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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无处寻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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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轻薄玄甲的人抛了手中的断刀,转身看向陆枕,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冷声道:“你们,什么人?”
陆枕和玄宿也在揣测对方的身份,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那人鼻翼微动,轻嗅风中气息,了然道:“同族。吾乃南域新主奚九曲,刀下不死无名之鬼。报上你们的来历。”
陆枕指了指地上的断刃,对他说:“我一剑削断了你的兵刃,此刻形势高下立判,若要逞口舌之快,还不如赶紧跑路来的实在。”
“是吗?”奚九曲从背后的长匣中抽出一柄厚背的长刀,在空中挥动时便有周围结界中一般的黑气萦绕,鬼魅般的影子游走刀刃,若隐若现,“堂堂玉浮宫的司宫都尚且不敌孤的魇翅,你还是乖乖受死吧。”
赫连椿略微恢复了些体力,便从地上爬起,警惕地看着奚九曲,道:“陆枕,你们要小心。这些魔族佯装要攻打玉浮宫,诱我回山,又在此地设伏,准备截杀,想必是做了不少布置。我方才险些丧命,便说明此人实力并不在你二人之下。”
陆枕心想我当然知道,这不是试探着吗!这家伙声称来自南域,八成是个孤域的王族了,不好好待在自己家里,跑到四方天来干什么!
“来吧,长刀饮血,当为平生快事!”奚九曲道。
陆枕一拂衣袖,抬手凌空召剑。残照自远处飞来,落入他的掌控之中。足尖轻点地面,他便与奚九曲战作一团。
剑上的红芒在魇翅的黑雾中穿梭游离,可每当已经几不可察,便会利落地穿刺而出,撕开刀光的幕布,落下惊鸿般的剑影。
他幼时与玄宿一道修炼,虽然都是天资极高者,不过他向来喜欢偷懒,以致很长一段时间内,修为都停滞不前。父亲发现后震怒,将他投入到了地狱一般的地方与其他魔族厮杀,待他拼了命逃出来后,又日日亲自与他试剑。
不留任何余地,陆枕都不相信,那个剑剑意在置他于死地的,是他的父亲。
那段时间里,陆枕是抱着亲手杀死默桑的目的修炼的。修为终于有成之时,也是父子二人形同陌路之时。
不过,陆枕很快就真的再也见不到默桑了。父亲旧疾复发,走得很快。陆枕方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便已接过了左护法的重担。
当默桑同他谈论剑道与心道之时,陆枕只是冷笑着让他滚。
或许如今能够游刃有余地往来穿梭人魔两界,还是要感谢那时残酷无情的父亲吧。
陆枕从未在心中否认他对父亲的恨,但亦不愿意再去回想这些东西。有许多时候,他都选择逃避,逃避自己的过去,逃避那些可笑又不堪的回忆,用一个又一个离奇荒诞的谎言去掩盖,去埋藏。
听闻多数的修士寿命已长至与天同齐,可他们仍在不断殒灭,就是因为他们不甘止步不前,此生除去修炼,便是不断探索未知之境,是修为上,更是在所谓天道一途上。
四方天少有能够真正老死的修士,更多的是身死在前进之路上。
人道如此,魔道只会更加残忍。
父亲是对的。
他不清楚南域的魔族实力具体如何,不过就眼下过招的情况来看,奚九曲的确是佼佼者。
长刀邪异鬼魅,变幻莫测,刀上的黑雾似有剧毒,只要沾上便会蚀肤销骨,陆枕几次险险旋身躲过,刀锋自下而上削来,排山倒海的气势停滞在陆枕的剑下。他双手合握剑柄,纵横挥刃,击在魇翅厚而寒的刀身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玄宿见二人战况胶着,也来不及管赫连椿有没有事了,抖剑而上,绘影直刺前方。陆枕似与他心有灵犀一般,步伐一错,只让开一个缺口,便教绘影穿了过去,迎着奚九曲的刀光而上。
两人合力进攻,围殴奚九曲,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是更加如鱼得水,劈砍刺挑配合默契,将奚九曲逼得节节败退。
玄宿的剑尖在空中描了个饱满的圆,蓄力斩向奚九曲,这一剑若落到实处,奚九曲半个脑袋也没了。魇翅与绘影相击,震出一蓬溃散的瘴气,直袭玄宿头脸。玄宿并不停留,抽剑回退,扬袖将其挥去,眼角余光瞥见陆枕的身影左右穿梭,好似在等待什么时机。
未有多想,玄宿提身而上,一剑从左自右挥出,直递到陆枕身侧。陆枕赞了一声来得好,身姿若轻羽飘摇,猛地拔高,一脚踏上了剑尖,凭借着足下之力,飞掠而去。剑光一时之间煌煌如日,与魇翅相接不过一瞬,巨大的力量便将奚九曲震得虎口崩裂,长刀脱手而出。
奚九曲被卸了兵刃也不慌神,逆提一掌而上,打向陆枕肩头,掌风中裹挟着汹涌而强横的灵力,他料定陆枕决不能躲开。
玄宿几乎是呼吸一窒,然而他此时就算是上前相助,也断然是来不及的。他看见陆枕的腰杆一拧,在危机之中旋出了几近于身体极限的弧度,堪堪与奚九曲的一掌擦肩而过,随即转身抬臂,轰然一掌与奚九曲对接。
劲风嗡鸣间,玄甲寸寸尽碎,化作残块落在地上,奚九曲脸色顿时苍白如纸,从怀中拈出归兮珠,猛地捏碎,随后消失不见。
陆枕后退数步,玄宿扶住他的肩,问道:“没事吧?”
