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前往多特城的路上,你遥遥望见一片村庄,这里原是塔兰科子爵的封地。不知道阿贝尔攻入赛利亚后,他是否随国战死?
你收起奥莉奥,用洛伊送给你的戒指敲了敲剑柄,这把巨剑唰的收入戒指中。
离村庄越来越近,远山绿茵之上,隐隐出现一座尖顶城堡。阿贝尔的旗帜在风中飘荡。
你抿了抿唇,握紧拳头。
倾巢之下无完卵,王都都已经沦陷,更何况高尔斯山脉的边陲角落呢?
村庄里到处是被焚烧过的痕迹,远处有吵闹人声,你寻声而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揪住衣摆。
“光明神在上!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说话的是一个比你长几岁的年轻女人,栗色长发,有几缕从麻布头巾里散出来。她捂着嘴,左顾右盼,一把拉你进巷子。
你看到巷子里还蹲着一个小男孩,浑身发抖,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你。
你问她:“那边怎么了?”
她说:“嘘——他们在抓孩子进王都。”
你问:“进王都做什么?”
她摇摇头,抱紧自己的孩子。又看着你鲜亮的红发,犹豫了一会儿,解下自己的头巾递给你。
“戴着这个。”她说,“那群阿贝尔士兵看到你的头发,会抓走你。”
你将红发掩在头巾中,她看了看,又让你把脸也遮住。
“别让她们看见你的脸,否则……他们会抓走你。”
你抿了抿嘴:“被抓走的人都在哪里?”
年轻女人惊恐地摇摇头:“不知道。”
你问:“塔兰科子爵呢?他是否战死了?”
年轻女人忽然哭出声:“他、他说他也没办法管这些事。让我们听那位阿贝尔来的男爵,把孩子和没有结婚的女人都送过去。哄他们快走。否则就连我们也难以活命。”
年轻女人叫珍妮特,丈夫随赛利亚军队出征,再也没回来。
男爵来这里时,她在从家中跑出来,蹭伤了一条腿,血淋淋的。她没有跑的力气了,就算跑又能跑去哪里?赛利亚的国境内,到处都是阿贝尔人,到哪里都无法逃脱注定的命运。
在众多魔法中,你唯独不会施展光明神术——那是光明教廷不外传的秘法。
但你身上还有一些绷带,可以给她止血用。你没有吝啬。珍妮特却推拒:“不要给我用了。”
她恳求道:“你是赛利亚人吧?你可以带着我的孩子走吗?”
你坚持:“你的伤口再不处理,很快就能要命。”
珍妮特捂着嘴摇头,她的孩子拽着她的衣角哭:“我不要和妈妈分开。”
你俯下身,给她清理了伤口。她目不转睛盯着你温柔的动作,瑟缩道:“大人,你到底是谁?”
你刚要回答她,却听见远处急促的脚步声、狗吠声。黑色的猎犬闻见血腥气,引来一个阿贝尔士兵找到你们。
身披铁甲的士兵拔出长剑,气势冲冲走来,一把拽走男孩。
你伸手要挡他,士兵的眼睛瞥过来,你整个人忽然被珍妮特拦腰抱住。她吓得浑身发抖,把你塞在身后:“长官,都是误会,她刚才没想拦您,我敢保证!”
你:“……”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又转过来,小声劝你,不要忤逆男爵。
你沉默着,不发一言。她以为你听进去了,才缓缓松了口气。
四周唯有她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士兵轻蔑地瞥了你一眼,却被你的蓝眼睛吸引。
“头巾打开。”他举起长剑,剑锋就要挑上你头巾,你伸手要挡他,整个人又被珍妮特抱住了。
“长官,她脸上烂了才戴头巾,万一解了头巾,吓到您就不好。”珍妮特说。
你:“……”再次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士兵皱眉:“你好啰嗦。”
珍妮特按着你,勉强凑出一个笑容:“长官,你们都要带走我的孩子了,就放过我的妹妹吧。”
兴许是男孩一直哭闹,士兵也被他的哭声吵得头疼,牵着狗就走。他还要回去交付男爵。王都传来的命令可不能逾期。
你自然不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拉开珍妮特的手,就要跟着一起走。
“你疯了吗?!”珍妮特又又又拽住你,浑身发抖,“你知道你要去哪里吗?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待像你这么年轻的女孩吗?!”
