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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陈侯 ...

  •   吴国王都,陈侯府门外。

      陈侯世子周深阴着脸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扔给身后侍从,大步进了门去。

      他今年不过十二岁,但已经弓马娴熟,曾独自在林中猎得一头野鹿。

      府中仆从见了他,纷纷躬身小心行礼,尤其见他脸色不好,只怕惹了他不悦,直接丢了性命。

      周深的心情很不好。

      今日与一些同为列侯的贵族子弟出游狩猎,他明里暗里受了不少闲气,偏这些人的身份都不简单,家中势力远胜陈侯府。

      周深因此也不能发作,只能咬着牙向他们赔笑脸。

      陈侯府近年来失了王上心意,被排挤出权力中心,声势一年不如一年。周深在一群贵族子弟中也没了脸面,时不时要被讥讽两句,但为了侯府,周深只能忍下。

      “我阿娘呢?”进了内院,周深灌了一碗茶,解了口渴,这才问侍奉在一旁的侍女。

      侍女轻声答道:“夫人此时正在库房。”

      库房,没听说近日有哪家需要送礼啊。

      周深有些奇怪,他脚下不停,直接往库房去了。

      他到的时候,陈侯夫人正对着单子一一核准东西,见了他,温柔笑道:“深儿回来了。”

      她生得极美,虽然已经是半大孩子的母亲,瞧上去却像不足三十。

      周深蹭到她身边,阴沉的面色也缓和了,撒娇似的唤道:“阿娘——”

      陈侯夫人搂着他,轻轻地拍了拍。

      周深问:“阿娘这是在做什么?”

      “我在为你姐姐准备嫁妆。”陈侯夫人回答。

      周深奇怪:“几位姐姐不是都已经出嫁了么?”

      “是你歆娘姐姐。”陈侯夫人含笑道,没有发现周深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陈侯和陈侯夫人的爱情,足以写出一折荡气回肠,一波三折的话本。

      陈侯夫人名唤姜妍,其父是吴国有名的士大夫,陈侯慕名拜在他门下学习,而徐辙,是姜父意外捡回的平民,见他颇为聪明,也收在身边做弟子。

      因着这层关系,陈侯和陈侯夫人相识,互生爱慕之情,定下终身。

      这本是一桩好亲事,双方父母也乐见其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姜家卷入朝堂斗争,姜父丢了官职和性命,陈侯夫人也受牵连被没为奴。

      陈侯府式微,陈侯甚至不敢出面赎出陈侯夫人,只怕惹恼了姜父政敌。

      还是徐辙记得老师的恩情,将陈侯夫人赎出,娶她为妻,为此不惜毁了自己的前程。

      不久,陈侯夫人为徐辙生下一个女儿,便是徐元歆。

      一家三口隐居浮阙山,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安宁。

      直到徐元歆三岁,吴国权力更迭,陈侯夫人家的罪名也被洗刷,陈侯亲自来到浮阙山,要接陈侯夫人离开。

      徐元歆抱着母亲的腿大哭,求她不要离开,但为了追寻自己的爱情,陈侯夫人毅然推开女儿,随陈侯离开。

      徐辙知道陈侯夫人心中念的只有陈侯,不愿纠缠,写下决断书放她离开。

      第二年,陈侯夫人就生下了周深,陈侯大喜,正式娶她为夫人,将周深立为世子。

      彼时锦衣玉食,尽享富贵的陈侯夫人不免想起了自己还在浮阙山的女儿,她领人带着厚礼前去浮阙山,却被徐元歆拒之门外。

      七岁的小姑娘隔着门冷声道:“夫人贵重,还是不要来这样的地方。我父女虽穷,还不至于为这一点金银软了骨头。”

      任凭陈侯夫人怎么说,徐元歆也不为所动。

      陈侯夫人只能黯然离开。但她心中始终存着一分愧疚,每逢年节便差人送去节礼。

      周深听到徐元歆的名字,冷下脸色:“她不是有个爹么,您何必多管闲事。”

      算起来,周深和徐元歆乃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但周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并无好感,在他心中,徐元歆甚至还不如陈侯几个庶出女儿与他亲近。

