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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青山俯首 ...

  •   “景淮,你把我那三卷本的《升仙传》收到哪里去了?”玉沧溟下意识地叫人,然后很快反应过来,景淮已经早就离开了。

      “青……”对了,青梧昨天刚禀告过要下山执行任务,下个月才能回来。

      唉——我真是糊涂了。玉沧溟长叹一声,继续在书架间翻找,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能提前体验到孤寡老人的感觉了。

      找了半天没找到想看的话本,只翻出来一本陈旧泛黄的《庄子》,玉沧溟打开看了几眼,终是觉得无聊。

      与其困坐在这里无聊,不如去找大师兄聊聊天。这样想着,玉沧溟丢下《庄子》便御剑飞往了岱峰,径自去了掌门府邸。

      外头下着雪,将青翠的山峰染上了白茫茫的一片。玉沧溟带着满身清寒雪意找到安黎元的时候,他正在与段辛对坐下棋,静室内燃着温和的檀香,一圈儿细细的青烟自黄铜香炉中缓缓升起。

      “参见大师兄,大师兄好雅兴啊!”

      段辛瞧见玉沧溟来了,神情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行礼,“玉师叔?!”

      “免礼免礼,你坐下继续,我就是来找师兄说说话,不打扰你们下棋。”

      玉沧溟一边将弹起来的段辛按回座位,一边打量了一眼棋局。安黎元执白子,段辛执黑子,棋盘之上白字颓势已显,黑子只要有条不紊地步步紧逼,白子必输。怪不得段辛下棋下出了一脑门的冷汗,原来是怕赢了他师尊不好下台。

      安黎元敲了敲棋盘示意段辛把注意力收回来,自己却侧头去看玉沧溟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非得有事才来找你吗?大师兄未免把我看得太没良心了。”玉沧溟一屁股坐到了安黎元旁边的凳子上,一幅委屈的样子。

      安黎元纵容地轻笑一声道:“景淮走后,你这些日子都无精打采的,多出来走走也挺好。”

      玉沧溟:“只是两个徒弟都不在,我有些闷罢了。”

      “景淮的天赋根骨实属难得,你若是舍不得他倒也无妨,明年就是君山弟子大选,你再多收几个弟子就是了。”

      “谁说我舍不得他?”玉沧溟立马反驳了安黎元的说法,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又补充道:“我才不收新弟子呢?我本来就不是教育人的料,有这两个都够我操心的了。”

      安黎元不过随口一提,也没真打算促成什么,听玉沧溟反对也不再多言,专心对付起了眼前的棋局。

      玉沧溟盯着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看了半晌,直觉看得自己头昏脑胀,视线落到对面的段辛身上,他顿时起了一点儿促狭的小心思。

      “大师兄,我才懒得调教新弟子,你要是真大度,怎么不肯把段辛让给我当徒弟。”玉沧溟阴恻恻地盯着段辛,“我看他资质就很好,人也懂事能干。”

      段辛正在想招,闻言惊得手里捏着的棋子都掉到了桌子上,他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推拒:“玉师叔,这玩笑可开不得。”

      “你听他胡说。”安黎元却是稳坐钓鱼台,仍旧波澜不兴八风不动。

      玉沧溟捉弄了段辛一番,心情好了许多,朗笑出声,“哈哈哈,瞧把你吓的,谁不知道大师兄离不了你,我要你他也不肯给的。”

      段辛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干笑了两声附和道:“哈哈,玉师叔真幽默。”

      玉沧溟闹完安静了一小会儿,又忍不住打扰安黎元。

      “师兄,我今日读了一则寓言,讲的是一个名叫庄周的人,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悠然自得的蝴蝶,醒来之后不知道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自己。不知作何解?”

      安黎元在黑白之间落下一子,随口回道:“这是《庄子·齐物论》里的寓言,‘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讲的是人生变幻无常的道理。你根基尚浅,勿要多思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想得太深反而容易误入歧途,影响修行。”

      玉沧溟点点头,接着问:“那师兄觉得,身处其中的人,如何得知自己所在是真实的,而不是一场幻梦呢?”

      安黎元皱了皱眉,想不明白玉沧溟为何突然执着地追问一则寓言,但他还是认真地回答:“我所在者,即为真实,目不能见,则是虚妄。”

      我所在者,即为真实。安黎元的这句话令玉沧溟听后如醍醐贯醒,灵台顿时一派清明。长久以来他都为自己穿书一事不解,如同梦蝶的庄周一般分不清自己所在是真是幻。

      所谓“我所在者,即为真实”。那是不是说,他现在在书里,书里的一切对于他而言便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现实。

      是了,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与这些真实的人物产生了这么多纠葛,又怎么可能一直把自己当局外人,把身边活生生的人看做是虚拟的人物呢?玉沧溟恍然大悟,既然无法回到他从前的现世,那他在此间世界,就是原来的玉沧溟了。

      玉沧溟陷入了沉思,良久都没有再出声打扰两人的棋局。不知过了多久,他耳中听见“啪”地一声脆响——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紧接着他回过神来,发现安黎元已经反败为胜,赢了这一局棋。