你已经猜到了,所以你才不能就此放他离去。
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曾臣服于赛利亚王室。
因此你有义务保护每一个,曾经或即将称呼你为殿下的人。
“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走。”你平静道。
珍妮特面露震惊,她可能觉得你疯了。
“大人,这可不是什么玩笑,也不是春末玩的狩猎游戏。德尔塔拉男爵带了足足三百人来,您孤身一人……”
你拍拍她的手:“放心。”,然后提起裙摆,走出小巷,跟上猎犬和士兵的脚步。
“德尔塔拉男爵的士兵。”你提高嗓音,“请等一下。”
士兵回过头来,似是不敢置信,居然你还跟过来了?
珍妮特早已吓得几近昏厥。
你说:“请问你在战争前做什么谋生?
“你是不是疯了?”士兵嗤笑,“上面的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男爵说攻下镇子,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东西都归我们。”
你又问:“你家中有没有妻子儿女,父母兄弟?”
阿贝尔的士兵看了你许久,忽然哈哈大笑:“你废话很多,不用现在说,等会儿和我们的兄弟去床上说吧。”
他上来赶你们向城堡走,珍妮特抖得咬牙切齿,捏紧拳头。你握住她粗糙的手掌,劝她留下来,她却要和你一起走。
城堡前驻扎着十几顶行军帐,唯有阿贝尔的男爵住在城堡中。
你路过营地前的木栅栏时,阿贝尔士兵正在练习击剑。铁器相击声震耳欲聋。你放慢脚步,看着他们。
“快走!”士兵催促你。
你负在身后的手一弹,他猛地摔了个狗吃屎,头撞在栅栏上,嘴里喷出一口血。
栅栏场中的士兵们被动静吸引,纷纷看过来。只见这人头卡在两道栅栏间,竟然拔不出来了。
他们哈哈大笑:“怎么看女人看得失魂了,还撞上栅栏?”
“闭嘴!”
“汪汪汪——”
士兵们看看你,看看那人,哈哈哈笑得更大声。
在一片哄闹声中,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下了头巾。
如火焰一般的红发倾泻在肩头,日晖洒落在你的鼻尖上,他们看见你湛蓝的眼眸,恍若日光下粼粼闪动的蓝宝石。
雅雀无声。
在场的阿贝尔士兵皆愣住,倘使有个栅栏竖在脸前,他们一定一头撞上去。
你以最波澜无惊的声线说:“带我去见你们男爵。”
这些人面面相觑。举着剑张着嘴,躁动却惊疑,你推我我推你,竟然没一个上来。
于是你笑了。
“阿贝尔人是如此怯懦。还怕一个女俘虏?”
“赛利亚人才是一群懦夫!”其中一个士兵挥剑,“连国王都被吓死了,还敢和阿贝尔相提并论?”
你握紧了拳头,努力告诉自己冷静。
你的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谨慎到有些笨拙,但他是个温柔的好父亲。
从今往后,在你复国的路上,你会遇见很多这样的人。但他们很快就会——
“那我带你去见男爵。”士兵说。
珍妮特早已吓疯了,不停在你耳边劝你快跑,“光明神在上,保佑我们。”
你握住她的手腕,摇摇头。倘使世上真有光明神,那他为何任由他的子民被一群阿贝尔人践踏?