      没错,在陈侯夫人之前,陈侯还娶过一位正妻,只是她并无所出,过门三年便病逝了。这位夫人为陈侯纳了不少姬妾,本来抱着生个儿子抱养在膝下的想法,但直到她病死,陈侯也只有女儿。

      在陈侯夫人生了周深之后,陈侯府才陆陆续续有庶子出现。

      听儿子这样说,陈侯夫人摸了摸他的头:“他们父女隐居山中,哪里见得什么青年才俊。眼见歆娘年纪渐大,我这个当阿娘的,自然要为她考虑一二。”

      周深忍不住撇撇嘴,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异父姐姐,只觉得她是卑贱的庶民。

      但这样的想法不能在阿娘面前表露,周深在陈侯夫人面前,从来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儿子。

      陈侯夫人又道:“这些年我没能陪在她身边,如今也只有为她寻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补偿。我同你父侯说好了,过两日将她带回侯府相看...”

      周深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强忍紧张问道:“他们父女清高得紧,怕不会来吧?”

      陈侯夫人摇摇头:“这些年送去的节礼他们也收下了,说明心中清楚怎么做才是好的,为了歆娘的未来着想,徐辙会同意的。”

      周深听她这样说,背后出了一片冷汗,这些的节礼,徐家父女可没有收!

      他七岁那年,见到仆役抬着节礼回府,询问后得知又是在徐家父女处吃了闭门羹。

      周深知道,每次听到这个消息,阿娘都会黯然神伤许久,他心中忍不住想,这徐家父女真是不识抬举。

      ‘既然他们不识好歹,白白叫阿娘费心,以后你们便不要去了。你将这些东西抬去我的院子,只告诉阿娘,那父女俩将东西收下了。’

      那之后,家仆就默认将从来没有送出去的节礼放在周深处,他因此手边宽松许多。

      如果不是陈侯夫人突然提起要将徐元歆接来,周深都快忘了这回事。

      要是让阿娘知道了...周深心里发狠,这徐家父女果真是碍眼!

      周深面上附和着陈侯夫人,心中却在想着怎么解决这桩麻烦,他可不想那庶民之女来侯府住下,更不能让阿娘知道了节礼的事。

      *

      浮阙山上,清晨,容寄雪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收回手,听见身后木门开合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见穿戴整齐的谢君池推着轮椅从房中出来。

      “早上好。”她主动打招呼,一大早就看见美人,真叫人精神为之一振。

      谢君池莞尔:“姑娘晨安。”

      容寄雪上前推着谢君池往主屋去,该是用饭的时辰了。

      “多谢姑娘...”

      容寄雪打断他的话:“你可以叫我阿容,这姑娘来姑娘去,怪别扭的。”

      谢君池一怔,随后道:“好。”

      他顿了顿,轻轻唤了一声:“阿容。”

      容寄雪摸摸鼻尖,心跳猛然加快,原来是有只老鹿在心头乱撞。

      唉,一定是因为这人长得太好看。

      容寄雪死命摁住瞎蹦跶的老鹿,做人要有原则,怎么能轻易觊觎别人的美色。

      用过早饭,徐元歆给院中菜地里浇上水,收拾一下准备下山为父亲送饭。

      徐辙在山下村落为幼童开蒙,中午不便回来,都由徐元歆下山为他送饭。

      “我脚程快,不如我去?”容寄雪主动请缨。

      徐元歆摇头:“不必。”

      见容寄雪有些失望,她便又补充道:“你若是无事,就去河边将水缸里的水打满好了。”

      容寄雪高兴地应了。

      *

      山下,充作学堂的是件墙皮剥落的老屋。年纪在五至七岁的孩子们撑着缺胳膊少腿的桌子,认真看着徐辙教他们识字。

      忽然,半掩着的木门被人猛地踹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徐辙停住话头,看向门口。

      青衣的仆役一脸骄横地将抬起的脚收回去,显然,方才踢门的就是他。

      “敢问阁下来此有何贵干。”徐辙语气平和地问,并没有因为仆役无礼的举动生气。

      “我家主人请你前去一叙。”青衣仆役鼻孔朝天,仿佛能见他的主人,对徐辙来说是莫大的恩赐。

      那副样子,将耀武扬威的狗腿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徐辙好脾气地问道:“不知你家主人是谁?”

