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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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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三十一,正值除夕。
皇宫中明灯高挂,焰火盛开,乾清宫外一众宫人们正井井有条地忙碌着,为皇家一年一度的除夕家宴上菜品。
此次家宴不仅有后宫中的妃嫔以及皇子和公主,还请来了不少宗室、以及与皇家亲近的外臣及其家眷,所以办得比往年盛大了许多。
热闹非凡的宴席上,苏韵坐在帝王左手边偏下的位置,正一脸恍惚地看着周围觥筹交错的场景,耳边是朦胧又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从昨晚醒来一直到现在,她依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而且还回到了十年前,她快要满十三岁的关头。
此时大楚未亡,亲人尚且在世,祁国也只是栖居南部的小国,而她前世的驸马墨玖也尚未与她相见。
某一刻,苏韵身旁的丫鬟浣儿忽然伸手戳了戳她的手臂,然后略带急切地在她耳边道:“公主,陛下刚刚问您话了,说您风寒好得怎么样了。”
苏韵晃过神来,发现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朝她这边投了过来,那些眼神里有好奇有担忧,还有看热闹一般的幸灾乐祸。
整个大楚的人都知道,皇室的嫡长公主昭阳患有先天性的耳疾,常常听不清他人说话,而且性子孤僻,不怎么受皇帝的宠爱。
和众人所预料到的一样,此时上首的皇帝正面色冷硬地看着苏韵,心情似乎十分的不愉快。
苏韵从容不迫地放下了手中的玉箸,“谢父皇关心,儿臣受您龙威庇护,今早起来的时候已然大好了。”
前些日子京城下了场大雪,化雪时候她出门受了风寒,一直高烧到昨天夜里才醒过来,然而这一睁眼,芯子已然换成了十年后的苏韵。
皇帝闻言面色有所缓和,“病好就行,不过年后你需多同太后一起去佛堂祈福,毕竟在新春佳节的关头大病一场总归不吉利。”
苏韵点头,“儿臣遵旨。”
宫宴再次变得热闹起来,酒过三巡后,皇帝半醉半醒地靠在龙椅上,低声询问一旁的太监江宓道:“朕不是叫太医为昭阳诊治了吗,怎么如今她这耳朵还是不见好?”
“禀陛下,太医说公主这是先天之疾,较难根治,想要恢复到与常人无异须得一步一步慢慢来才行。”
皇帝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低头吃酒的苏韵,“回头传朕的话,让太医院竭尽全力为公主医治耳疾,能使公主痊愈者,必有重赏。”
“是。”
下方的苏韵漫不经心地吃着浣儿为她布的菜,脑子里一直在想着怎么溜走。
她自打生下来便患有耳疾,左耳完全听不到一点声音,只有一只右耳是完好的,所以在喧闹的场合呆久了便会觉得耳朵隐隐作痛,甚至头晕目眩的。
过了一会儿,在有几个宗室子弟和大臣离场的时候,苏韵趁着人影纷杂偷偷从侧殿门跑出去了。
临走前她似乎听到有人说此次家宴特地请来了民间的杂耍团,还有驯兽师要进行动物表演,不过苏韵没怎么在意,带着宫女浣儿朝御花园的方向走去了。
乾清宫中的家宴热闹,显得御花园便冷清不少,苏韵和浣儿走在安静的鹅卵石小道上,脚底下是一片婆娑树影和细碎的莹白色月光。
瑞雪初融的冷气裹挟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席卷而来,苏韵裹紧了身上的披风,慢悠悠地一路散步到了一处湖边的凉亭中。
碧绿的湖面上结着一层薄冰,像是铺满了朦胧的月色,苏韵刚在冰冷的石凳上坐下,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交谈声。
“许久未见,福昌县主竟长成这般娇艳夺目的大美人了,方才我在宴席上见到您的时候,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险些不敢认呢。”
被称作福昌县主的女子娇羞地轻笑一声,低缓柔和的声音仿佛春水般清冽:“清芙姐姐谬赞了,其实与今日的昭阳公主比起来,我实在是姿容鄙陋,当不起美人之称。”
“县主着实不必如此轻贱自己,拿自己与那先天患有残疾的人相比,她虽是公主却不受陛下重视,而您可是平南王爷的掌上明珠,陛下亲自赐了封号的县主,这份荣宠和天家的公主比起来也是不逊色的。”
福昌县主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慎言,这里毕竟是皇宫。”
清芙轻笑一声,带着些许讽意,“那又怎样,昭阳公主她不过是个聋子,无论我们说什么都是传不进她耳朵里的。”
另有一年轻女子接着道:“听闻平南王爷年末在边疆立了大功,等他年后返京,陛下少不得要加封姐姐为郡主呢,到时候整个京城的贵女便无人能比得上姐姐这般尊贵了。”
“尚未有着落的事情,谢容妹妹就会调侃我……”福昌话虽这么说着,但言语中的笑意和欢愉却怎么也藏不住。
清芙道:“封郡主是迟早的事,到时候那聋子公主——”
“本宫听得到。”
苏韵站在凉亭的台阶上,神色淡然地看着三位衣着华美,却满脸惊慌失措的女子。
她原本还纳闷是谁敢在背后这么编排她,如今一看,却发现这三人她全都认识,分别是平南王的嫡女福昌县主苏明珺,内阁首辅的嫡次孙女宋清芙,以及户部尚书之女谢容。
后两位家中长辈都是朝中重臣,而那平南王则是在与祁国接壤之处拥有自己的封地,后来祁国举兵攻打大楚的时候,平南王可是为敌国的长驱直入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助力。
想到这里,苏韵握紧了袖中的手,一步步走到了苏明珺的面前。
此时她虽然还未过十三岁生辰,但是身形已然抽高,比眼前这三位比她大两三岁人的矮不了多少。
当她淡然又带着审视的目光从几人脸上扫过去时,对方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显现出几分紧张和无措。
不过是惯会逞口舌之快的纸老虎罢了,一遇到正主反而一个个都怂了起来。
苏韵冷笑了一声:“本宫不过是不喜到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却总有些狗杂碎以为本宫好欺负,自以为是地在背后乱嚼舌根子。”
宋清芙猛地瞪大眼睛,有些恼怒道:“我等都是朝中重臣的亲眷,公主怎能如此羞辱我们?”
