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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零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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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明}
我走在街上,撑着伞。
真是后悔死了,在下雨天说分手,这样一来,就算是我这种没什么文艺细胞的人,也会觉得有点伤感了。
打开手机,打开数据连接,看着那慢吞吞的2G网络运作着。点开□□,看着缓慢加载的程序,又是一阵难过。
因为我看见了顾晓曼的消息,不论有没有网络,她和我的聊天都是被置顶在聊天列表顶端的,永远能被第一时间看到。而我给她的备注是:
女神。
放暑假之前,我跟顾晓曼商量,这是我们本学期最后一次做同桌了,不如留个纪念,为对方做点什么吧。顾晓曼这小丫头一看就是那种正正经经受过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教育的好少年,三观那叫一个正,皱着眉头说:
“你想干嘛?要钱没有要命也不能给你我还没写完作业呢!你那游戏点卡自己赚钱买去,我可帮不了你!”
我晕,你当我是趁火打劫的强盗啊?除了钱就不会要别的了?这也忒看不起人了。我怒火往心头涌啊,张嘴就嚷: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那种人吗?就算强盗我也是只盗心不盗人的,ok哪有那么low(低级)啊!”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说的是什么……只盗心不盗人,把个顾晓曼羞得顿时一片绯红上了脸颊,慢慢把头滴进书堆里去,大有不做完作业不抬起来之势。
本来我应该伶牙俐齿纠正一下,或者打个哈哈,或者胡搅蛮缠混过这件事去,可是刚张开嘴却发现嘴巴里干得可怕,仿佛被人扒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寒风呼呼地往里面灌,于是从喉咙一直凉到心底。
然后我就忽然想到顾晓曼主编的那期校刊,一篇连载小说开头的那一句:
他心里有个荒原,只有寒风哭号,枯树暮年。
校刊我每期都看,当然是因为顾晓曼的职务之便——她总是能拿到样刊——但一般都是只看她写的稿子,那次顾晓曼临时顶上当了主编,从文学社回来的时候那叫一个飘啊,走路跟踩了棉花似的。虽然我当面表示了本书圣博览群书不需要读小孩儿编的幼稚作品,但是趁她不在,还是把每篇文章都细细读了一读。记忆深刻的就是那一篇题目为《荒原》的,讲的似乎是一个男高中生对生活的迷茫,对学业是否要继续下去的犹豫什么的,当然其实最惊艳不过是第一句:关于他心里的荒原。
总之我就是忽然不想说烂话了,只因为说了一句无意中的真心话。
于是我跟顾晓曼很认真的说我们互相改改□□的备注名吧,都是名字的话太疏远了,我本来觉得她会拒绝说现在这样就挺好,没想到她同意了,说我们改成什么呢?我一时语塞竟想不出来,谁知她倒是眼前一亮,跟我说要不你给我改成女神吧,我说哇塞难道你要给我改成男神?她说,呵呵……
我记得我当时的语气,很夸张:
“哇靠!你得了便宜还不卖乖!什么人啊!”
顾童鞋无辜地眨眨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难道我不能做女神吗?”说着还十分妩媚地撩一下头发。
我承认,我确实被她的动作“撩”到了哎……其实想想也是,顾晓曼在我们班怎么也是班花级别的啊,成绩班里前十,长着一张颇有现代美的脸,清水出芙蓉的那种。
而我呢,成绩在二三十名徘徊,长相一般,爱打游戏,战绩也不是我们那帮人里最高的,到底有什么资格能让她备注成“男神”呢?
我们班的每个人吧,平时大家都肯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第一名从来不会自视甚高,最后一名也不会人缘很差。顾晓曼前后左右,包括我,都是一群男“学渣”,虽然她平时跟我们都是有说有笑,但是总有那么一个瞬间,也许是上课的时候她回答出了一道难题,或者写作业又快又好刚写完就被学渣们一抢而光拿去抄,又或者是她听到认真处,眼睛里闪闪发光像是有小星星闪亮的样子,都会让我感觉到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她在努力也在变好,我在沉迷也在堕落,我们是在,渐行渐远啊……
然后我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她每天都会抹护手霜,所以我摸到的肌肤有一点点湿滑,我仿佛闻到那股虽然很普通却仿佛独属于她的味道,我强行和她十指紧扣,把我们的手放在座位以下,这样就没有人能看见。
可她知道,我知道。
谁知这小丫头的手比我还有劲,指甲死死抠进我手心里,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表示了,只好更用力地回握她,于是我们的手不像牵手到像是打架,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我侧脸看看顾晓曼,她右手稳稳地执笔,飞速抄着知识点,字迹却已经有点龙飞凤舞了,像是急于快点结束作业一样。我情不自禁,嘿嘿笑了两声。
我这么一笑,顾晓曼啪的就扔下笔,气呼呼地说:“不写了,太难不会!”
