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楊小立

1、第一封信

　　亲爱的王安娜：
　　现在是夜里十二点四十七分，而我正趴在床头给你写这封信。尽管我现在睡意甚浓感到很困，眼皮似有千斤重。但是你放心，不把这封信写完给你我是没法睡觉的。
　　如你所见，在信开头称谓的位置上，我写上了你的全名——王安娜。虽然这样写上全名有显生分，像是给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写的客套话。也许也像写给社区里那个体态臃肿的老太太的投诉邻居半夜吵闹的信件，又或者可以说是像给什么领导写的工作报告或者拍马溜须假装严肃的东西。总之就是不像写给爱人的信。但考虑到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我就该觉得它应该正式一些才好，我不想给你留下轻浮无理的印象。
　　人对新鲜事物的初次尝试总是记忆深刻的，因此我不想在第一封信中学徐志摩那样肉麻，让你认为这些信全然是些肉麻的酸情话，我不想那样的。我要给你留一个端庄正经的初次印象，当然，该初次印象指的仅是我在这些信中给你的印象。在现实生活中我们早就是知己知彼亲密爱人了，这一点我当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因为考虑到在开头仅写上你姓名的全称，会有生分客套之嫌，这绝不是我想要表达的，因此我在你的姓名前加了亲爱的三个字。如果你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这三个字是加粗了的，比这信中的任何一个字都要厚重浓烈。我想你一定已经想到了，这是我特别用心的结果。我把那三个写在开头的，最想对你说的三个人反复描写过。
　　我希望你能懂得我的特别用心。安娜，我以后会接着给你写信的，但是具体怎么写，写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我会在一天之内给你写上两三封，也有可能会两三天给你写一封。不过，最大的可能是一天一封，这样规律些，规律的东西长久些。你知道的，感情过浓过淡都不宜。至于写些什么，等你看到这些信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我不会提前泄露给你的，不然情趣会折损的。
　　我会把信放在家里任何可能的角落里，可能会在眼前就能发现，可能会放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甚至你在打扫卫生的时候，会从床底下扫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你展开就会知道，那是我给你写的信了。你看到这儿的时候不要偷笑。我不喜欢一成不变中规中矩的事物，它们看起来总是呆头呆脑，死气沉沉的。生活中这样无趣的人和东西太多了，我绝不想自己造出几样送给你。
　　不过考虑到我们感情深厚，我不忍你费心劳神的到处寻找它们，前三封信我会告诉你位置的，不过后面的信你就得自己慢慢找了。
　　这一封我会放在那个壶下面，我们在夏夜逛夜市买来的那个铝壶。那个夏天现在想来还是觉得酷暑难耐呢，我们走在街上时，炽烈的太阳把道路两旁的树木叶子烘烤得卷曲起来，就连树木投在地上的影子似乎都升腾着歪歪扭扭的热气。像极了无色的火焰在升腾。
　　那天晚饭后去夜市逛了一圈，我们遵循实用主义原则，发现那个亮晶晶的水壶是我们最需要的。旁的什么也没卖。现在想来，我对此感到很遗憾，至少我能给你买一个发卡或一枚胸针的。卡佛讲过一个类似的故事，故事讲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大概是像我们俩当年一样年轻的男女吧）看见一个院子里像家中布局那样摆放着许多待售的二手家具。沙发和床，桌子板凳甚至电视机简直应有尽有。那些物品的主人是个中年男人，他把家里的东西悉数搬到他的院子里，模仿家中的布局陈列开来然后卖掉。当然，这个男人是个没希望的可怜人，不然也不会把什么都贱卖掉的。对于这个男人就讲到这里为止吧，我想讲的重点不在这个男人，而是那个年轻的女孩。
　　故事里讲那个年轻的女孩躺在那张待售的床上时看到了满天星星。这当然是浪漫主义的，不过我是相信有这回事的，因为我相信我也是个浪漫主义的人，不然也不至于给你写信了。而且我不光相信那个女孩在那张二手床上看见了星星，我相信你在那个锃亮的水壶上一样也看见了什么闪烁光芒的东西。
　　现在喝不了那么多的水了，我把那个壶洗净擦亮放在了茶几中央。原来的时候，壶里面积了厚厚的水垢，大概是以碳酸钙为主的一类东西。起初像是毛玻璃似的薄薄一层，后来变成了厚厚的一层。经过我的简单处理和水垢顽强不屈的抗争之后，它就展现出了一副怪异模样，有的地方很薄甚至接近于无，有的地方则叠叠层层堆了好几层。我那时才清楚的明了，什么东西都是会堆积的，像壶里的水垢，床底下的细丝绒毛，化妆台香水瓶上的灰尘，还有大镜子下洗脸台上的忧伤。
　　当我想着要把信给你时，我就想到不能把它放在这么一个东西底下。我往里面倒了很多的醋，倒了很多的水，冲洗了很多遍。现在，它除了壶把的一边有点被烤的有点变形以外，其余都像是那天晚上初买来时的模样。这封信就放在这个壶的下面。当你拿起这封信并把它展开时，你一定会看见壶身折射到信纸上的亮光，像树影，像水光，像碎银。
　　第二封信我会压在餐桌布下面的，就在那朵牡丹下面。第三封信我会放在相框后面，你十六岁拍的那张照片。那时候你穿着黑色裤子白衬衫，扎着马尾辫。你真是严肃，一点都没笑。也不知是谁给你拍的照片，要是我早些认识你，让我来给你拍，一定比他拍得好。我可以和你打赌的，我拍照的技术一定比这人好。如果你非不信，我可以赌五十块钱，倘若我输了，请你看个电影喝杯奶茶也不坏。
　　娜，今天就给你写到这里吧。楼上那家人又在吵吵闹闹了，好像孩子在推着椅子满地跑。
　　现在是凌晨两点三十六了，祝晚安好梦。今天是六月十三号。
　　周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