      “废话那么多作甚,你去了不就知道了。”青衣仆役不耐烦地挥挥手,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立刻上前架住徐辙往外拖。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徐辙无力反抗,他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得罪了这些人。

      青衣仆役带着徐辙大摇大摆地出了村落,沿途虽然有不少村人看见,却不敢上前,怕开罪了他那身衣裳背后代表的权贵。

      山林外,周深骑在一匹毛色乌黑的马儿上,他弯弓搭箭,瞄准远处一只野兔。片刻后,长箭离弦,准确无误地设在野兔身上,野兔腿一蹬,倒在地上,周深因此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世子,人我给您带回来了。”青衣仆役一改在徐辙面前骄横的姿态,弓着腰谦卑地站在周深的马前。

      周深高高在上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人:“你就是徐辙?”

      徐辙看着陌生的少年,眉头紧锁:“是。”

      被这样强行带来此处,这少年显然是来者不善。

      周深才懒得理会他心里想的什么,从腰上摘下一个锦囊扔在徐辙脚边,命令道:“拿着这些钱,带着你女儿,离开王都。”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徐辙真是一头雾水。

      周深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叫你走你就走,废话那么多作甚!今天之后,本世子不想在王都范围内看见你们!”

      徐辙抿了抿唇:“我父女隐居在浮阙山中,不知何时得罪了世子,要逼我们背井离乡。算起来,歆娘也是世子的姐姐,世子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还是说,这是陈侯夫人的意思?”

      他从只言片语之中,已经猜到了周深的身份。

      周深变了脸色,抓起弓箭对准徐辙:“你也配提我阿娘!那个流着庶民血脉的贱婢,也敢做我姐姐!”

      他言语间的轻贱很是明显,徐辙不由沉下脸色:“世子的家教,就是随意辱骂自己同母的姐姐?”

      徐辙向来好脾气,但徐元歆,是他的逆鳞。

      周深被他冷峻的眼神看得心生恼怒,手中一松,箭支擦着徐辙肩膀飞过,最后插入地面。

      一道血痕出现在徐辙洗得发白的衣衫上,周深得意地笑了一声:“你信不信下一箭,瞄准的就是你的心脏。”

      “陈侯府如今已经势大到可以草菅人命了?”徐辙并不慌乱,他没有看自己肩上往外渗血的伤口,只是冷静地反问道。

      周深被他戳到了痛处,陈侯府如今日渐式微,他行事当然也不敢太过放肆。

      尤其徐辙是良民,而非签了陈侯府卖身契的奴籍。

      深吸一口气,周深冷笑一声拿起马鞭,驭马上前两步,一鞭子狠狠抽在徐辙身上。

      徐辙被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我是不能杀你,但我堂堂世子,要教训一个偷了我玉佩的小贼,也是理所当然。”周深翻身下马,眼中闪烁着满满的恶意。

      他的手轻轻一挥,带来的护卫立刻识趣地压着徐辙在他面前跪下。

      这样一来,他便又能居高临下地看着徐辙。

      一脚将徐辙踹倒在地,周深觉得他这时还丝毫不显慌乱的眼神实在碍眼,若不是因为阿娘,他大可以随意罗织了罪名将此人送去府衙,叫眼前这人再也没命出来。

      可阿娘一定不会同意他这么做,他不能坏了自己在阿娘眼里的完美形象。

      周深穿着皮靴的脚踩在徐辙右手上:“我听说你以教书为生?要是我毁了你这手,叫你再也写不出字来,你还敢不敢这么嘴硬?”

      徐辙一阵齿寒,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小年纪的少年心思竟然这般恶毒。

      周深察觉徐辙眼中有了惧意,心底痛快不已,在他脚上用力一碾,徐辙咬着牙忍住痛楚,额上冒出细汗。

      周深挑眉,没想到他竟能忍住这般痛楚不曾求饶。

      半蹲下身,他对上徐辙的目光,嗤笑道:“骨头倒还挺硬。”

      从皮靴里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周深比划两下,随即对准徐辙的右手,狠狠向下扎了下去。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得意的笑,清秀的面容也因此显得森冷可怖。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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