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与蓝鲸》苏小凉

5、005.他是个骄傲的人

　　徐外婆的厨艺好，以前岛上谁家办喜事都爱请她去掌勺。
　　直到村子里关于徐念的闲言碎语传到徐外婆的耳朵里，她就再也没去过了。

　　桌上的两菜一汤，夏天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新鲜的淡菜个头大，壳厚，清水煮了开口，蘸酱油或是米醋，一口一个，满口生鲜。

　　皮蛋熬出来的高汤娃娃菜里放一把淡菜干，炒青菜里放虾仁，只要一点，就只剩下个鲜字儿。

　　徐念和外婆在外面正吃着，就看到303的房客背着一大包走出来。
　　看到她们，稍稍点了下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小伙子来了有好几天了，都没说上过话。上回我看见买了几桶泡面回去，这光吃泡面哪成呢。”徐外婆是非常不喜欢年轻人吃垃圾食品的。

　　“外婆你别看我，我可是有好好提供三餐服务的。随叫随到，客户第一。”徐念想到和303房客的第一次照面，“可能搞艺术的都有点怪脾气。”
　　她一下就想到了另一个，脾气怪，毛病多……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下来，空无一人的码头上风声呜呜，路灯孤零零地投下一点昏黄，仿佛随时会被阴影中的巨兽吞没。
　　这么晚了，心思也不知道是被什么勾着往外跑。

　　“念念，念念。”徐外婆叫了两声，徐念才回过神。
　　“怎么了外婆？”

　　“阿超借你的钱，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你要是紧着用，我这还……”
　　“够用，我那是故意说给小舅听的，省得他们打您主意。”

　　徐外婆看着她，笑着摇了摇头。想到小时候腻在自己腿上的小徐念，童言稚语地说着要给外婆造个漂亮的大房子。

　　“咱们这房子真好看，夜景漂亮。”
　　“所以你就丢下大舅大舅妈这么回来了。”徐念促狭说道。

　　徐外婆伸手点了点她脑门：“小没良心的。”又顿了顿，惋惜道，“到底是谁非要跑回来守着我一老婆子。”

　　“怎么又提这茬了，我不是说了，现在民宿行业兴起。像云南那边，近的就拿莫干山来说，江南山野，高端度假，直接拉动一方经济。咱们这海岛资源，一点都不差，缺就只缺个火起来的契机而已。”

　　徐外婆听得直摆手：“你说得那些我不太懂。”
　　但徐念说起这些时眼里的亮光，徐外婆还是看得明白的。

　　“只要是你喜欢的，就大胆放手去做，外婆支持你。”
　　“嗯！”

　　等到了夜里，徐念才有空坐在电脑前，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至味”。
　　导演那一栏里赫然写着“程一屿”三个字。

　　词条里的照片堪比杂志大片。
　　而男人远比照片还矜贵。

　　下面那一长串儿的奖项名头佐证了小助理的话，这程一屿好像是挺厉害的。
　　然而随之跳出来的“私交甚笃”“游艇出海”等花边新闻，牢牢抓住了徐念的视线。

　　一点，彻底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徐念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嗑一个男人的八卦，嗑到凌晨三四点。
　　以至于接下来两天，她都泡在二人cp超话里蹲文出不来。

　　天才制片人VS糊团唱跳爱豆
　　他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宋亚修因为“宋城”cp出圈，晋升顶流。
　　然而程一屿这半年来运势背，“”耍大牌罢录”“酗酒打人”等等负面新闻不断。

　　其中最为致命的是抄袭。
　　徐念皱着眉看那所谓黑料，却直觉不相信。

　　程一屿太傲气了，不屑做那种事。

　　＊＊

　　过了周末，东海解禁，岛上正要举行“渔家乐烹饪大赛”。
　　出海的船只满载而归，码头一下热闹了起来。

　　东福酒店承办比赛，主办方，参赛方的人蜂拥而至，酒店里人满为患。
　　还有在码头直接拉住客的。

　　独独徐念的“一隅”门前依旧冷清。
　　漂亮的白房子盖在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格格不入不说，看着就挺贵。

　　唯一找上门来的，还是个麻烦。

　　“快，给我和我师傅弄两个房间，一楼太潮了，二楼好了，二楼环境好。”徐超自来熟地从前台抽屉拿了房卡，带着人径直上了二楼。

　　徐念板着脸，等人一下楼一把把他拽了过去：“你怎么会来？”
　　“当然是跟师傅来参加比赛了。徐念，你别忘了，这也是我奶奶家，你该不会真觉得这房子是你的了吧？”

　　徐超一边说一边打量四周：“要说你干点什么不好，回来折腾这些个，标四五百的房价，都能住岛外五星级酒店了，谁想不开住你这地方，白白浪费钱。”
　　“我花你钱了，那么多话。”

