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有散时》句读不知

34、远走

　　第三十四章远走
　　人潮涌动，乱成一团。
　　血浸透了他蓝白格子的病号服，还有一些溅到了周舟的胸口、脸上。
　　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凋零，这个人，是他三年的挚友。
　　周舟不知怎么的，大脑像是瘫痪了，身体怎么都移动不了。
　　“啊……啊……啊！”大毛来了，已经迟了那么久……
　　他冲上前去抱住了地上身体尚有余温的小毛，哭得声嘶力竭，像是灵魂被撕裂了，像是……破开了生命所有的束缚……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离开我……”
　　有医护人员想要上前处理，却又实在无法分开紧抱在一起的两人，犯起了难。
　　后来……后来的一切都是如此混乱，成人世界里纷纷扰扰。只有记忆中小毛的笑容，如此恬静无忧。
　　过了大半天，毛万安夫妇，还有大毛的爸妈全来了。一时间大人们哭得昏天黑地，小毛妈妈死命捶打着毛万安的身体，嘶吼着，“啊！你这个天杀的畜生啊！都是你！都是你！我说了这种地方儿子会受不了，你还坚持把他送过来，现在……现在儿子……儿子没了啊！怎么办啊……啊……”说着已经情绪激动地哭晕过去了。
　　大毛被保安强制性拉开，他想冲上去，又被他妈妈死命抱住了。
　　大毛像是得了魔怔，不管不顾就要往上冲。
　　他妈妈狠甩了他几个耳光，“你清醒一点！让小毛好好走吧……”
　　郭俞也上前扶起了还僵在一边的周舟，使劲地晃了晃他的身体，让他回神。
　　“周舟……周舟……医生，来一个医生……这里有人晕了！”
　　周舟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他想着自己会做噩梦，可他没有，他甚至没有再见到小毛的面容。
　　再醒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外头天还没亮，叶缑俯在他床前，呼吸沉稳。
　　如果这不是医院，如果脑海中的记忆只是一场春秋，该多好啊……
　　可惜，一切，都已经变成了无法挽回的昨天。
　　叶缑一纸律师函将毛万安夫妇和那间所谓的“根治同性恋”的XXX诊疗室告上了法庭，市公安厅立即介入了调查，经查证，该医院涉嫌以非人道主义方法，电击治疗有网瘾的青少年以及虚假宣传根治“同性恋”等多项指控。半年后，经法院三审，最终判定了该医院的刑事责任。该医院院长锒铛入狱，医院也遭停业整顿半年。这些已经是半年以后的事了。
　　“电击治疗”，“同性恋是病”等敏感话题再次被摆到了桌面。小毛是今年在这个医院跳楼的第三个青少年，前面两个都被医院用钱“私了”了，连报纸都没能上。
　　这件事一出，人民日报、光明日报、青年报等国家权威媒体争相跟进报道，“同性恋是病”这一话题空前白热化，不仅是在全国，甚至是在国外也掀起了支持同性恋、反对“同性恋是疾病”的落后根据等群众示威运动。
　　Z国政府最终也发布了声明，禁止电击治疗、强制催眠等反人道主义医疗方法，也表示反对关于同性恋是疾病等非科学依据的论点，号召各地政府介入本地医院进行深入调查，切断所有关于诊治同性恋的医疗科室，宣布了它的非合法性。
　　这场轰轰烈烈的示威运动才算停息。
　　而到毛万安夫妇这边，因为有之前的家庭纠纷引来民警调解的案底，再加上如今采取强制方法将一位中国公民送去医院进行非人道主义治疗，并使其间接致死等指控，法院受理了该案件。
　　小毛妈妈对一切供认不讳，她没了儿子，已经是万念俱灰。
　　而毛万安作为主要被指控人，拒绝承认所有指控，且宣称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好。案件一度陷入胶着。
　　毛万安一家陷入了法庭纠纷，工作都丢了，每天来回奔波于法庭，连儿子的身后事都抽不出精力去办。
　　而叶缑仍然表示要一告到底，花钱请了最好的律师。
　　小毛的骨灰被大毛取走了，他用一个两人曾经共同亲手做出来的小星光瓶装了一瓶，其他的，送进了市郊的青山墓园。
　　周舟在医院躺了半个月，等他出院的时候，那天刚好小毛是火化，骨灰要送进墓园长眠的日子。
　　他与叶缑一起来到墓园为他送行。还有新远应届毕业的高三理科冲刺班的所有同学都来了。
　　那天同样是一个昏沉的阴天，细雨微凉，打在了墓碑那张灰白色的微笑着的少年的脸庞上。站在最前面的大毛上前献了花，又弯腰温柔地拭去了照片上的雨滴。他嘴角带笑，是只有看见眼前人才会出现的唯一明亮的表情。
　　小毛只是离开了俗世的眼睛，却从不曾离开大毛的身边。
　　周舟上前献花的时候，大毛转身走开了，甚至这么久以来，他都没有对自己或者郭俞表示过一句问候。
　　他应该是怪着自己的吧。是啊，连周舟自己都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又谈何让别人来释怀呢？
　　这世上最痛苦的，也应该就是大毛了。他的余生，哪怕是一个瞬间，都不会如亲朋好友所愿，能够拥有幸福了。小毛，你以为的解脱真的得到了吗？那大毛的幸福呢？你真是何其残忍啊！
　　三天后，大毛放弃了填报高考志愿，把他妈妈气晕送进了医院。叶缑郭俞等人连番上前劝说都无果，周舟却是理解的，大毛已经放弃了自己所有可能会幸福的机会了。
　　七天后，大毛背了一个大号的徒步旅行背包踏上了首都机场。他要飞去青海，从那里开始徒步朝圣，去圣都拉萨，带着小毛，为他求得安宁。
　　大毛妈妈在医院卧床不起，已经是死了心，劝不回这个儿子了。
　　叶缑、郭俞和周舟为他送行。
　　见到他的时候，他脸上的淤青未消，右腿也瘸着，显然是被他老子给教训了。可他还是跑出来了，拖着一副毫无生气的躯壳，只有在提到小毛时，他的眼睛里才会闪过一丝光亮。
　　叶缑还是不赞成大毛的选择，到了机场也不说话，就佯装生气地站在一边。
　　周舟上前来给了大毛一个玉坠，是去灵台山寺庙开过光的。
　　“带上我对小毛的祝福吧！”
　　“嗯，谢谢！”
　　大毛给了周舟一个拥抱，侧着脸轻声地对他说一句，“对不起。”
　　又转身给了另外两个好兄弟一个拥抱，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舟听到这句对不起，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不配……”泪水又悄无声息的冲垮了堤坝，肆意直流。
　　叶缑揽过身边的爱人，轻轻的安抚着他。
　　后来……后来大毛再也没有回来过这座城市。也许回来了，但没有告知过他们。也许，他已经在这世界的某一处，为小毛寻得了永久的安宁。希望如此。
　　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高中篇 .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