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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恩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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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宁宫。
春荷和冬芍正端着鲜果糕点往殿里走。
春荷端着木托,木托上,瓷白玉碗里,盛着切得规整小巧的鲜瓜蜜果,鲜红的瓜瓤上洒着点点碎冰,几瓣带着晨露的花瓣缀在周边。
临近夏初,天气愈发炎热。
宫殿里头有着冰盆降温,殿外廊道上只能承受着初夏热气的蒸腾。
冬芍端着桂皮玉糕,看着前头的路忽然道,“昨儿还真是稀奇,四皇子竟送来了几箱鲜果趣玩给公主,冬芍现在想想还觉得不可思议……”
春荷道,“那也没办法,谁让四皇子不喜公主这么多年,昨儿送这送那,保不成是想通了,赶着要来讨好公主呢。”
冬芍微微摇头,“可怜公主,要是公主连幼时照顾四皇子的事也忘掉就好了。”
“胡说什么呢。”春荷看了眼冬芍,“是四皇子……”春荷顿了顿,往四周看了看,还是没敢说出来,“……反正着如何都不能怪到咱公主身上便是了……”
冬芍点点头,“得让公主多提防着点呢。”
冬芍话落,两人相视一眼,往殿里踏入。
冬芍和春荷自小在宫中伺候着长大,孝良皇后薨后,两人便分配到深宫来伺候公主。
公主性子软,孝良皇后离开后,四皇子有一段时间经常会来深宫吓唬公主,有时是放蛇,有时是丢石头,有时是撕书……无所不用。即便被吓得泪眼汪汪,公主仍顾惜以往情分,从未向盛宣帝告过状。
冬芍和春荷伺候公主的多年,有多心疼公主,便有多气愤四皇子。导致现在即便四皇子向公主示好,冬芍和春荷还是心有愤愤。
殿内。
冰盆习凉,鲛纱微拂。
冬芍和春荷踏入殿,便看见公主正坐于案几前,香炉腾着轻烟,一本摊开的书籍摆在案几上,公主正托着下巴,望着青色花瓶里的几只春鹃花发呆。
冬芍和春荷相视一眼。
公主在看书时走神,还真难得。
“公主……”春荷走上前,婉笑道,“奴婢们备了点点心,公主看了这么久的书合该也累了,先休息会用点糕点吧。”
冬芍也笑,“都是御膳房新出的呢,听说还是刚到宫外运回来的材料呢。”
元柔嘉回头。
冬芍和春荷满脸期待地盯着公主。
元柔嘉没看两人托着的点心,反倒越过两人看向窗外。
窗外日头正高升,绿叶在晃动着点点从树枝间投下的碎光。
公主的眼底闪烁柔光,“……我好像想起了个人……”
冬芍和春荷相视一眼,一头雾水。
“奴婢斗胆多嘴,公主说的是何人?”
元柔嘉眸子微亮,凝息浅笑,“是柔嘉的救命恩人。”
冬芍和春荷对视,心下皆一惊。
元柔嘉拂了拂裙摆起身,“给父皇递牌子,我要出宫一趟。”
冬芍端着木托,眼里焦急,“公主出宫为何事?这宫外不安生实在危险……何况皇上多半是不会同意……”
元柔嘉从花瓶里抽出一朵春鹃花,夹进书册里。
“四皇子昨日送礼过来,于情于理,本公主也该去他府中探望一二。”
四皇子前些年因在多地剿了山贼被盛宣帝赐封勤王,可于宫外建府居住。
冬芍闻言连摇头,“万万不可呀公主……”
然公主已经起身往内殿走去。
冬芍还要追上去劝,被春荷拉住了。
春荷,“不用担心,皇上多疼公主,怎么可能同意让公主出宫……”
半柱香后。
给皇上递牌的宫人回了鸣凤宫。
冬芍和春荷望着侍卫护卫着公主走出宫殿,面面相视,几乎昏厥。
*
京城。
元柔嘉穿梭在吆喝买卖的街坊。
一身便衣的侍卫紧跟左右。
“公主,勤王府在西坊处。”侍卫看着流连在小物件小买卖间的公主,忍不住提醒道。
元柔嘉正摇着拨浪鼓,眉眼弯弯,敷衍地应了声好,继续往前走。
侍卫们无奈地紧随上去。
*
淮南府。
百里辜正盯着一面装满古籍的雕纹书架。
弩一忽跃然而入。
百里辜微蹙眉,显然对弩一未敲门的匆忙失措很是不满。
“怎么?皇上刚让人撕了满城的图纸,这么快又有新的动作了?”
