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九月时五

4、第四章

　　2019年，冬。

　　这一年，我上高三，正是为高考全力冲刺的时候。

　　高三第一学期八校联考的表彰大会上，我第一次见到李遥。

　　学校的广播放着激扬的音乐，校长用别扭的普通话说道：“八校联考理科第一名，恭喜我们一中的李遥同学，大家鼓掌！”

　　我像个机器人一样鼓掌，目光却全然被站在领奖台上那个清俊的男孩子吸引。

　　然后戳戳旁边的基友，“台上那个就是李遥啊，我靠这么帅的吗？”

　　以前天天在表彰名单上看见他，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比起他各榜第一的名字，他本人明显比名字低调很多。

　　我偏过头问：“你觉得我追他有戏吗？”

　　基友无语瞪了我一眼，“一天天的异想天开！”

　　她指指我，指指李遥，“人家是火箭班，咱们是平行班，你知道这是什么差距吗？”

　　谁都知道，李遥是全校闻名的高岭之花，连八班的校花都不放在眼里。

　　我顿时萎靡不振，基友又趁热给我来个扎心一刀，“你俩考不上一个大学的，清醒点吧。”

　　校长还在台上颁奖，“实验一中，物理第一名，李遥。”

　　“实验一中，化学第一名，李遥。”

　　“实验一中，数学第一名，李遥。”

　　“实验一中，生物第一名，李遥。”

　　“实验一中，语文第一名，张梦梦。”

　　“实验一中，英语第一名，沈宜恩。”

　　沈宜恩？？？

　　我正和基友辩驳怎么就考不上一个大学了，猛然听到自己的名字。

　　“请听到名字的同学上台领奖合影，大家鼓掌！”校长带头鼓起了掌

　　我发誓我完全懵了，一边鼓着掌一边僵硬的上去了，根据基友后来的描述，当时我活像个二傻子。

　　咔嚓一声，我拥有了人生中和李遥的第一张合照。

　　表彰大会结束后，我一路叫嚣着要让李遥认识我，用两杯奶茶收买了班里一个男同学，据说他的初中同学在火箭班。

　　晚自习的时候，他帮我搞来李遥的数学书，准确来说，是死皮赖脸借来的。

　　于是整个晚自习我拿着那本数学书翻来覆去的欣赏，完全没听进去老师讲的题。

　　我脸上挂着微笑，心想学霸的字就是好看，学霸的书就是香。

　　九点，有个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我写了一张便利贴，夹进数学书里。

　　你好，我叫沈宜恩。

　　想想觉得不行，又加了一句。

　　今天早上领奖的时候站在你旁边的那个女生。

　　然后我夹着书，扭扭捏捏的上五楼，准备还书，顺便让李遥同学认识我一下。

　　上五楼之后，他们班的班主任“胡大姐”正在门口巡逻，我瞬间腿软吓呆，连滚带爬的跑下楼，又拜托那位借书的男同学把书还回去。

　　*

　　火箭班里，李遥在做物理题，门口有人喊，“李遥，还你书。”

　　他掀了掀眼皮，淡淡说：“扔过来。”

　　于是那位二缺同学真的扔过去了。

　　一张粉色爱心便利贴从书里甩飞出来，飘飘荡荡的落在地上。

　　看堂的物理老师眼疾手快的率先抓住，边看边念出来，“李遥同学，我是沈宜恩，今天早上我站在你旁边哦，你可不可以记住我的名字？”

　　全班哄堂大笑，万年不变脸色的李遥也尴尬的脸红了。

　　物理老师转头看向门口一脸懵的男同学，“就你叫沈宜恩啊？”

