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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1922年秋,沈督军因病过世,沈峻宁匆匆接了他父亲的位置,随后南陵起了战火,一连数月,城门封闭,不许进出,整个南陵城人心惶惶。

      凤贞在家里,都能觉察出前线的紧张和危急。

      这时候奶妈来找她,求她一件事。

      奶妈的儿子十六岁的时候当兵去了,后来失去联系,以为他早已经死在外面了,她就那么一个孩子,年轻的时候几乎为他哭瞎一只眼。

      可就在前几天,她在城外看见他了,在敌军的队伍里,当一个大头兵,黑黝黝的,瘦得可怜。

      奶妈抹着泪和凤贞说:“大头兵,那不就是送死的吗?我想把他接进城里来,我们母子分开这么多年,终于能团聚团聚了!”

      凤贞有些犹豫,在这种关口,贸然放人进城只怕不妥。

      可是抬起头,看到奶妈那一张历经风霜坎坷,老泪纵横的脸,她立刻又心软了。

      奶妈为张家付出了一生,圆她一个念想,只当是还她的恩情罢了。

      于是她安排了一辆车,带上奶妈去接他的儿子。

      结果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车子再开回来的时候,两具尸体已经被拉走埋了,车子的后座还留有血迹。

      凤贞当时就差点疯了,揪着司机的领子问,“奶妈呢?”

      司机哆嗦着说:“是,是督军的吩咐,说他们鬼鬼祟祟!”

      凤贞一巴掌扇过去,嗓子已经哑了,“她只是个老太太!是我安排她去的,不如你们把我也杀了,把我也杀了!”

      这时车灯晃眼,沈峻宁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眼里淬着寒意,“在这种时候你敢放人进城还有理了?别说是你的奶妈,就是你我也照杀不误!”

      凤贞冲上去打他,却被他攥住胳膊,“你是人吗?你还有点良心吗?一个老太太也至于你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多疑妄断,才会害死那么多人!齐曼玲不也是因为你死的吗?你有愧疚过吗?为什么那么多人因为你死了,你还能活得这么坦然?!”

      他冷然推开她,在督军府众人面前厉声呵斥她,“够了!我看你是疯的不轻!”

      凤贞退开,心如死灰的看着他,“只有提起齐曼玲你才有反应是吗?别人的命对你来说不是命?”

      他冷眼望向她,“情义再大,也大不过军令如山!”

      此后又两个月,敌方退兵二百里,算是暂时休战。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黄昏,沈峻宁从前线回来,对她说:“你回苏州去一趟吧,回去看看,等仗打完了再回来。”

      凤贞听后,默了半晌,才道:“随你。”

      沈峻宁看着她,神情复杂,心凉如水。

      她走了,只怕再也没有回来的时候了。

      只是南陵太危险了,他不能再留她,等把佩宁也安排好送走,他才能真的放心殊死一搏。

      于是那年冬天,时隔三年,凤贞再次踏上故土。

      张园尘封三年,已是物是人非。

      拜祭过父亲后,她把父亲的屋子和从前住过的闺房打扫干净,然后去了广东,转轮渡,最后至香港。

      她申请了香港大学的名额,彼时才二十一岁的她,仿佛人生刚刚开始。

      到香港的第二个月,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于是一边在大学读书,一边照顾安胎,邻居的阿姨帮了她很大忙。

