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弱的花楸树》冷薇

1、第一章

　　初夏来到这座城市，沉闷的空气预示着一场暴雨。1／2的夕阳悄无声息的没入地平线，晚点的火车在黄昏中驶向远方。

　　一路穿越荒芜的郊野和繁华的都市，我将回到熟悉的小城，回到藤雨堂。一年前，我收到叶莲娜阿姨的家书，信上说叔父在不久前的意外中去世，祖母随后病重，她希望我放弃学业，回到俄罗斯成为家族庄园的继承者。

　　（一年前）

　　我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别尔夫什卡庄园——庄园的主人埃米尔•伊凡奥维奇•切尔雷赫和他的妻子叶莲娜抚养我长大。叶莲娜阿姨从小教我弹钢琴;她曾经是莫斯科新圣女修道院的首席琴师，后来和埃米尔叔叔相爱，成为他的妻子。我们的庄园——别尔夫什卡（俄文中的意思为“第一个儿子”）兴建于18世纪，祖母（埃米尔叔叔的生母，家族中最年迈的长者）对我说，这座庄园的第一位主人——切尔雷赫公爵，他是西伯利亚的骄傲，是切尔雷赫家族的荣耀！不过，如今，别尔夫什卡庄园早已失去了鼎盛时期的风华。古老的巴洛克式建筑被岁月侵蚀了，祖母说，庄园的夜晚格外宁静，仿佛从远处传来教堂的唱诗。

　　祖母在少女时代嫁入庄园，成为别尔夫什卡女主人的第二天，她在庄园里的池塘边亲手栽下了一株花楸树。一个月前祖母病故，她临走的前一天突然从昏迷中清醒，要叶莲娜和我陪她去看花楸。那株花楸树（蔷薇科植物，在俄罗斯很常见，有白色的小花和红色的果实）看上去很纤弱。五月末，蔷薇科的花期刚刚过半，晚风扬起一簇白色的小花，缤纷洒在池塘的水面上。

　　叶莲娜阿姨挽着祖母的手臂，她们的眼睛那么相似，如此迷人的，忧伤的。这样的黄昏，凄伤却幽美，像乌克兰风笛。

　　“我的孩子，愿主保佑你们一生一世。”祖母在花楸树旁祈祷。

　　夜幕降临，星光迷幻，像诸神的赞美诗。埃米尔叔叔是祖母唯一的孩子，他的离去让老人无法承受。就在我们看过花楸树的第二个晨曦，祖母安详的离去。叶莲娜细心为老人梳理长发，黑色角梳在银色波浪间穿梭。神父大人手捧圣经，庄园里仅有的几名雇佣女仆，表情漠然的走进房间，为祖母准备最后的洗礼。

　　“薇拉小姐，请为你的祖母弹奏一首曲子吧。”

　　薇拉是祖母为我取的名字，在俄文中的意思为“信仰女神”；我听到神父的召唤，又看见叶莲娜温和的点点头；于是我走向外厅——钢琴安放在那里，古老而名贵的木制琴.我弹了一支忧伤的曲子——即兴的俄罗斯民歌《纤弱的花楸树》；这首歌曲一度被新圣女修道院的唱诗班编排成为合唱，而当年为她们钢琴伴奏的正是首席琴师叶莲娜。十几年后，我再次弹奏这支曲子，相同的旋律被不同的演绎。

　　很小的时候叶莲娜阿姨就坐在钢琴边对我说，音乐的流动和心境的流动是一致的，所以既定的乐谱无法表达完满的心灵世界。追求升华的琴师，往往在灵感灌注时即兴创造自己的乐音。纤弱的花楸树，在暮色中摇曳；她经历了生命的荣枯，达到内在的升华。

　　五月末，祖母在初夏时节走了，她的纤弱的花楸，却依旧缄默的开放着。从一月到五月，两位亲人相继离开人世，仿佛预示着别尔夫什卡这个名字将被封印在历史的记忆中，伴随它的主人永远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