　　“我这是替奶奶心疼，摊上你这么个败家的。”徐超眼一转，瞄向前台的钱盒子，“给哥点钱，等会我请师傅喝酒。”
　　“没有。”

　　徐超伸手去拿钱盒子，下一秒就被徐念一个反手擒拿，怼在了桌面上。
　　“疼疼疼，撒手！”
　　“徐念你有毒吧！”
　　“诶诶诶，我错了我错了。”

　　徐念这才松开。
　　徐超啐了口“好男不跟女斗”，气呼呼地出了门。

　　同样麻烦缠身的还有程一屿。
　　应付完第三波上门的主办方人员，婉拒了晚饭邀约，程一屿把赔笑的彭磊往外一推，锁了门。

　　没一会儿，手机屏幕亮了亮。
　　看着许久未出现的熟悉名字，程一屿愣了一下。

　　上面只有“对不起”三个字。
　　接下来微博头条推出了宋亚修的新歌发布会，算是对那三个字作出了解释。

　　无关紧要。

　　第二天比赛正式开始。
　　徐念一进东福酒店就看到坐在评审位置的程一屿，周身气压很低。

　　徐超跟着他师傅看到她也很惊讶，悄悄蹭到她身边：“你来这里干什么？看热闹到前面去。”
　　“我也是来参赛的。”

　　徐超瞪圆了眼睛，像听了什么笑话：“你可别闹了，就你那手艺还想来出风头？赶紧回家去，你这给我丢人么！”

　　徐念没理他。
　　徐超挨了师傅一眼，看着徐念来气，拽着人就想往外拖。

　　徐念使了巧劲把胳膊抽出来。惯力作用下徐超撞上了其他人，引起一片骚动。
　　这时传来一道极冷漠的声音：“不想比就出去。”

　　程一屿的冷气攻击很有效。
　　原本闹哄哄的现场倏的静了下来。

　　主持人连忙宣布比赛开始。
　　徐念占一电磁炉，和给师傅打下手的徐超隔了两个位置。

　　她随手把头发一扎，又一次无意识推了推虚无的眼镜，才想起来眼镜已经报废。
　　忍不住看向罪魁祸首。

　　程一屿对成为焦点，习以为常。
　　只是在扫过徐念的时候，微微怔了下。

　　“老板，我就说救你的是美女吧，还是纯天然的。”彭磊压低的气音从背后响起，莫名透出一股子猥琐劲。
　　程一屿：“闭嘴。”

　　主持人穿梭其中，一边采访，一边调动气氛：“看来大家对自己的厨艺都十分有信心呢，要说海鲜，清蒸最是原汁原味，配上当地特色杨梅烧酒，那滋味可是一绝。刚刚上市的梭子蟹，看着真肥，你打算怎么做……”

　　徐念做的虾潺豆腐煲。
　　夏天食欲不高，滑嫩的虾潺和清爽的嫩豆腐最是下饭，也是最寻常的家常菜。

　　程一屿全程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拿刀、下锅、调味的利落劲儿莫名有些眼熟。出来的成品虾潺滑嫩，豆腐清香，汤汁奶白，再撒点葱花点缀，看上去格外有卖相。

　　但毕竟只是一道小菜。
　　在满桌雕龙摆凤的龙虾生鲍间显得过于独树一帜。

　　果然，徐念把菜端上去时，都能听到底下的嗤笑声。
　　但程一屿起了点兴趣。

　　“看上去还有点本事。”他心想，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打定主意最后尝那道虾潺豆腐煲。
　　一是因为程一屿习惯于把好的东西留到后面。
　　还有就是，前两天的过肩摔，他记仇。

　　他挑眉：“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
　　这话一出，周遭的嘲笑更明显了。

　　一道道菜尝过去，唯独没人动那道虾潺豆腐。评委们跟着程一屿的态度走，他不动，其余人也不好说什么。

　　徐超瞥了一眼那道备受冷落的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徐念全程盯着程一屿。
　　揣测程一屿要么是公报私仇。
　　要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吃，要面子怕丢人？

　　徐念还是觉得程一屿不是那种人。
　　那就只剩下后一种可能。

　　下一秒徐念端起他的小碗，舀了一勺直接送到他嘴边。
　　“虾潺就一条骨头，你要不会吐刺儿，只要用舌头一抿，把主骨头抿出来就行。”

　　四目相对，程一屿不可置信地看着俯身靠近自己的女人。

　　众目睽睽之下。
　　彭磊一声促狭的“哎哟”令程一屿回过神：“你……”

　　徐念趁这机会一口喂了进去。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程一屿鬼使神差在吐掉的刹那，竟像徐念说的，抿出了一条细长骨头。
　　鱼肉在口腔化开，刺溜下了肚。

　　“……”