　　*

　　2020年，春，暗恋李遥的第二年。

　　这一年，我做了好多事情。

　　爸妈离婚，我跟着妈妈，从原来的房子搬走了。

　　在学校里，校长组织了一个培优提高班，每天晚自习抽出一小时，给全校前两百名上课。

　　李遥是第一名，我是一百九十八名，因为我们两个一文一理，能一起学的只有数学。

　　数学老师是李遥的班主任，大家都喊她“胡大姐”。

　　但是每次上课，胡大姐都喜欢喊前排人起来回答问题，所以我只能很怂的坐在末尾几排。

　　我也不敢每天坐一个位置，不然会被胡大姐盯上，她眼睛巨尖。

　　只能每天在倒数三排换着坐。

　　培优班开办整一个月的时候，说明我和李遥已经整整一个月，每天在一起一个小时了。

　　那天周五晚自习休息的时候，我拿了一道数学题去问他。

　　他不认识我，但是还是跟我讲了题。

　　我全程星星眼，题也听的一知半解，觉得他侧脸超帅，超级温柔。

　　他好像有点察觉了，对我说：“你可以认真一点吗？”

　　我忙不迭点头，“可以可以。”

　　那天晚上他给我讲了三道题，我前所未有的满足。

　　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因为搬家，我现在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区，每天需要步行回家。

　　但是那个小区比较老旧，回去的路上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小路，只有零零碎碎几盏路灯，还半坏不坏的样子，基本等于黑灯瞎火。

　　每次走那条路，我都超级害怕。

　　直到某一天，我发现李遥跟我同路，他好像也搬去那个小区了。

　　这是很常见的事，高考冲刺阶段，很多家长会在学校不远处租个房子陪读，因为晚自习结束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几个离学校近的老学区都成了热门地带。

　　之后，每天晚自习我问他题，回家后我们同走一条路。

　　虽然路上我们一个左边一个右边从来不讲话，好像不认识一样。

　　但是他在等我，我能感觉出来。

　　他走的比我快多了，是有意放慢速度在等我。

　　我有一点小窃喜，这是不是代表，他在默默照顾我。

　　基友说，你又在做梦，人家只是顺路，凑巧好吗？

　　我叫嚣，这叫陪伴，陪伴懂吗？

　　我有一种深刻的感觉，他可能喜欢我。

　　等高考结束，我就要脱单了，结束十七年以来的母胎单身！！！

　　哦耶！！！

　　那年六月，我们2020届走进高考考场，我发挥超常，超过文科一本线五十分。

　　李遥毫无意外的考进了北大，我上了个还算不错的大学，填志愿时我追随他去了首都。

　　他学的好像是什么核动力来着，说不清楚，反正是我不懂的东西，我还是按照自己擅长的科目，选了英语专业，希望毕业以后成为一名翻译。

　　2020年，秋。

　　和我预想的不同，进入大学后我们没有情感升温一日千里，反而断了联系。

　　我们不在一个学校，我也没再见过他，听说他在大学依旧是风云人物，荣获系草。

　　而我因为英语系美女太多，连个班花都没捞着。

　　我们唯一的交集，就是Q.Q空间的互相点赞。

　　这算是我唯一的一点心理慰籍了。

　　然后某一天上课时候，我的手机叮一声。

　　收到一条Q.Q消息：您好，我是李遥女朋友，Q.Q清女生，不好意思。

　　然后我就被删了。

　　妈的，我在课堂上直接爆了粗口。

　　教授停下讲课，目光不善的看着我，我和他对视一眼，眼含热泪。

　　教授以为是他把我瞪哭了，一时还有些手足无措。

　　下课后，我冲出教室，“我要去北大！”

　　三个室友都拉不住我，“冷静，冷静！”

　　宿舍的大姐劝我，“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是已经被别人摘走的草，不要在乎了嘛！”

　　我气势汹汹，“不行，我倒要去看看谁敢删我！”

　　我很不服气，“她是谁啊？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啊？不就是李遥女朋友吗？我可是李遥，李遥，”

　　我想了半天，“李遥的高中同学！明明是我先认识他的，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我还因为他考来北京，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大姐说：“唉，感情的事，讲究适合，谁跟你先来后到啊？”

　　我感觉我被扎了窝心一刀。

　　晚上，大姐通过她的人脉，给我找来了那个女生的照片。

　　和我的风格大相径庭，她是很知性的女生，一看就很有文化。

　　大姐一边刷手机，一边告诉我，“听说是工程学院的系花。”