      段辛:“师尊真国手,弟子甘拜下风。”

      “方寸棋盘间变化万千,隐藏着无穷的真理。先手强势者未必能一直保持,辛儿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安黎元一边说,一边将棋盘上的白子挑出来,丢进棋篓子里。

      段辛谦恭低头道:“弟子受教了。”他本来还在为难如何不着痕迹地假装输给师尊,没想到后面师尊显露锋芒,直接杀了他个片甲不留。

      “掌门——”门外有人禀报。

      安黎元道:“进来。”

      “启禀掌门,青山掌门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知道了,”安黎元的动作不紧不慢,仍旧十分有耐心地分拣棋子,“你先请他到议事厅坐等,本尊稍后便到。”

      那弟子领命退下,玉沧溟一脸疑惑地发问:“青山素来与我君山不来往,为何青山掌门会突然光临?”

      段辛:“玉师叔有所不知,青山大弟子秣阳入魔,屠戮了同门的三个师弟和一个小师妹以及数百精英弟子,然后叛逃了。青山遭此大劫,莫掌门誓要将叛徒秣阳格杀,可是前去缉凶的长老们纷纷受挫而归。据说是有一黑衣的世外高人出手,救下了秣阳。”

      “他能求到君山来,想必当真是无计可施了。”安黎元淡淡地说。

      青山剑宗乃是千年剑宗,底蕴深厚,算起来如今的君山勉强还能说是青山的支脉呢。所以封魔大战之后,老天尊一力主张与四大仙们联合成立了仙盟,九成的仙门门派都加入其中,以图仙盟庇护,而青山剑宗却高傲地独立于外,不肯加入。这些年来青山威势虽大不如前,但风骨未折,从未有一次请求过仙盟的帮助。

      “是,弟子得知青山剑宗在修真界大规模扫荡追拿秣阳已经一月有余,但仍旧一无所获,那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了。”段辛说着忍不住看玉沧溟的反应,说起来此事起源和他还脱不了关系呢。

      “原来如此,那师兄去会客,我就先回去了。”玉沧溟不想面对青山掌门,起身便要先行离开。

      “且慢,”安黎元开口叫住了他,“秣阳入魔跟你有何关系?说到底只能怪他心智不坚。你为何要躲莫景同?”

      迁怒乃是人之常情,玉沧溟对此早有体会,那位莫掌门横遭此祸,悲痛之下迁怒自己他也能理解,所以才想避开不见。

      最后安黎元一锤定音道:“走,我们一起去议事厅。”

      玉沧溟陪同一起到了议事厅,青山掌门已经到了,正坐在位子上等待,身后还站了两个年轻的青山弟子。

      这是玉沧溟第一次见到青山掌门,只见他头戴太极双鱼冠,身穿青色广袖道袍,从外貌看起来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长相儒雅温和,蓄着山羊须。

      或许是连日来遭受打击的缘故,莫景同的神情间有些憔悴凄惶,他一听安黎元到了,立马起身相迎。
      “见过安盟主。”莫景同带着两个弟子率先行礼,他开口的称呼便表明了他的来意。他今日来见安黎元,见的不是君山掌门,而是仙盟盟主。

      “见过莫掌门。”

      以段辛为首的君山弟子纷纷躬身回礼,玉沧溟也从善如流地弯腰下拜。

      安黎元:“莫师兄是稀客,切莫多礼,请上座。”

      双方打过招呼,各自坐定。

      莫景同的来意一如之前段辛猜测那般,但他不好开门见山直说,便想着东拉西扯几句。然而他和安黎元并不相熟,一时间又不知道起个什么话题,正思量便注意到了安黎元身旁的玉沧溟。

      和段辛等其他身着灰色道袍的亲传弟子不同,玉沧溟穿了一身素白的修身练功服,腰上用赤红色的宽腰封束着,颇为干练清爽。他容貌出众,气质也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弟子,就算与君山大弟子段辛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隐隐能压他一头。

      “这位便是老天尊的关门弟子吧?”莫景同开口,果不其然将玉沧溟当作了开场话题。

      玉沧溟被点中,心头一紧对上了莫景同打量的目光,出乎意料的是这位青山掌门的探询中并没有怨恨之意,反倒有几分赞赏与肯定。

      安黎元也偏头看玉沧溟,笑道:“正是九师弟。”

      “当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听说你还是天生剑骨。”莫景同望着玉沧溟,神情平和地说:“小小年纪便有元婴巅峰境界,怪不得我那逆徒一而再地输给你了。”

      说到秣阳,莫景同的面上难掩悲愤之色,但是却极为克制,并没有对着玉沧溟发泄他的恨与怨。

      安黎元适时开口安慰,“青山发生的不幸,本尊也略有耳闻,莫师兄请节哀。”

      “其实我此来正是为了寻求盟主的帮助,请您以盟主之名发布四海追击令,缉拿人魔秣阳,为我青山枉死弟子讨回公道。”莫景同态度卑微,他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说出来都用了极大的勇气与克制。