奚九曲离开后,周围的黑瘴也开始渐渐消退,赫连椿自袖间取出召集宫中弟子的烟花,引燃放向空中。片刻后,便有不少修士御剑而来,珲琊和云扬跟在他们中间,衣服上满是血污,可见与焦阳战得激烈。
陆枕和玄宿走到一边,倚树而坐,静默几瞬后,陆枕闷头往地上吐了口血,又用袖子擦了擦嘴,神色有些凝重,“此战之中,我们三人的力量都被四方天的法则所限制,故而展现出来的,未必是全部实力。”
玄宿盯着那块被鲜血染得黑红的土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他还有所保留?”
“自然,他若真如自己所说,是南域的新主,修为就应当与你我不相上下,就算以一敌二,也不会这么狼狈。可见是刚到四方天,受法则的影响远比你我要大。”
陆枕取出水囊,饮了一口又吐到地上,权当漱口,然后又举起水囊喝水。
玄宿说:“南域新主不会空穴来风地走这么一趟。默桑,我们该回魔域看看了。”
“玄宿,”陆枕垂下头,把玩着水囊上的系绳,眼神有些心不在焉地游离着,“我想……我想和你说个事。”
玄宿侧头,刚想开口说话,天边一道尖锐的唳声传来,黑色的鸟从一个小小的点变成一只完整的鸟,瞬息之间已到达他们面前。
玄宿站起来,伸展开手臂让玄鸠停在上面,陆枕连忙打起精神,仔细分辨玄鸠带来的声音。
“大人,教主失踪了,请您和少主速速回来。”
“什么?!”陆枕手中的水囊落地,未拧紧的塞子窜了出来,剩下的水便一股脑往外涌,不过他已经没心情去捡了,“教主的确说过要去未知之域一探,但怎么挑在这个时候……玄宿,你干什么?”
陆枕一把握住玄宿的手腕,他正从怀里拿出了归兮珠准备捏碎,疑惑地看向陆枕,“回魔域,现在。”
“不行,”陆枕断然道,“我不能走。”
玄宿皱眉道:“教里出事了,你还要待在四方天?”
陆枕听出他话中已暗含责备之意,叹了口气,道:“玄宿,不是我不想回教。只是刚才奚九曲那一掌,实已震伤了我的心脏,若强行用归兮珠带我回去,只会因血脉之力残缺被卷入空间乱流。”
他垂下眼睫,“抱歉,我走不了。”
玄宿反扣住他的手,查探他体内的伤势,发现果然如他所说,一下子便明白过来,还待说些什么,便被陆枕打断:“玄宿,这个时候就不要畏畏缩缩了,你是少主,还担心一个人回去主持不了大局吗?谁敢不服你,杀了便是。”
半块黑红色的信令被塞进玄宿手中,“驱夜令下,莫敢不从。玄宿,待我修养几日,便回教中找你。”
玄宿点头,握住驱夜令。陆枕看着他,慢慢地后退,眼见着玄宿消失在归兮珠的烟尘中。
“默桑,我在恨阳山等你。”
赫连椿那边已经休整得差不多了,他命剩下的弟子回守玉浮宫,他则要去趟业国王宫,回复王命。
“陆枕,云扬。”赫连椿叫住他们,道:“多事之秋,那些魔教未必会如此轻易地退离,你们不如先跟着我回趟业国王庭,等过了这一阵再说。哎,对了,玄宿哪里去了?”
陆枕早已收拾好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一手搭在云扬肩上,笑着道:“他有点事,去处理一下。既然司宫请我们去躲避,那就没有推却的道理了。城外危机四伏,我们赶紧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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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国王庭内,王上的寝宫里终日弥漫着陈腐的气息,赫连椿垂着头进来,立在这行将就木的国王身边。
“赫连……赫连椿……”国王的眼睛里覆了一层白白的翳,有液体从他眼角流下,淌过那满是皱纹的皮肤。他因为有疾病,衰老得愈加快了,明明不过四十岁,却像是七十岁的样子。一堆腐朽的皮囊纠缠着要远去的灵魂,不死不休。
赫连椿道了声在,便不说话了,国王用僵硬的手指去扯他的衣摆,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业国,我交给珲琊了。你要帮扶她,你要……护着她……”
他当然会帮珲琊,虽然他从未向任何人说过,他喜欢珲琊,但这件事在他心中是无可置疑的,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包括这位国王陛下。
“你们两个……要结为道侣——”
“不,王上,”赫连椿断然道,“珲琊是公主,将来是业国的女王,但她永远、永远都不会是赫连椿的道侣。”
国王睁大了眼,一句为什么尚未问出,气息便如风筝断线,再无牵连,瞬息之间就僵在了那里,再也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门外传来杯盏落地的声音,想必是刚才被支去倒茶的公主回来了,在门外听见他所说的话。珲琊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跑了,或许她还会再站在他面前,但那时候,她绝不会再爱他了。
因为赫连椿在王上面前拒绝了她。
为什么?赫连椿弯腰拾起地上素白的瓷片,方才在长榭城外受的伤一直在隐隐作痛,此时被牵扯得更加剧烈了。他看着指尖的瓷片,痛苦又无奈地笑了,凡人的寿数只有不过数百年,而如他这般的修士,百年不过是弹指一挥。
昔日的确有王室的公主嫁入玉浮宫,可是待到公主老去时,前宫主仍是英俊的青年,看着自己要相伴一生的道侣先他而去,自己却仍要留下来守候漫长的岁月,这又该是何等的痛心。
赫连椿绝不这样,如果不能厮守一生,他情愿没有对方。
珲琊会找一个适合她的人当王夫,他也会找到自己的道侣,若上天不能赐予凡人同修士一般的天人永寿,那么他就永远不会妄想与公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