　　旁边的评审老太太笑眯眯地盛了一碗：“我方才就想说小姑娘你这道虾潺豆腐做得地道，夏天吃，米道好。”
　　像是给程一屿解了围。

　　徐念得到了最后一个晋级名额。

　　就在这时有人闹了起来。

　　大部分没能晋级的参赛选手都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他们有人选择了默默离开，还有一些人，则拿着自己的餐具，围在一起品尝议论那些被选中的作品。
　　毕竟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结果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个胖乎乎的，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终于舀了一勺他觊觎已久的菜品，送到嘴里，然后摇头晃脑，“真是妙啊……”

　　一道简单的菜式，巧妙地放大了食材地鲜美，又隐去了虾潺与豆腐自带的腥气。说是汤煲，烹饪时应该没再多加一滴额外的水，因为就算是最纯净的山泉水，都会冲淡食材原本的味道。

　　虾潺肉在嘴里化开地那一霎那，他似乎看到了整个烹饪过程。在火候严格控制的砂锅里，热度将鱼肉中的水份蒸发出来。水蒸气打着旋儿的在锅体内循环，鱼肉的鲜香浸透了奶白的豆腐。肉类蛋白与植物蛋白不知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水蒸气落在锅底，成了奶白的鱼汤。而最后撒上的那小把葱花，除了颜色好看，更起到了一个中和作用。稍稍缓解了蛋白质的腻，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他沉浸在享受美食的愉悦中，身心由衷地感到满足。没注意突然被人扒拉了一把。稍显敦实的身躯撞向了桌沿，他本能地伸手一撑，结果就打翻了那份虾潺豆腐煲。

　　菜品的汤汁在袖口染了一片，中年男人“嘶”了一声，有点心疼。
　　“可惜了，我还想再吃一口的。”

　　“嘁。”
　　徐超撞了人，不仅不道歉，反倒嗤笑一声：“没见过世面吗？一个虾潺豆腐煲都能稀罕成这样。”

　　中年男人没有说话。
　　徐超以为这人是认怂了，颇为得意的指了指他师傅的作品：“看见没？这可是厚切的野生大西洋鲑，专门从挪威空运来的！”

　　中年人闻言瞥了一眼那盘生切三文鱼片，仍然不置一词。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徐超的师傅这次没能晋级，他本来心里就憋了口恶气。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忍不住就想找人麻烦。

　　于是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围观的人群，不屑道：“师傅，我们走吧。什么烹饪大赛，我看这儿的人，从评委到观众，都没什么见识。”

　　“嗯。”徐超师傅没多说什么，但神情跟徐超很是相似。

　　徐超的话自然引起了一众围观群众的不满，但他丝毫不放在心上，反而还有些洋洋得意。师徒二人正准备离开，不料刚抬脚便被那个中年男人拦了下来。

　　许是心宽体胖，中年男人从始至终看上去都是笑眯眯的。
　　“您请稍等。”他说。

　　然后伸出筷子夹了一片传说中刚空运回来的野生挪威三文鱼，送进嘴里细细咀嚼。

　　一时间没人出声打扰他，倒是有人突然认出这人的身份，转身与同伴小声嘀咕：“这不是咏谊亭的路总嘛？”
　　“是啊……没想到他也来了，这下有热闹看了。”

　　片刻后，那位传说中的路总若有所思道：“大西洋鲑鱼倒是不错的高端食材，尤其野生又新鲜的，更是难得。其肉质鲜嫩紧实有弹性，尤其大腹那一块儿的脂肪含量丰富。而这盘三文鱼刺身……倒更像是太平洋三文鱼。”

　　徐超师傅的脸色突然有些不大好看。

　　然后又听他说道：“其实太平洋三文鱼也不错。但我适才尝过之后觉得，这鱼肉里的油脂含量应该也不是野生的太平洋三文鱼。”
　　他笑了一下，对着徐超的师傅说了句：“食材本没有三六九等，你又何必如此呢？”

　　“哈哈哈，路总不愧是我食界老饕！”
　　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走上来，“您来了舟山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等这儿结束了，一定跟我去海之洲坐坐！”
　　“您客气啦。”路总握上了老人的手，“我这也是赶巧。原本想趁着禁渔期过了，来舟山淘点新鲜的海货，这不就碰上了么？程导主持的美食大赛，我可不得来凑凑热闹？”
　　转身同程一屿笑道：“程导少年英才。多亏了你，我中华美食文化，才得以名扬海外。”

　　“您过奖了。”程一屿微笑道。

　　一众人聚在一起叙旧寒暄，也没注意到有两人灰蒙蒙地离开了现场。

　　活动结束后，主办方照例拉着大家伙儿拍照留念。徐念最不喜欢这种环节，看着其他人往前挤，自己则默默地退到了后面。

　　彭磊看着要被挤到后排的徐念，伸手一拽，拉到了程一屿身边：“小姐姐，恭喜恭喜，以后请多关照！”

　　开玩笑，就没见过这么能治老板的主。
　　必须得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