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枫集》闲亭丹枫

14、记妖

　　文 / 程生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1.
　　寻桦说：“那是个寒冷的季节。”
　　她是树妖，住在大雪覆盖的山顶，那里的雪常年不化，山上的气温极低。也因山峰太高，爬上来的游客寥寥无几。
　　遇见林殊当天，一棵树被雪压到弯了腰，她飘在空中帮它清理厚实的积雪，没有注意刚好经过的男生。
　　扫落的一大块积雪“哗啦啦”全都落到了男生的身上。
　　林殊抬头，看到了空中惊慌失措的寻桦，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寻桦轻轻落到地面，想扶起他，刚才还昏迷的男生。猛地睁开眼睛，从包里掏出了一道黄色的符纸。
　　“妖怪，不要过来。”
　　她不是没有见过捉妖的天师，只是没有见过像他这么胆小的人。
　　“噗嗤”一下，她笑了出来，“我好久没看到天师了，你还是我来这里之后见到的第一位。”
　　林殊实际上只是个半吊子，这次上来只是为了想见识一下妖怪的样子，有人对他说，积雪常年不化的山顶有只凶残的树妖，他要是真的想见识妖怪，就爬上去。
　　他干笑了一声：“我这本事，见到她恐怕打不赢。”
　　那人跟着笑了出来，只不过他的笑是真正的，讥讽的笑。
　　“那有怎么样？”林殊瞪着寻桦，“我可是最厉害的天师！”
　　现在这个时代妖怪出现的少之又少，天师和妖怪互不干扰，曾经有凶残的妖怪闯进了城市，被他的父辈轻松搞定。
　　那时他的心里就埋下了要和父亲一样厉害的种子。
　　这次来不单单是想见识一下妖怪，还要独自收伏她。
　　他从口袋里拿出很多符纸，贴满了全身，缓慢地靠近寻桦。
　　再怎么说寻桦也是只老妖怪，看到他这仗势，就知道他有几斤几两，她掐诀，地面的雪顿时飞扬，一阵狂风过后，吹干净了他们脚下的雪。林殊身上的符纸也跟着那阵狂风消失。
　　“半吊子天师。”她说。

　　2.
　　再次见到林殊，已经是在几个月之后。
　　山上的积雪开始有融化的迹象，她下山了一趟，才听说是以为温室效应。
　　山下的人很多，街道很漂亮，两旁都种植着树，没有了以前一到下雨就泥泞的小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干净笔直的水泥路。
　　她出于好奇，坐到了星巴克外面，一群气宇轩昂的人走到她的眼前，在人群里她看到了林殊。
　　“你在这里呀，小天师。”她叫他。
　　他置若罔闻，眼睛看向了另外一边。
　　领头的人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眼神不明，“刚刚经过这里，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寻桦淡淡地瞥了一眼，语气冷淡，“有事？”
　　“我们去祭拜‘那个人’。”
　　“去罢。”
　　“不一起吗？你不是每年都去？”
　　“今年不去了。”她站起身，走到最后面，停在了林殊跟前，“你跟他们一起吗？那里可不好玩。”
　　祭拜先祖在林殊眼里是件神圣的事情，眼前的妖怪似乎不屑一顾，“嗯。”他不想在这里与她有过多纠缠。
　　“呵呵，果然是他。”
　　她话一出，刚才和她说话的男子脸色一变。
　　“什么意思？”
　　“和你说了也没用，”她答，又和林殊说：“以后常来山上玩。”
　　那天后，族里出了一个新规定，不许上山。
　　过了几天，林殊偷偷上了山，看到了坐在窗户上的寻桦。
　　几个月前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林殊这几个月都在偷偷练习，为的就是不让她小看自己。
　　见到是他，寻桦飞身下窗，落在了他的面前，“要比试吗？”
　　“好，那你要小心了。”手里的黄符在空中漂浮，几次转动后排成了两边三张的队形。
　　她嘴边带着轻笑，“我要来了。”
　　林殊自认为厉害的政法，被她轻松击破。
　　“速度不行。”她皱了皱眉，随即松开，“还是有进步。”
　　她让林殊坐到自己身边，抬头望着躲在云层里的太阳，“其实你不用这么努力，现在这个时代，已经不需要你们降妖除魔了。”
　　“这是我们应该要做的，我们是天师。”
　　“真是固执。”她说：“天师又如何，我都不出去杀人了，你们有什么用？”
　　被她说的一时语塞，他干脆不说话。
　　“你这么可爱，真想捏一捏你的脸蛋。”她笑着嘴里露出一颗小虎牙。
　　林殊纠正她话里的错误：“男生不能说是可爱，应该是帅气。”
　　看着他一脸认真，寻桦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蛋，林殊被吓到了，往后一躲，摔倒在地上。

　　3.
　　“之后呢？”我问。
　　“不记得了。”
　　“你只是说了个开头，是没有办法写在妖怪录上的。”
　　她说:“那我再想想。”
　　过了一个小时，她才缓慢睁开眼，“我记起来了，从那天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他了。”
　　我一惊：“没有再见到了？”
　　她点点头。
　　那天林殊回去之后，被族里人知道了，被罚几个月不能出门。再上山，山顶的积雪已经融化了许多，寻桦住的房子和她人都不见了。
　　虽然才认识不久，但这些天被关着的日子他一直想见到她。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做梦的时候也会梦到寻桦，她坐在山顶的窗户上，穿着古代的红色长袄，对他浅笑：“你来了。”她拉起他的手，他记得她的手常年冰冷，喜欢红色和雪。
　　他还看到，她哭了。
　　她的脸就在他的上方，眼泪从眼眶溢出来，滴到了他的额头上。
　　他想触碰她，可双手没有一点力气。
　　“林殊，”她说：“来世等着我。”
　　他看到她在山上等了几十年，等到了之前和她说话的男人林场，他说着要消灭她的话，却发现了她是祖先的夫人。
　　从那之后，他没有再上过山。
　　林场知道他都想了起来，“你是‘他’的转世，我之前不让你再去山顶是因为我怕她会伤害你。你的上辈子就是为了保护她。”
　　雪花洋洋洒洒落满了山顶，他也住在了山顶，他像她一样，在等待着她。

　　4.
　　“你为什么不去见他？”
　　“想着，反正还有下辈子和下下辈子，这辈子就到此结束才好。”
　　我是在家门口碰到的她，她浑身湿透，怀里还死死抱着一个箱子。那箱子里装着的，是她同我交换“资格”的礼物。
　　她来这里为的是让我把她和林殊的故事写到妖怪录里，记到里面的妖怪无论再过多少世都可以再见。
　　我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你还有三个小时，可以和他道个别。”
　　看着她急忙飞走的背影，一头青丝发从尾开始有了变白的迹象。那是她妖力在渐散去的迹象。
　　对她来说一世远远不够，特别是见到往昔的爱人之后。
　　我在物是人非里继续爱你。
　　我落笔写下最后一句话，院子里的梅花开了，鲜红的花朵一时之间像燃烧的火焰开满了整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