复言望着他,“想好了吗?”

      “我……”华辛抬眸望了一眼何复言,又迅速移开视线。
      “没关系,不用告诉我。”何复言道,“等会儿说给阿婆听也成。”
      华辛颔首,抿了抿唇。

      两人走走停停,花了大半个小时,终于来到那片杂草丛生的野坟山。
      山间的泥地沾了雨水,鞋子湿漉漉的,陷进去,早就脏得面目全非。
      何复言没经验,跟着华辛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经过台阶和泥地的跋涉,膝盖有些负荷不住,他停下来揉了揉。

      “对不起……”华辛内疚地说,“早知道不该今天……”
      “就今天。”何复言道,“今天才是阿婆的祭日,我要是这么容易退缩,阿婆怎么放心。”

      雨水滴进华辛的眼里,他不再说话,专心地搀扶着。
      阿婆的墓很快到了,他们在碑前停了下来,华辛冒着雨把坟头长高的杂草挨个儿拔掉,何复言借着雨伞的遮挡,用打火机点燃纸钱。

      空气潮湿,试了几次才成功。火苗不大,华辛照旧打开装纸花的盒子,将一朵歪七八糟的纸百合竖着点燃。
      何复言不忍直视,紧张解释道:“那个……阿婆,这朵我折的……不好意思啊,丑了点……明年一定改进。”

      “阿婆。”华辛继续烧着纸花,火光在眼中跳动,他对墓碑道,“他是……何复言,是我……”
      何复言才发现自己紧张到连自我介绍都忘了,他回过神来,但也不接话,等着听华辛怎么说。

      华辛顿了一会儿,却不再说后半句,他撩开了袖子,把手腕上的平安符解了下来。
      “我们是因为这个……才认识的。”符合在掌心,华辛拜了一拜,“谢谢阿婆。”

      他把平安符举至火焰上方,回过头,跟何复言做最后的确认。
      何复言目光温柔,点了点头。
      华辛松开手,木符落进烈焰,迅速燃烧,去了另一个世界。

      “阿婆,我们把符还给您。”何复言望着墓碑,正色道,“您不必挂心。以后阿辛的平安,我给他。”
      雨下大了,密集地打在华辛冰冷的脸颊,缠绕着一滴热泪。

      “他是……我爱的人。”华辛忽然提声道。
      何复言惊异地愣神,只听华辛继续说:“我要走了,阿婆……阿辛不能陪你,但是……希望往后每年,我们两个都能来看你……好不好。”

      说到最后几个字,已经有了鼻音和哭腔。华辛双手合十,恳切又真诚地作出许愿的姿势。
      雨滴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墓碑。何复言在华辛身后半步的距离撑起了伞,往前倾斜了一大半。

      “好。”
      阿婆没有回应,身后却传来低沉的回答,波涛与夏雷远去,天地间只听见了这一句承诺。
      眼睫的水珠颤抖着落下,华辛终是忍不住,回身抱住何复言,在这片温热的润雨中,任性地哭了一场。

      扫完墓,回去依旧是华辛骑车,何复言打伞,华辛一路都很沉默。
      何复言以为他还没缓过情绪,正想说些什么来疏解,忽然看见右前方极速驶来一辆电动三轮车,而华辛竟没有任何减速的迹象。

      “小心!”
      何复言大喊一声,双腿绷直撑住地面,用摩擦力来抵消冲力,磨得鞋底嗤嗤作响。
      幸好三轮车司机也及时发现了他们,紧急刹了车。
      听见何复言的呼喊,华辛猛然收回游离的目光,捏紧自行车的刹车,在电动三轮前堪堪停了下来。

      “喂,没事吧?”司机操着本地口音关心道,“你撞到腿啦?不行,我车你去医院!”
      “……没事。”何复言下了车,吃痛地摆摆手,活动了一下膝盖,“旧伤,不关您的事。”

      华辛这才慌了神,把自行车一扔,跪在何复言面前,摸着他旧伤的位置按压察看。
      司机本还想问几句,结果面前这俩人嘘寒问暖,旁若无人,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
      司机挠挠头,看样子的确没什么大碍,骑上三轮车识趣地走了。