你也曾寄希望于光明神,人们都说,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才会愿意相信有神明存在。你却恰恰相反,一路走来,反而再也不信神了。
士兵进了城堡禀报,说俘虏中有个美貌年轻的少女,德尔塔拉男爵问:“有多美?她在帐外吗?”
“在。”士兵想了想,“她拥有一头火红的长发,雪白的皮肤,还有如雨后苍穹一般深蓝的双眼。”
男爵啧啧称奇:“听起来是个赛利亚的大贵族。嗬,都堕落成这样了,居然自己来求见我?”
士兵说是,“不过一个小女孩。”
男爵整了整衣装。
厚重的大门打开,你看见城堡的大厅两侧挂着不少兵器,从刺剑到长矛,再到方形盾。德尔塔拉男爵是个四十多岁的瘦高中年男人,身披铠甲,常年随阿贝尔的君王作战。
珍妮特匍匐在地:“男爵大人。”
你打量着男爵,他亦打量着你。身侧的士兵“好心”提醒你:“你们赛利亚人都这么失礼吗?”
男爵似是不介意,微笑道:“我喜欢带刺的玫瑰。但我更喜欢聪明的。”
他看起来比洛伊老很多,徒有成熟的容貌,一双眼睛却让你觉得恶心。他比洛伊矮——腿短了不少。外貌比不上也就罢了,身材更没有洛伊好看。叫洛伊老男人真是委屈了他。德尔塔拉男爵才是当之无愧的老男人。
你挑眉:“不巧,我也喜欢聪明的。”
他脸色一变——
刹那间城堡大厅中狂风舞动,灼目的光芒从你手中接二连三蹿出,奥莉奥兴奋地跳动在你肩头。
水晶吊灯如巨型摆锤晃动,兵器噼里啪啦落下墙。
男爵惊恐地大喊:“快抓住她!”
珍妮特失控尖叫,士兵向你扑来,却连你的袍角都没有碰到。你昂首挺胸,走到男爵身边,拔了他腰间象征权力的宝剑,拽着他的领子拖出大门外。他为过分轻视你而付出了代价——被魔法瞬间制服,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无。
阿贝尔的士兵全副武装,候在城堡前的空地上。他们不见别人,只见你迎着烈烈骄阳而出。
“放开男爵大人!”他们拔剑,“放开男爵大人,我们让你走。”
放了男爵?
可有谁曾放过你的父兄!
你拽着男爵的衣襟,高举手中利剑,剑锋直指苍穹红日!
“我以百代英灵之名,在此宣告,所有阿贝尔人即刻离开赛利亚的国土。”
“否则,就如他的下场——”
你一剑削去男爵的头颅!
热血喷洒地面,阿贝尔士兵们连惊慌失措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男爵的脑袋在尘土野草中滚了好几卷。
他维持着双目圆睁的模样。
两天前,男爵还骑着那匹花马,在战场上带领他们冲锋。无人比他更英勇。每逢胜仗,他的长矛上都串了足足八个赛利亚人的头。
你丢下男爵的身躯,剑尖朝地,一步步走向面前这群士兵。他们手端剑盾兵器,一步步后退。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敢说话。
你一抬剑,他们丢盔卸甲,飞奔向营地外,却又接二连三被凭空蹿出的火焰焚烧成灰。
最终他们明白了,原来你一直在作秀。
你根本想让他们全部葬身此处!
你的确这样想。
剩余的阿贝尔士兵充满愤怒,挥刀砍向你。但刀尖在刺入你皮肤之前,就被折断。他们的剑术实在拙劣,他们根本不能使用魔法。就算三个人一起上,攻势也没有洛伊的一半凶险。
不论用魔法还是剑术,你杀死他们。心里却在想,你父亲是被谁刺死的,你哥哥是被谁刺死的,亚默斯是被谁刺死的。有没有可能就在你今日所杀之人中。
脚下是累累尸骸,头顶是盘旋的秃鹰。整个城堡前恍若炼狱,你的第一场复仇之战以血洗营地而告终。获救的赛利亚女人抱在一起哭泣,她们在你面前宣誓,愿意永远效忠于你。你摇摇头,你不需要被效忠。你的父亲曾教育你,无能的君王要求臣民效忠,真正的君王保护他的臣民。
珍妮特恍恍惚惚跟你来到营地后面,你削开牢车的锁,她的孩子哭着奔向母亲,嘴里不断喊着“妈妈!”