　　然后又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女生挽着李遥，笑魇如花，李遥还是那样一副不冷不热的死人脸。

　　原来他对女朋友也是这种脸色，好吧，我心里有点安慰了。

　　我指着照片问，“这个女的，和我，谁好看？”

　　室友怕我又发疯，纷纷恭维，“你好看你好看，那肯定是你好看。”

　　我小小的解气了，然后继续看着那张照片。

　　心想，原来他喜欢这种类型的女生啊。

　　我环视周围的露脐短款毛衣，牛仔破洞裤，辣妹短裙，黑丝袜，各种潮牌单品。

　　准备明天把这些都收起来，换上优雅的高领线衫和风衣。

　　凌晨一点的时候，我还没有睡着。

　　我注册了一个小号，给李遥发了请求好友消息。

　　虽然我被删了，但是这些年他的Q.Q号我倒背如流。

　　请求消息只有一句话：我喜欢你。

　　然后，屏蔽消息，删除对话窗口，关机，睡觉。

　　*

　　大四时我进入翻译院实习，生活平静如斯，渐渐步入工作正轨。

　　我如同每一个翻译院里工作的人，黑色西装，五公分尖头高跟鞋，金丝眼镜，头发扎起。

　　足够温柔，足够优雅，足够知性。

　　我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我想要的那个样子，他喜欢的样子。

　　李遥，听说他走了，走的很远，漂洋过海。

　　过五关斩六将，获得了一个名校的交换生名额，得以出国深造，去了一个遥远的北约国家。

　　大学时的那个女朋友好像没谈多久，大一下学期末，在李遥全力准备出国时就分手了。

　　老同学们听到他出国深造的消息都比较震惊，因为他是单亲家庭，从小和妈妈一起生活，家境可以说是很平凡，完全没有支撑他海外求学的能力。

　　据说是北大核物理学院的院长亲自给他写的推荐信，拿着全额奖学金走的。

　　同学们纷纷膜拜，果然千里马自有伯乐，是金子到哪里都发光。

　　一年交换期满后，他没有回来，听闻他取得了不错的科研成果，那边的教授十分赏识他，给了他留校继续深造的机会。

　　老同学们都表示羡慕，他仿佛和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作为学术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将来他的头衔至少是某教授，某学家，是科技人才，是学术希望，而我们，只是按部就班的芸芸众生而已。

　　暗恋他的第五年，我们隔了很多个国家和一望无垠的汪洋大海。

　　我陡然发现，我自以为的长情不过如此。

　　但是我很感谢他，感谢他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了我的少女时代，至少激励了我学习，促进了我进步。

　　朋友们说，是我太执着了，我应该要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感情，没有李遥，我还是要恋爱结婚生子的。

　　我觉得有道理，然后我开始相亲，开始频繁的接受同学朋友家长的介绍。

　　可惜他们介绍的人，都不是那么的适合我。

　　工作第三年，我在翻译院得到了第一次提拔，算是事业上的一个小转机，在同一年，我恋爱了，对方是个很不错的人，外交部的同事，也是经人介绍的。

　　所有同僚领导都觉得我们很合适，家世相当，工作合拍，又都是青年骨干，简直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他是个不错的恋人，体贴，礼貌，温柔，有风度，工作体面，能赚钞票，也很大方，送我的礼物都是名牌，价格不菲。

　　我们最常做的是吃饭和看电影，偶而他会邀请我去他家，亲自下厨做一顿饭，每次我都会掐着点在九点前离开，但他从没有一点不满，对我一如既往的体贴。

　　交往一年后，我们分手了，没有矛盾，也没有原因，也许是我们都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太过谦虚礼貌，太过遥远疏离。

　　我们做了一年多相敬如宾的恋人，顿悟如果未来几十年都要过这样相敬如宾的日子，实在难以忍受。

　　于是我们心照不宣的和平分手了，决定各自去找寻各自的心潮澎湃，分的很友好，甚至有时工作碰面还能谈笑风生。

　　每当这时其他的同事都会用五光十色的复杂目光看着我们，显然不理解前任相见怎么还能如此风轻云淡。

　　不可否认，我的前任，我的初恋，是个很优秀的男人，祝他幸福。

　　后来他结婚的时候，我还送上了一个大红包。

　　他娶了一个小他七岁的，很可爱的女孩子，是个漫画家，沉迷二次元世界的美貌宅女。

　　他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甚至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有交集，但从此却又并入了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家庭。