      1923年中旬,她生下一个女儿,很可爱的女孩子,取名若华,张若华。

      此时她已然融洽的像是新时代的女学生一般,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

      1923年9月,赣豫两系开战,11月直隶发生工人罢工,卫队哗变。

      1925年6月,南陵督军沈峻宁,辽阳总司令陈永番等人促成南北会谈,签署停战协议,1926年2月,南陵脱离赣系,投向国民革命军。

      1927年9月,原南陵督军,现江西保卫军团总司令沈峻宁战死于西北战场,壮志殉国。

      1928年,内陆政权统一,北京更名北平。

      自此,一别经年。

      廖廖几句,写尽平生。

      南陵回不去了,那人也等不到了。

      在报纸上看到沈峻宁三个字的时候,凤贞突然模糊了双眼。

      不久后她收到佩宁从德国寄来的书信,以及一张支票。

      信封里,是沈峻宁多年前写下的遗书。

      【他日若与张氏断离鸳盟,沈家退还其嫁妆,另汇丰商行存三十万银元赠于张氏,沈氏族人不得追讨财物,不得压迫张氏,不得排挤张氏故旧生意。

      若吾亡于战场,沈家遗产,吾妻凤贞,吾妹佩宁,各得其半,此外宅基商铺皆捐赠于教育界,新闻界,军中之资皆奉诸位浴血袍泽,吾父天纵英豪,尚且壮年早亡,吾与诸位生死之交,战火无眼,若有不测,请诸兄看顾亲眷,另选统帅。】

      凤贞心口陡然凝滞,即便已经离开他很多年了,她还是会恍惚心痛。

      她也没什么能为他做的,后来她把女儿的名字改了,从张若华改为沈若华。

      [后记]

      我叫沈若华,1923年六月末,生于香港。

      我记忆中的母亲,是个很优雅温柔的女人,她在香港大学就读中文系,毕业后自己创立了一家报社,就是后来非常有名的万众报社。

      我小时候,有一次隔壁家办婚礼,我无比羡慕的说真热闹,真风光,以后我也要办这样的婚礼!

      母亲坐在沙发上织毛衣,随口说了句,我当年的婚礼比这排场大多了。

      母亲很少提起她以前的事,我很好奇那是什么样子,可是她马上又绝口不提了。

      我从没见过我的父亲,我母亲也极少提起他,自我记事起,就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概念。

      七岁以前我姓张,七岁以后我改姓沈。

      之后我才彻底的确定一件事,原来我父亲姓沈。

      我小时候很调皮,给母亲惹了不少事,每次她生气的时候,也不舍得打我,就跑回房间偷偷地哭,一边低声咒骂我的父亲。

      比起我,母亲更像个孩子一样,我对父亲的一知半解,全是来自于她时不时的口不择言。

      清醒的时候她从不提,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提起我父亲。

      有我的时候,母亲还很年轻,当时有很多优秀的男同学追求她,但是都被她一一拒绝,后来我长大一点的时候就在想,是不是因为有我这个拖累,才让母亲瞻前顾后的。

      其实母亲和父亲是有一张合照的,只是从我记事起,那张照片已经因为长年的摩挲观看而变得发黄模糊,基本看不清了。

      即便是已经看不清了,母亲还是经常拿出来看,我问她你是不是想我父亲了?

      她却嘴硬说没有,她总是这样口是心非。

      后来我也长大了,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我如母亲当年跨海而来一般,我也乘船跨海而去,离开香港,去了广州。

      我念了中文大学,后来读博深造,毕业后留校成了一名国学教授,毕业那年我问母亲来不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母亲说不去了,太远了。

      她叫我去南陵看看,不等我回答,自顾自的说,不知道沈家还在不在。

      母亲说南陵是我的故乡,我很不解,我生在香港,长在香港,为什么故乡是南陵?

      后来我按着母亲给的地址去了她口中的督军府,到了地方,却发现督军府早就被夷平了,现在那块地皮上已经盖起了一座高楼,叫做和平大饭店。

      我很遗憾,但想着不能白来一趟,就进去吃了顿饭,这是我生平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在那里我遇见了我现在的先生,他是和平大饭店的老板。

      我和先生结婚后,从此我定居南陵,工作也迁调过来,后来我也做了母亲,而我自己的母亲,也越发的衰老下去,她像个老小孩一样,爱吃甜食,也记不清东西了。

      1997年,香港回归的那年,母亲已年近百岁,脚下这片的土地,历经一个半世纪,终于再属中华。

      我记得电视台转播的时候,她哭的很厉害,我没经历过她们的年月,也没经历过那些纷飞的战火与动乱。

      98年4月,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回去奔丧,看到只有骨灰盒和母亲的一封信,她让我把她的骨灰带回去,葬在南陵。

      收拾遗物的时候,我在母亲的书里找到她经常看的那一张黑白小相片,原来那后面是有字的。

      有四个字,永结同心。

      字迹是很多年前了,大约是我母亲写上去的。

      我想,是她很惦念一个人的时候许下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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