      “你刚才在看什么?”何复言缓过劲儿来,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雨水。
      华辛正在扶自行车,闻言停下了动作,低头不语。

      何复言指着华辛刚才走神的方向,道:“走,这边。”
      华辛抬头望他。
      “你想去的话,我陪你。”何复言道,“刚刚在山上看到,那院子好像被拆了。”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来到福利院的那一刻,何复言还是觉得恍惚。
      大门口的招牌已经没了,围墙上写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拆”字,两层的小楼房被敲塌了一半,废弃的砖瓦堆积在地上,和雨水泥浆混合在一起,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记得去年来的时候,遇见的那位大爷还说,等他走了,这里就要被拆了。
      如今大爷果真不在了,短短一年时间,当真是物是人非、人去楼空。

      华辛出神地望着颓败的景象,陡然迈开脚步,走向塌了一半的房子。
      “危险!”何复言举着伞跟在后面,华辛脚步不停,进了第一个房间。
      这间房尚且完整,只是早已空无一物。屋顶有依稀的雨滴渗透下来,在洁白的墙面留下一道道水痕。

      华辛抚摸着墙面,一步一步地走,时不时凑上去察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专注、急切。
      何复言不忍心阻拦。
      他站在华辛身边,挡住朦胧的细雨,帮忙搬开阻挡的砖块。
      终于,在一处低矮的墙角,发现了蛛丝马迹。

      “是这个么?”
      何复言指着石膏墙面上一片斑驳杂乱的痕迹。
      华辛眼前一亮,立刻缩起袖口,擦拭墙面的水痕。
      白袖口磨成了灰色,墙上的痕迹也逐渐清晰起来,像是用钥匙之类的尖利金属划出的痕迹,何复言隐约辨认出,是一个小人的形状,左边好像还有一只什么动物,只是墙皮脱落,看不清了。

      划痕扭曲,走笔幼稚。

      “你画的?”何复言猜出了一二。
      华辛专注地看着墙面,用手指道:“阿辛、汪汪……阿婆。”

      何复言这才发觉那只动物是一只小狗,应该就是曾经死掉的那只“汪汪”。小狗的左边似乎还有一只大人的脚,其他的全都脱落了。
      这样看来,这间屋子八成就是华辛小时候生活的房间了。

      何复言不由得认真观察起这空旷破败的房屋。
      想象哪里摆过华辛睡过的床,哪里是写过作业的书桌,想象他在这里遇到人生中第一个珍视他的亲人,迎接一同玩耍的“小伙伴”,想象他的点点滴滴。

      是这一方天地,把华辛从彻底迷失自我的边缘拉了回来。
      如今,只有灰白的墙壁,残存了饱经风霜的零星痕迹。

      “……没了。”华辛看着剥落的空白,腔调仿佛又变回了小孩子,“汪汪没了,阿婆,也没了……”
      何复言凝视片刻,毫不犹豫地拿起自行车钥匙,开始在墙上画起来。
      华辛被吸引了注意,止住了情绪,呆呆地望着墙面刻下的一笔一划。

      比起华辛儿时稚嫩的笔锋,何复言的画风就显得成熟多了,一只大狗的形象在小人脚下慢慢显现出来,甚至还能认出品种。
      这只拉布拉多瘸了一条腿,却很欢快地趴在小人旁边,抬起尾巴。
      华辛愣了愣,抚摸上那只大狗,眉宇一点点舒展开来。

      何复言继续在右边加笔。
      这一次,他画的也是小人,还刻意模仿了华辛的画风,这个小人更加高大,他站在阿辛小人旁边,举着伞,摸着阿辛小人的头。
      华辛看呆了,久久凝神,忘了言语。

      “华辛、汪汪、何复言。”
      刚画完自己的人收起钥匙,一个一个地指着说:“汪汪还在,爱你的人也在,我们三个一起,什么都没改变。”

      大伞遮挡风雨,寒风隔绝在外,华辛被一片温暖环抱住。
      他躲进这片怀抱,像从云端踩回地面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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