      想当初他师尊离世之时,遗令青山后世弟子世代不得向君山低头,青山永不加入仙盟。若非实在走投无路,莫景同也不愿违背他师尊的遗愿来向仙盟求助。

      “这是当然,仙盟定当义不容辞。”安黎元克制着自己,没有流露出喜悦的神色来。莫景同的这番请求,无疑是承认了仙盟的权威,同是也是向君山彻底的低头。

      “莫师兄请放心,本尊向你保证,一月之内必让人魔伏诛。”

      “当真?”莫景同死水一般的眼睛里又升起了一丝期待和希望,随即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没等安黎元回复他,便又另起了个话题。

      “盟主太客气了,无能老朽怎当得起您师兄称呼。”

      “家师与令师,曾为同门师兄弟,我年纪资历又在莫师兄之下,理当敬称。何况除此之外,还另有一重缘由。”面对失败的对手,安黎元没有表现出分毫的倨傲来,反而越发谦恭,这让惶惶不安的莫景同心下安定了不少。

      莫景同:“哦?什么缘由。”

      安黎元:“数百年前,我初入仙门,曾去过青山拜师,只是天赋一般未能入选。当时曾远远地见过莫师兄一面,莫师兄应当没注意到我。”

      安黎元说着回想起了那段经历,彼时的青山剑宗,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剑宗,所有剑修的梦想之地,他自然也不例外。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满怀壮志地投入青山剑宗,通过了层层选拔进入亲传弟子的面试。

      九层高台之上,莫景同就站在上一任青山掌门身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面待选的新弟子们。那时的莫景同是青山首徒,万众瞩目意气风发的少年英才,无数剑修的榜样。当时的安黎元,最大的期望就是能被选中,日后见到莫景同可以称呼他一声师兄。

      时移事易,造化弄人。谁能想到两百年后处境颠倒,换成了高高在上的莫景同卑微地恳求昔日的无名小卒。

      莫景同听他这么一说,认真回想了一番,却还是没想起来。

      “唉——”莫景同长叹一声,有些自责地感慨:“惭愧,师尊将青山千年基业交到我的手上,我却……”

      安黎元安慰道:“人世兴衰都是自然之理,又岂是莫师兄一人之过。”这话也没错,莫景同只是个中庸守成之辈,他们青山从上任掌门开始就已经在走下坡路了,而且可以预见的将来,下一代会更加一落千丈。

      安黎元心想:看来我这一步棋,走得甚妙。

      当时灵剑大会秣阳突然跳出来挑战玉沧溟,他也曾为之悬心,幸而玉沧溟不负所望地再次胜出了。通过这件事情,安黎元看出了秣阳心性中的偏激,便借之后探视之机,给秣阳种下了心魔劫。

      心魔劫是他在封魔之战中,与心魔缠斗所参悟出来的秘术。当初群魔为祸人间,最厉害的是天魔,最难缠的却是心魔,无他,概因心魔能洞察人心,引发人心底潜藏的恶念而已。

      安黎元便是从心魔的特性出发,研究出了心魔劫。中心魔劫者,常见幻想、出现幻听,时常能感受到并不存在的窃窃低语在耳边,激怒、蛊惑、扰乱中术者。心魔劫以此放大中术者心中的负面情绪——怨恨、贪欲、暴怒、杀戮,最终令人深陷谵妄,轻者阻碍修行,重者道心尽毁。

      安黎元给秣阳种下心魔劫,本意只是毁掉青山最有声望的大弟子,他也未曾想到秣阳如此出息,竟然生人入魔,一日屠杀数百同门。

      莫景同座下五个弟子,如今死了三个,最有天分的秣阳又入了魔,青山再也没有与君山争锋的资本了。青山的威望因此一落千丈,日后修真界中再有人提起剑宗,便只有他们君山剑宗。

      能有此结果,也多亏了有玉沧溟,否则君山年轻一代的弟子里,无人能压过秣阳,更别提创造出让秣阳陷入执念的契机了。若无此番变故,青山虽然颓势已显,但根基深厚,绝不会一二百年便败落至此。

      这便是天才的作 用了,像玉沧溟这样的惊世之才,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他的存在本身便是对其他门派的威慑。倘若一个门派的新生力量里有这样的人,便意味着这个门派有光明的未来,否则哪怕掌门长老都是化神修士,这个门派后继无人,也迟早走向没落,就像青山一样。

      安黎元又与莫景同寒暄一番,将人送走,随即以仙盟盟主的身份发布了四海追击令。

      当初他察觉到了青山发生的变故,第一时间追踪到了秣阳,将人救下,就是预备着如今的后手。要是当时秣阳便被青山长老顺利诛杀,哪有今日青山俯首的结果。

      而秣阳此时的藏身之地,安黎元再清楚不过。只要令人装模做样、声势浩大地在各处搜寻一番,然后顺理成章地把在东义县养伤的秣阳抓出来,就地正法。届时仙盟的声望,兴许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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