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眼里》茶深

2、蒲公英

　　2.蒲公英

　　听到这个名字，洞庭几不可察抖动了一下睫毛。

　　他的眼睛虹膜颜色很深，门前停车场高亮的探照灯光从侧面打进去，被吞噬一样地消失了，像是深夜的高空，无星无月。

　　容星瀚盯着他的眼睛看，咬紧了后牙，吞下的冷空气落入胃里，火烧火燎的。

　　怎么可能。不会吧。

　　“洞庭？什么洞庭？”杜尚从容星瀚的肩头探出半个脑袋。

　　容星瀚侧了侧头，“洞庭湖，知道吗？”

　　他第一个溜到嘴边的是“洞庭波兮木叶下，知道吗？”可念及杜尚是个看字都头晕，打手游被队友开语音内涵都舌头打结怼不回去的淳朴中专生，估计这么说，对方也只会问波兮木叶下是什么动画片的台词，于是收住了。

　　容星瀚儿时，第一次书法写长句，就是这一句，写了太多遍，脑子和手都有了本能。

　　容家别墅边有个颇大的人工湖，容星瀚小时候曾养过天鹅，黑的三只白的两只，冬天竖起的翅膀下的绒毛像是蒲公英似的。

　　后来有一次，他想要看看天鹅的蛋，被天鹅啄了，哭着跑回家跟洞庭哭诉，第二天所有的天鹅都消失了。

　　就只剩下树。

　　容奕关他在书房练字，拿出的是一个不记得什么名家的帖子，就是这一句，让他临。窗外湖景萧瑟，银杏如纷飞蝴蝶，浸入水面，远远看上去像什么的尸体。

　　不过本来也就是树木的尸体。

　　他写得手都麻了，趴在窗台眼巴巴地看着洞庭在花房给他爹弹琴。

　　第二天被放出来，容星瀚立刻把那个关于尸体的，自觉有趣又酷的想法和洞庭说。那个年纪的小孩，都极力想展示自己的成熟和离经叛道。洞庭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说不是尸体，是树的头发和指甲。

　　容星瀚觉得他说得十分有道理，还十分美，开心地说：“洞庭你如果是人类，一定是一个诗人。”

　　洞庭笑了笑，牵着他的手领他去吃下午茶。

　　“他湖南人？”杜尚被容星瀚揽着肩膀半拉半骗往回头，还意犹未尽回头看。

　　“他不是人。”容星瀚推了杜尚一把，“你先去后面收拾，准备关门”他从杂物间的纸箱里掏出自己的包，钥匙，还有用塑料袋裹着的凉得很透的手抓饼，走向洞庭。

　　“你来干嘛？”容星瀚脱了军大衣换回了自己的羽绒服，被冻个半死，在原地跳了几跳。

　　“来找你。”洞庭说，他身上的衣服被山风呼啦啦吹得蓬蓬的，也像一朵蒲公英。

　　“找我干嘛？”容星瀚扯着嘴角一笑，“你们容家的机器人不是独善其身的吗，还有老头子写的那个什么什么守则……叫什么来着？”他用食指敲了敲太阳穴，佯装刚想起来，“啊，光环守则。”

　　“我想纠正您一下，光环守则并不是独善其身的意思，光环守则是为了……”

　　容星瀚打断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八年前就没关系了吧。”他对和洞庭话赶话的会面感到一阵厌倦，钥匙在手里抛了抛，甩出哗啦啦的脆响，“我不管你找我有什么事，我都不会回去。我现在很忙，明天还有工作，别烦我。”

　　他擦着洞庭的肩膀往坡下走，尽头歪歪地停着他心爱的小电驴。

　　“不用回去了。”洞庭在他身后提高音量说。

　　容星瀚回头。

　　洞庭没有继续说下去，直到他问他，“什么意思？”

　　“容先生已经去世了。”洞庭说。

　　“哦。”半晌，他听到容星瀚回答。洞庭松了一口气，说：“我这次来……”

　　“别了吧，老头子多少财产都跟我没关系。你不要以为现在来找我表忠心，将来我成了容家家主你就是三朝元老什么的。别痴心妄想了。”容星瀚冷冷地说，“我要真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们都拆了卖废铁，懂了吗？”

　　杜尚正在哗啦啦地拉卷闸门，听了半耳朵，猴子似的蹦出来，“我靠，瀚哥，你说你不好好打工就要回去继承家业居然不是开玩笑？”

　　容星瀚挑挑眉，“这回知道了吧？”

　　“没有的。”洞庭打断他，又好像很抱歉，声音低了下来，“没有家业。”

　　容星瀚觉得好笑，“那就更跟我没关系了，不会是你们把家业败光了，要我这个断绝血缘关系的帮还债吧，别吧，我查过的，我可没这个法律义务，况且，我全身上下就三百五十二，爱信不信。”

　　洞庭转向他，“不是的，容先生在去世后，我们执行了他的全部遗嘱，已经委托专业人士处理完了全部财产，并没有一分钱，归入您的名下……”

　　杜尚听完，立刻瞪大眼睛，转头用难以置信而怜悯的目光看容星瀚，容星瀚摸了摸鼻梁，“嗨，不给就不给，你说这么详细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