弩一单膝跪地,今早盛宣帝下旨堵了京城里关于矿脉的讨论,主子让他继续跟踪城里的状况变化。
但是……
百里辜看着弩一,眼危险地眯了眯,“不是皇上有何动作,那是你遇见了谁了?”
弩一垂头,“回主子,属下在城里看见了嫡公主。”
百里辜眸子闪过疑意,显然是未想到是公主。“她在宫外做什么?”
“回主子,属下看见公主在买糖葫芦。”
百里辜脚步一顿:“……”
*
京城。
热闹非凡的街道。
今早刚目睹了关于传说中矿脉的存在,和盛宣帝下令上百个官兵收撕图纸。
百姓们蠢蠢欲动的好奇劲儿还未过,又发现了京城里头出现了个生得极美的不知是哪个权贵豪富的千金。
百姓们纷纷侧目或偷瞄或注视,碍于那位姑娘身侧的看着高大的护卫模样的人,无人敢上前去。
元柔嘉拿着根糖葫芦,阳光底下,糖纸薄如蝉翼,红彤彤的果子被蜜糖水包裹着,甜溢欲滴。
侍卫看着公主拿根糖葫芦走了好几条街,却只盯着未开动,很是奇怪。
日头晃晃。
耳畔喧嚣。
融化的糖汁滑落到指尖。
元柔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身姿挺拔的少年,指节分明的手掌,香甜软糯的糖葫芦,还有那少年垂眸时,满眼的温柔。
元柔嘉知自己小时有一小段的记忆是不完整的,她回忆不起,八岁时在宫外救了自己的少年的模样,但是……
“公主。”
一声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元柔嘉抬头。
正好撞进一双深邃含笑的桃花眼里。
百里辜浅笑,“出府办事都能遇见公主,臣备感荣幸。”
一瞬间,脑海里的少年同眼前的人,慢慢重叠。
侍卫和淮南世子看着公主的耳朵动了动,一抹红晕忽从耳朵蔓延到脸颊。
侍卫:“……”
百里辜:“……”
*
勤王府。
元盛旌听宫里头人传话说公主向皇上递了牌子出宫要来找自己,特地将要同府里幕僚商议的事推迟了,从一柱香前便开始等在府里。
下人泡上第三杯茶。
元盛旌坐不住了,将拿来打发时间的书卷往案上一拍,喊来了从宫里传话的下人。
“公主人呢?从宫门到勤王府,就算用爬的半柱香也够用了!”
下人抖嗦着,“回王爷,暗中跟着公主的护卫刚回来回复……公主,公主还在路上……”
元盛旌坐了下来,“到路上哪了?为何还在路上,为何不坐轿子……”
为了不显示出内心急切,四皇子端起茶盅装作若无其事地灌了一口。
“回王爷,公主应该到了四合街,同淮南世子一道恐是耽误了点时间……”
下人话未落,元盛旌瞬间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
京城。
人人往往,熙熙囔囔。
百里辜隐下眼底的幽光,递上块绸布给公主,温笑,“…糖汁融了,公主不弃的话,擦一擦手吧。”
元柔嘉抿抿嘴,清灵的眸子微抬,接过绸布。
百里辜余光不动神色地扫过两个侍卫,看着元柔嘉,“公主可有要事?若不嫌弃,此番灼日,可愿同臣茶楼歇息会?”
侍卫们刚摇着头。
就听公主清铃的声音道,“好。”
侍卫:“……”
百里辜转身引路,眸底翻腾起各番猜测,一刹那,情绪又隐下眼底。
茶楼。
二楼包厢。
竹帘悠悠晃动着,茶盅,茶壶……熏炉飘着淡淡的清香。
侍卫们守在包厢外。
包厢里,只有元柔嘉同百里辜两人。
元柔嘉还拿着糖葫芦,一身水蓝襦裙,粉黛玉钗,正好奇地望着包厢里头。
百里辜特地岔开那些侍卫,就为了摸索清楚公主这几日见到他大为转变的态度的原因。
明明之前还是警惕着自己,现今竟会此番羞怯?