你起身往回走,珍妮特喊住了你。
“大人!”
你顿住脚步,慢慢回身,语气又急又轻,几乎成气声:“我去去就回。在营地门口等我。”
但你没有去营地,而是快步走到一荒无人烟,隐蔽之处。一手撑在树上,一手捂住嘴。
——你吐了。
原谅赛利亚公主第一次杀人吧。你昨夜早做好心理准备,但遇到实战,你还是忍不住。之前全凭仇恨的力量强撑。回到城堡后,你先走进主帐中洗漱。镜中的少女鼻尖发红,双眼也发红,好似哭过一般。
你又撩起一抔凉水,冰镇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你的指尖不再颤抖,气息也趋近平缓。你再次望向镜子。你哥哥说过,倘使一个人杀了人,她的眼睛会变得不一样。
你此刻瞧了半天,依然没有看出哪里不同。
门外传来一道女声:“大人……您在里面吗?”
“在。”你偏头。
你拍拍自己的裙摆,最后瞥向镜子一眼,确认你的外貌没有丝毫不妥。但就是在这一眼中,你看见镜中公主好似变得不一样了。
她的笑容失去了天真。
德尔塔拉男爵的三百士兵全部丧生,没有一人存活。战斗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打开男爵的仓库,将他们储备的军粮全部散发给剩余的平民。接到天上的馅饼后,那些可怜的赛利亚人都惊呆了。“她究竟是谁?”他们问,“是哪位贵族的后裔?”
紧接着,他们又分到了兵器和钱财。你找出躲在城堡侧间的子爵,他看见你,瞳孔剧烈扩张,吓得说不出话来。你想他是认出你了。很多年前,老子爵死去,他袭爵来王都觐见,曾在你父王的膝头上看见过你。当时他还谄媚了几句:“小公主真可爱。”
“给我起来。”你说,“你的子民还等着你安抚。”
他不敢。一边不敢违抗你,一边恐惧阿贝尔会回来。
倒是他的夫人被解救以后,从城堡外走进来,狠狠踢了他一脚,将他踢出城堡之外,然后提起裙摆自请接管领地内赛利亚子民的后续安顿问题。
这是你第一次见她。你同她说了自己接下来将去多特城,途径三个村庄,或许都有阿贝尔驻军。甚至多特城中,已经处处飘荡着阿贝尔的旗帜。
“大人不必担心。”塔兰科子爵夫人说,“沿途三个村庄的驻军很少,恐怕还没有这里多。但多特城中聚集了一万战士,他们都是阿贝尔的精兵。”
你心中已有计划,点头向她致谢。
子爵夫人出生贫寒,总说自己没见过世面,却敏锐看出你并非寻常赛利亚贵族。
可赛利亚王室已经覆灭了。
“请问,您到底是谁啊?”末了她这样问。
你露出一个公主应有的端庄笑容:“我是……”
你顿住了。
是谁?
你是已死的蔷薇公主,赛利亚国王的女儿,王储的亲妹妹。首席骑士亚默斯宣誓效忠之人。
可随着他们身死,这些称呼也再无意义。你的过去光辉闪耀,因为它建立在这片国度中最光辉闪耀的几个人之上。
你也是光复赛利亚之人,未来的黎明女王,阿贝尔最惧怕的敌手。
可这些尚未实现。
所以你没有说以上任何一个答案。
你只是笑了笑:
“我和你一样。”
“一个因无家可归,而选择亲自开辟归处的人。”你缓缓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