苏韵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本宫又没指名道姓,你何必上赶着承认自己就是那狗杂碎?不仅如此,还捎带上了旁边的两位。”
此话一出,三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僵持片刻后,还是苏明珺先开口道:“我们平日里鲜少入宫,所以不懂规矩说错了话,对公主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宋清芙和谢容听她这么说了,便也无可奈何地道了歉:“请公主见谅。”
苏韵思索片刻后点头,“确实不懂规矩,但你们是父皇请到宫中的客人,又是身份贵重的重臣亲眷,所以没办法了。”
闻言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就见苏韵抬起白玉般细嫩的手指向她们身后跟着的几位侍女,“不过主子犯了错,你们监管不力的奴才是不能轻饶的,两两凑一对,互赏对方五十个巴掌,聊以惩戒吧。”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三人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看着一群人发愣地盯着她没有动弹的模样,苏韵蹙了下眉,“看着本宫做什么,一个个都是聋子吗,还不快些动起来。”
苏明珺粉白的唇轻颤了下,“公主,这些侍女都是从小在我身边伺候的,与我关系最为亲近,还请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饶了他们吧。”
苏韵目光动了动,“原来如此,这倒是正合我意了,省得这些巴掌打在下人身上而你们却不痛不痒的,如此便能让你们长点记性了。”
“你——”
苏韵不顾三人惨白的脸色,看向后方的四个下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打。”
侍女们面面相觑了一阵,见她们的主子不再为她们说话,便只好依言面对面互扇起来。
清脆的巴掌声在寂静的御花园里接二连三地响起,苏韵只听了一阵便对身后的浣儿摆了摆手,“你在此处看着她们打完,声音不够响亮的重新计数,本宫嫌这巴掌声刺耳朵,先去别处逛逛。”
说完也不管其他几人脸色如何难看,自顾自地朝花园的深处走去了。
……
夜深了,晚风吹得让人身上直打颤。
苏韵走在漆黑一片的小道上,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父皇尚且年轻,苏韵是元皇后所生,是皇室里唯一的公主,只是元皇后去得早,自打她有记忆起就寄养在一位不受宠的贵妃名下,贵妃与她关系不亲近,父皇又忙于朝政,所以苏韵在宫中向来是自食其力。
她的耳朵虽说不至于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但却很难辨别声音的来源及方向,与人沟通便略显困难了些,再加上她从小便知自己与别人不同,所以极少与人接触,虽贵为公主,却一直独来独往,从不交朋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京城忽然有传言说昭阳公主是个听不见的聋子,彼时的她不屑于把这些话放在心上,父皇也忙于政务无暇顾及这些小事,时间久了所有人都以为她性子软弱好欺负,身为公主却不受陛下关怀,于是接二连三地踩到了她头上。
重活一世,苏韵有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变得硬气起来,让外人都知道她昭阳公主并不是好欺负的。
夜色中,苏韵走着走着便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御花园里,而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前世她十三岁生辰之后便搬到了宫外的公主府中居住,对皇宫中的地形已经有些记不清了,眼下将四周打量一番后依旧想不起这里是什么地方,索性不再纠结,一路往里走了。
此处应当是后宫中比较偏僻的地方,整体看起来朴素又不起眼,几座平平无奇的院落里摆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笼子,里面关着一些翠鸟、金丝猴以及猎犬等等。
苏韵心中泛起疑惑,当她走到最深处的一座小院外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属于野兽的低吼。
在寂静无声的小路上冷不丁听到这样的叫声,吓得苏韵狠狠打了个哆嗦,不过下一刻,她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轻手轻脚地上前去将半掩的院门打开了。
院内看起来冷清,似乎没有人居住,唯有正中央放了一个巨大的笼子,被一张破旧的麻布半掩着,看不太清其中的境况。
苏韵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等快要接近那笼子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一双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亮起,同时一道泛着冷意和阴鸷的目光落在她了的身上。
苏韵一愣。
这一幕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世被关在地牢中的墨玖,那时候的他也是长了这么一双宛如灿金色萤石般美丽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地凝视着她。
只不过眼下这双眼睛看向苏韵的时候,不含一丝一毫的温情,唯有浓浓的警惕和防备。
苏韵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她不顾笼子里那不知名生物发出的警告的低吼,快步上前扯下笼子上盖着的麻布。
月光透过冰冷的铁栏杆倾泻而入的一瞬间,笼中那只浑身布满血痕的黑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苏韵的眼前,此时的他像是被惹怒了一般,嘶吼着朝她猛扑过来,却被坚硬的栏杆阻挡住,无法前进分毫。
受困于铁笼的黑豹愤怒又恼火地挣扎着,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吼叫,站在不远处的苏韵看着这一幕,忽然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一双如泉水般清澈的眸子里有成串的眼泪滚落下来。
她不会认错的。
即使跨越了前世今生,她也能一眼看出这关在铁笼里的黑豹正是她未来的夫君,墨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