茶叶在滚水中翻腾。
清风带着竹香缕缕充盈在屋内。
“公主……”百里辜一手磨搓着茶杯,正琢磨着开口。
元柔嘉忽伸出拿着糖葫芦的手,眸子弯弯,“世子还记得吗?糖葫芦……”
百里辜微蹙眉。
元柔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眸子澄灵澄清,“……世子不记得也正常……但柔嘉还记得,多亏世子柔嘉才能回宫……”
百里辜静静听着,从公主断断续续的话语里,拼凑出了个事件大概。
关于嫡公主的情报中,宣元七年,公主丢失于宫外,找回公主的,是路丞相之子,路寇。
百里辜眼微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公主会认为自己才是她的恩人,但到手的好处,对于百里辜来说没有不能利用之说。
“公主说得严重了,举手之劳罢了。”百里辜道,缓缓抬手抿了口茶。
元柔嘉的眼眸弯了起来,水灵水灵的眸子亮闪闪,伸长拿着糖葫芦的胳膊,凑到淮南世子面前,“柔嘉以前便想,如果还能遇见你,一定要还你糖葫芦。”
百里辜的目光从糖葫芦上,转到公主沾着糖汁的指头,圆润白皙的手指,指头微透着粉嫩,手掌娇软而小巧。
百里辜莞尔,“臣说了举手之劳,公主不必挂于心。”
元柔嘉看了看正在融化的糖葫芦,睫毛微掩,往回收手,“当然,这根糖葫芦要融了,不能送给世子,改日……”
话未落,手腕便被人把住。
百里辜轻轻将糖葫芦从公主手中抽出,“既然公主要送臣,是臣荣幸,臣收了。”
元柔嘉睫毛颤了颤,眸子又亮起,粉嫩的小脸上漾满笑容。
“果然……柔嘉一直觉得世子是好人。”
大概是眼前的人笑得太过天真无辜,百里辜心底升起一丝异样。
像是嘲讽又像是引诱地笑了笑了,“千人千面,公主认为臣是何样,臣便是何样。”
*
皇宫。
御书房。
盛宣帝听着暗中跟着公主的侍卫的回复,脸上笑意渐浓。
大公公被皇上唤进来时,皇上正心情颇佳地写着书法。
“皇上。”大公公行了礼。
盛宣帝正好写完“人定胜天”的天字,将毛笔往砚台上一搁,抬头对大公公道,“宣复选的驸马人选申时前进宫,朕已经决定好最后一道试题了!”
“嗻。”大公公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了。
*
夏初,天色都晚得慢。
淮南府里,弩一在门口迎着从宫里回来的主子。
将主子脱下的外裳交给一旁下人,弩一跟着主子进了内屋。
百里辜往案榻上坐下,忽暼见一旁案上的瓶里插着的糖葫芦,眉一皱,“怎么还留在这里?”
弩一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去,解释道,“属下见主子带回来……”
“处理掉。”百里辜冷脸。
“是。”弩一应下。
百里辜屈指敲着案几沉思。
眸里流转着烛光的光,忽地勾唇轻笑。
盛宣帝今番招他们入宫,定了最后一道试题,就是让他们带着今早贴满京城的矿脉图纸,去寻矿脉,寻到者为胜。
但让百里辜最在意的,便是盛宣帝又单独留下了自己,此番试选中,盛宣帝想让公主偷偷前往,不能引人注目,但又得受保护,盛宣帝选中了他。
让嫡公主跟着自己出京城,不得不说,盛宣帝在某个方向,变相地帮到了他。
毕竟没有元柔嘉,能不能找到真正的矿脉,倒还真难说。
不过……
百里辜想到茶楼里那抹毫无戒备的笑容。
烛光忽然跳动了一下。
百里辜眼眸深沉,没有价值的东西,以后有的是它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