她扭头,突然吐吐舌头,冲我笑了一下。
“行啦,给你改备注喔。”
顾晓曼同志,你知道你笑起来好看么。
我们一直拉手到下晚自习。我们轮流把两个人的手放到彼此的腿上,好像要把对方的手认清似的。
可是等我千辛万苦回到宿舍偷偷摸出手机一看,她给我发来的截图上面备注赫然是:
男神(经)。
什么嘛!我强烈要求把括号去掉!这样不还是等于在骂我嘛!
顾晓曼肯定是临到要改备注心里又纠结了,于是变卦,她性格就这样,我也没办法,也不用在意,早就习惯了。而且转念一想,好歹是在括号里,所以也可以忽略不记嘛。
所以我干脆利落就把她的备注改成“女神”。
这个备注在雨天具有神奇的魔力,一下子把我拉回到漫长的两个月以前,我惊异于记忆居然那么清晰,可是正因为太过清晰,连让人涂改模糊的机会也不曾给,此时反而徒增伤感。
一个世纪过去,刷新终于结束了,简阳的消息丝毫不出意外地跳到我眼前:
你在哪呢?
我在哪。我在繁华大都市,富贵温柔乡,正开着玛莎拉蒂要去接我的妞儿我们好一起享用烛光晚餐。我的世界没有你,你滚吧。
你滚吧。
手指几乎毫不犹豫地敲出了这段文字,毫不犹豫地点了“发送”。
突然,有一辆车经过,溅起的水花差点溅到我裤腿上。我忙着躲开水花,然后来到顾晓曼可能会下车的那个公交车站,在站牌下避雨。
等我安顿下来再掏出手机,简阳还没回复,哇塞太好了!我颤抖着手机想撤回那条发出去后过一秒再看都会觉得不合适的消息,结果□□冷漠地提示我:
发送的信息超过两分钟,不能被撤回。
什么?
再来一次。不可能啊!再点一次试试……
靠,真的撤回不了了!
完蛋。
我好想死啊怎么办谁有菜刀吗?等一下如果手机足够坚硬的话拍在头上是不是也可以?
绝望地闭上眼。
现在只能希望简阳迟一点看见消息,也许我有机会再发几条把这个刷上去什么的?
不然的话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肯定受不了吧,我居然叫她“滚”……开学我肯定会死的很惨,她身上的香水味也能把我熏死啊。
我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为了阻止我胡思乱想下去,我决定看看别人都在想什么。冒着流量用光的危险,我打开□□空间手指不停地从上到下滑动。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有东西出来了,是梓七夕的“伤感说说”:
是零度吗,从来没有如此冰冷过呢。
要在以前我肯定面露鄙视地把这条说说刷下去,但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我开始有点理解她发这些说说的用意了,也有点理解其他人。
“撕心裂肺追星族”,他们大概是真的很喜欢那些穷尽一生也追逐不上却能一直沐浴其光的偶像吧。
“矫情兮兮伤感族”,他们大概有某个瞬间心里真的有所触动吧。
“毒句装酷惹人烦”,他们也许真的希望自己被警醒,然后振作起来吧。
从不发说说的看客,我呢?大概其实嘴上不屑也从不点赞,却在狂热的刷屏中潜移默化地被他们影响着吧。
今天是零度么?
好像真的是零度呢。
不知何时天已经昏暗下来,可按照以往,在这座北方城市里不到八点的夏天天永远是亮的。而今灰暗,只催得人们更加渴望回家,寻那一盏永远温暖的灯。
我突然有点怀疑,怎么简阳没再回复顾晓曼也没有说话呢?简阳是不是生气了,而顾晓曼,是不是根本就不会来?她是不是认为我说的话只是个玩笑,或者我的语气过于严肃把她吓跑了?一连串的问号从我脑中源源不断地冒出。
刺眼的车灯闪过,我下意识抬头一看,街道那边缓缓行驶来一辆公交车,可是现在太黑了根本看不清楚车里的乘客啊。我努力眯起眼睛,唔——
忽然这一刻,眼前一亮。
所有的路灯在同一时刻一起亮起,像天上的星星同时眨了一下眼睛。我词语匮乏描绘不出来这一幕的震撼,只觉得眼前都被点亮了,一瞬间这个城市温暖起来,不再冰冷,雨丝仿佛被光所侵蚀在空中灰飞烟灭,人们谈笑着穿过街道,一举一动都镇静从容不慌不忙。更重要的是,在那辆公交车上,我看见了顾晓曼。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时双手紧紧扒着车窗,整张脸都贴在车窗上,好像圣诞节前夜路过礼品店橱窗那样,看着精美又昂贵的礼物。她竟然大改在学校的万年不变马尾辫形象,把头发放松地披散下来,光泽的发映着霓虹灯光分外流光溢彩。
不得不说,她散下头发之后,更……美了。
可是她又那么渺小。就像我一瞬间掠过心头的感受,她只不过是一个在礼品店橱窗外羡慕地探看的小女孩儿。是的她不小了,是校刊记者优等生了,可是她还是很“小”,因为她心里其实就是个小女孩,还会对这世界抱有期待,希望会有奇迹发生,她只会温柔,也许她有时暴躁易怒,但对于这世界,她始终态度温柔。
张子明你他妈就是个废物。我心里恶狠狠地骂自己。你算什么东西。你在描画她,你描画的不也就是你自己吗?她才十六岁你不能毁了她也毁了自己你知道吗?面对这个世界你们都太小了,根本没有经验,就跟打游戏一样,你根本不知道哪个装备好哪个地图通关经验多哪里的怪兽最容易对付。你根本不知道。你就是随便在游戏里找了一个同一工会的玩家,然后你们开始一起打怪一起玩,但是你们根本没有经验因为你们才1级,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不多掉点血多被杀几次,你怎么知道你们配合能不能默契?你怎么知道你们会一直所向披靡?