　　*

　　三十岁这年，秋。

　　我再次见到李遥了，我们重逢了。

　　算重逢吗，其实也不算，只是我一个人的重逢。

　　他在国外已经博士毕业，加入高级研究院，这些年打拼下来已经事业有成，从物质上来说，房车尽有，年入高薪，从精神上来说，声名鹊起，满载荣誉。

　　大家都以为他不会回来了，但是他却毫无征兆的回来了。

　　北大高薪邀请他回到母校的核物理学院当副教授，他几乎没有任何考虑就选择了回来。

　　有高中时他的哥们儿在同学群里提过，这些年他一个人在海外求学打拼，虽然看起来很成功很优秀，但他心里还是眷恋祖国的，毕竟这里才是他的家，因此母校一抛出橄榄枝，他就马上答应了。

　　同学们调侃，看不出李公子还有一颗赤子之心，也是，为国外物理学做了那么多年贡献，是该回国报效报效了。

　　我的李遥的相见，是在北大和联邦理工大学的研讨会上，李遥是新聘任的副教授，而我作为翻译，出席这个场合。

　　看到他的时候，我简直不可置信。

　　他也认出我了，我们一起聊了会天，谈笑风生，还聊了些读书时的趣事。

　　结束时他顺路开车送我回家，我们友好道别。

　　这一晚我失眠了。

　　*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是收到他婚礼的请柬。

　　是的，他要结婚了。

　　这十二年来我看着他孑然一身的离去，功成名就的回来，虽然不是为了我，但还是祝福他。

　　我万万没想到他娶了一个名人，星海传媒的总裁赵女士，曾经的豪门阔太，后来的女企业家，年长他11岁，甚至还有一个16岁的儿子。

　　鼎鼎大名的李遥教授，选择了这样一个女人。

　　因为这位赵女士身家不菲，不少老同学调侃李遥，看来不管是多大的教授，多高的头衔，饭还是软点吃着香。

　　李遥毫不在乎，他甚至携夫人一同参加了业内的学术交流会，说出了“能得到她的垂青，是我的荣光”这样的话。

　　他说他们很多年前就相识，他单恋他的爱人很多年，现在终于有勇气，也有底气站在她面前，他说久别重逢，再无遗憾。

　　我有些许的失落，他一定很珍惜她吧。

　　我看了他爱人的照片，真的是非常漂亮，气质卓绝，和李遥站在一起也看不出年龄差，不谈其他，光看这张脸也很难让人不心动，不过能让李遥对她如此动心，想来品性也是很好的。

　　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我送去了礼金，人未到，原谅我没办法看着他满脸幸福的走向另一个女人。

　　我请了年假去丽江旅游了一趟，回程的路上路过一家珠宝店，不大，但很特别，装修是全黑色的。

　　我买了一枚戒指送给自己，铂金镶碎钻的，很好看，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枚戒指。

　　没有重要的场合和仪式，也没有任何理由，就是单纯想送自己一枚戒指。

　　我想告诉自己，所有想要的，都可以靠自己得到。

　　在这一刻我释怀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也许李遥并不知道，有一个女孩子在过去很多年的青春里默默惦念着他。

　　不过没关系，那是我的青春，也是我的回忆，我相信现在的自己，站在他面前是足够自信，足够优秀的。

　　年轻貌美，事业有成，我得到我少年时候一切的希冀。

　　从看到他那一刻开始，到看到他那一刻结束，有始有终。

　　我的青春结束了，我的执念也如艳阳天的一点雾霭般，随风消散了。

　　今后我会一如既往的努力，朝着光明坦途前进，也祝他安好，再会。

　　为了显得不那么伤感，我还发了一条朋友圈：爷青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