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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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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开了又谢,转眼又是一季。
那日花间梦了,此后月余里,她同他之间再无什么波澜兴起,练琴路上若是碰见,便淡淡道一声安。薛韶依旧是半月来找她一次,听她弹一支新曲,只是再没了第一次的不欢而散。曲毕后,薛韶总要再留上一阵,多是醅一瓮好酒,二人执杯对饮,如老友一般,诉上几句,便是无话之时,静坐亦称安然。
这样的日子或可称之为恬淡,姜越算过,在那封书信来之前,薛韶一共来过八次。她本打算下次他再来时便换一支自己作的曲子,不想新曲未成,却是惊雷乍起。
信是在琴徽上拾到的。短短四句,二十余字,却是诛心之言:
“冰弦徽枕声诉,六月雪飞无语。昔年烟雨旧盟,见白于世期否?”
姜越屏息着看完,酸涩与悲愤一霎喷涌齐出。
六月雪飞……
自家的血案永远是姜越心里最尖的一根刺,每被拔起,便要鲜血淋漓。那人这是在提醒她,她这“冰弦徽枕”该发挥作用了,要不然,姜家的案子,怕要永无昭雪之日了。
“烟雨旧盟?”姜越讽刺一笑。
不过是场掺杂着利益与私欲的交易罢了。
那年她刚成名,于杭州烟雨楼行艺,慕名而来者众,她便是在这群人里遇上了帝京来的李达李尚书。李达一开始倒也不知她的身世,只是见她色艺皆出众,便动了收为耳目安插在京城权贵身边的心思。只是姜越当然不愿,管事的亦不肯放过这大好的生财树,李达便琢磨从别处下手,命人把姜越的底细好生查探了一番,一查之下,竟然藏着惊人的身世隐秘。
知晓了这一层,李达的心思便不止于普通细作了。
李达掌兵部,李氏诸人也多在朝中任武官,经营多年,李氏一直想培植几个文臣亲信,奈何皇帝在此事上颇信任薛家,李氏纵是有心也无力。如今既知姜越同之前的姜家有这等渊源,李达便想:干脆把她送到薛韶身边去。就以翻案为条件,届时若是她真有能耐助自己扳倒薛韶,那么向皇帝进言重审姜家旧案应当不是难事。毕竟薛氏党羽亦繁,若是倾倒,朝中则必然缺人,重审旧案,不仅能借查案之机举荐新人,还可趁机再拉些人下马,肃清政敌。
思定之后,李达便派人去请了姜越,倒也不紧紧相逼,给了她三日考虑。只是离去之时,李达有意无意地叹了句:“却不知姜大人九泉之下,可否等得起这昭雪之期。”
三日后,姜越再赴。
“望大人永记今日之语。”她向李达一拜,平静道。
李达知道,这是应了。
后来又是两年。李达继续任她在杭州将名声坐大,并未急着送去京城,直到去年五月,姜越入揽云台。之后的一切亦都有安排——首席之位、见薛韶、入相府、潜在薛韶身边伺机而动。一切本该顺理成章,应是一场了无恨意的谋杀。
可她偏偏动了情。
荒谬。
然而如今纸条摆在面前,白纸黑字,句句皆是审判,仿佛对她最刻薄的嘲讽,笑她忘了家仇,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来干什么。
冰弦有声,冤魂却无语。
姜越默然,攥紧了那一把上好的冰弦,任其将掌心切出数道斑驳深痕。如此伫立了良久,手终是没了知觉,方才僵硬着放开。
她张开手,看着掌心红痕,想起有天她被琴弦割伤了手,他低声问她疼不疼,她却气走了他。
可是那之后薛韶还会送药给她,他们还雪夜折梅,泥炉烹酒,甚至,那日花树之下,她还冲动吻过他。
那都是薛韶在的时候。若他不在了呢?若他……死了呢?
姜越心中一痛。
死了,自是什么也没了。
她拖着步子,一步,两步……走到桌边,伸手点燃了烛火,任火舌舔舐纸片,燃成灰烬。
纸片小,燃尽不过瞬息之间,可她觉得,自己的回忆仿佛也随着这夺命符般的纸片一起,被自己亲手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