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花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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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天，春正好。
草木盛，桃李芳。
夜里淅淅落了场小雨，早时天已放晴，姜越推开窗，便见袅袅晴光透过稀薄云层打下，映亮眼前一派明媚春景。
她深吸了一口晨间气，想着良辰美景，合该配以赏心乐事。
昳园的桃花该是开得正好。
她舒了眉眼，返身负起琴囊。
道旁草色是一年中最嫩的新碧，姜越踏过石板路，犹能闻见雨水浸润后的草叶香。
昳园便在那青石小路之外。
桃花开得恰当时，四方白墙笼了千枝烟粉，远远望去，似极了一片粉色烟霞。
姜越走到桃林深处，忽地瞥见一方洁白衫角，甚是熟悉。
她心下隐隐有个猜想，便转了脚步，往那边走去。
烟霞深处坐了一个人。
薛韶阖目倚在花树下，面色宁静，膝上搭了卷书。
他未束冠，发如流瀑直披背上。风过处，带起书页微卷，亦有青丝垂乱，恰似一处不经意落下的墨笔，越发衬得肤色玉白，眉目皆成画。
桃花随风，落英如翦，蹁跹停在他肩头衣上，素白里揉开淡粉，似清水中晕了胭脂。
当真好颜色。
姜越盯着他看了许久，却又觉得似乎怎么也看不够。
她屏息上前，俯身凑近他。
薛韶睡得很沉。
但见衣衫底下胸膛随着均匀呼吸细小起伏，不曾因姜越靠近而有丝毫紊乱。
风止，周遭俱静。
一时似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姜越觉得自己那处似乎跳得特别响，咚咚的，像是战前擂催的急鼓。
——有什么隐秘念头藏不住了，叫嚣着要喷薄而出。
她紧绷着身子，弯腰抬手，轻拂去他肩上落花，柔软触感一碰即逝。
她却没有立刻起来。
薛韶的脸离得很近。
光煦亮，人似镀了层暖金，她隔着虚空伸手触碰，想要去捕捉那一点温度。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忽地就停住不动。
他的眉就在指尖，只要她再进一步，便能触碰到他。
不是落在眼中不可摸的视觉，而是指端真真切切的触觉。
去触碰，去感受这个人。
这似乎是某种强烈的蛊惑，姜越凝神，手指轻轻探了过去。
温热触感顺着指尖直达心底，她擦过那道如墨长眉，好似在心里也暗暗描下一笔，画上了他的样子。
她全不知她此刻是痴的。
描完一笔，似还觉得不够。她点上他的鼻，于是画里便有了山峦起伏；她闭目回想他的声音，画里便有了林泉流水。
她睁眼，几乎是无意识地，目光移向了那淡色的唇。
那似乎是最后一道禁忌。
碰了它，她所有自我束缚的情感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倾泻而下。
姜越没有碰。
背上的琴有些重，她收紧自己全身的力气，慢慢朝着他的眼睛靠近。
闭目，倾身。
一个吻落在了眼皮上。
轻得像垂天的一抹云，快得像掠水的一道风。
短促，轻柔，稍沾即离。
好似碰上了，又好似没有碰上。
可无论碰不碰上，她与他的关系都再不能回到从前。
从前他们不清不楚，她还能一再地骗骗自己。可如今这样的举动，已是明明白白的喜欢，再不能扯出别的借口。
十一年前，阴谋血夜，她记下他。
十一年后，芳菲春日，她喜欢他。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恨化作了不忍，不忍化作了心疼，心疼又化作甘愿，而甘愿，最终酝酿成了恋慕。
姜越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是留月阁中，畅谈山水；抑或雪夜折梅，除夕对坐？
或许都是的。
那样的情感转变，许是一枝梅、一把伞、一盏灯。
又许是一盒药。
沦陷便是沦陷，喜欢便是喜欢。
从不清不楚，到清清楚楚，也不过是简简单单四个字——
她喜欢他。
姜越看着薛韶尚在安睡的脸，轻轻往后退了几步。
他仍是静静靠在那里，不声不响，似一座凡尘世外仙。
或许今日本就是她惊扰，她不该来。来了，便是七情起，六欲生。
那样的念头亦是不该有，不配有，纵是有了，亦不可宣之于口。
他是清清朗朗，她却是见不得光。
——这也无妨。
她看着他，缓缓笑出来。
但愿你永不知道。
薛韶醒时，正逢一场烂漫花雨。
风摇落英飘，他衣上兜了不少花瓣，鼻尖亦躺了一片，软软的，贴着有些痒。
他抬手拈下那枚花瓣，看着它有些出神，依稀陷在方才残梦。
梦中似乎也有这样轻软的触觉。
好像有一只手温柔擦过他的脸，动如蝴蝶振翅，轻且快，片刻便消逝无痕。
连他也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
可现实里哪有人敢这样做呢？
他笑了笑，转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书卷，站起来，抖去襟上落花。
做完这一切，他似心有感应，蓦然转首回顾。
却见四周空寂，左右除他，并无半分人影。
唯有春风煦且柔，拂在面上，似梦中人熟悉的手。
他屈膝坐回原处，将书信手翻开一页，只见白纸黑字，历历分明，赫然便是“庄周梦蝶”四个字。
果然。
他默默想道。
不过一场花间梦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花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