梓七夕真的说对了。那次Memory喝完咖啡她在留言墙写的那句话,你一直把它尘封在记忆里现在你可以拿出来了。
你的爱很好,可还得看她该不该要。
现在就是,她不该要,甚至你都不该给。
懂了吗?
这回懂了。
可是你还是给她带来了这一年,这不完美的一年,她气过哭过恼怒过,累过痛过埋怨过,这一年她是你的女孩儿,可是你没能好好让她快乐。
“怕什么,生活本来就是如此多娇嘛。”
我自言自语,然后撑起伞向她跑过去。
{顾晓曼}
我从出生到现在这16年的人生,一句话概括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比如此刻,尽管天色渐晚细雨濛濛,我还是赶上了末班车;尽管要跟某人做一般来说结果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事,但我们俩居然因此获得了一次单独“约会”的机会。
老天真是待我不薄啊。
我平时的性格还是比较急的,最难熬的事情就是等待。但今天,自从坐上公交车,我就希望这辆车永远永远也不会到站。实在不行也要开上几十分钟,几个小时,才到站,好让我有充分的时间思考跟张子明见了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第一个动作该做什么以及后续的种种。
愁绪满怀无释处啊!我不知道从哪想起了这句诗,貌似是七夕的朋友圈吧。
想到七夕,突然好奇她的“伤感句子”更了没更——不对,我怎么跟着张子明管这个叫伤感句子啊,明明就是很文艺的句子,这么一叫到像是贬义的了。我摇摇头,暗自好笑,一边掏出手机打开了□□,万幸的是没有任何人给我发消息,可以让我清净一刻。
打开空间,第一条就是七夕的句子:
是零度吗,从来没有如此冰冷过呢。
嗯,并没有看懂啊。现在天很冷吗?虽然下着雨可能给人降温之感,但实际上下的还是毛毛细雨,再加上酷暑不会轻易消退,因此此时短袖在身也不觉得怎样。
还是我没有理解这句子的深意呢……不行不行,一个月没做校刊,赏析文字的功力大大下降了呢。看来不能沉迷手机啦,要多读几本书。
刷完空间又没事干了,我忽然发觉我两脚发软,两腿发酸,一会儿要下车的时候可能站都站不起来。摸摸胸口,心跳地好快。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急切地想逃离什么,却又没有力量支撑自己的信念。我的天啊,我是怎么了?
手机震动两下,吓得我差点把它摔下地,竟然是白格的消息:
“快看窗外!”
什么?
我还没法应过来,下意识地转身向窗外望。窗外有什么?电影剧组在拍摄?明星路过?抢劫案发生?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又噗哧一声笑出声。怎么可能,白格会是那么无聊的人?
在我眼前是一片灰暗的轮廓,高楼大厦,街道商店,皆像被浓雾所笼罩,看不真切。雨丝清新这世界,却又难以完全洗刷污垢。于是望去仿佛是一片迷茫的荒野,没有艳丽的眼色动人的景物,只有你自己知道的东西沉淀在心底。
可是忽然荒野被点亮,被灯光,又没有任何违和感。因为是那样的黄色,不是昏黄,是暖黄。万千路灯在同一时刻亮起,像星星慢慢睁开眼睛,然后宇宙就被亮光充满,也许它们有远有近有大有小有亮有暗,但它们心有灵犀,它们同时闪耀。
是神迹吧。一定是的。
不知不觉我把头紧贴在车窗上,真的好不舍啊,整座城市的灯光亮起时那种一瞬间落地的感觉,仿佛有一股暖流从眸子流入身体,沉到脚底,似乎少了一些忐忑多了一份从容。
钟山古刹不曾给我的,它会给;香云缠绕不曾给我的,它会给;虔诚祈祷不曾给我的,它会给。
如果世界上有一个瞬间是这样的感觉给你,那么,它一定可以被称为神迹了。
我贴到头都痛了我,才发现车已经到站了,车窗外我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张子明。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来了,那么来吧!同桌啊今天咱俩把事情说清楚。
我突然有了一种勇气,可以直面所有艰难险阻,这种不畏一切的感觉很久都没有有过了。
我坚信这一刻的光是为我亮起的,那么好,这个世界还是很温柔。
我以手为梳,梳理两下头发。嗯,形象不错。
掏出手机给白格回复一句“谢谢”,我就下了车。
他撑着伞,站在出口处等我。一阵风吹过,鼓起他的衬衫。白色的衬衫,是那次我间接给他“挑选”的那一件。忍不住再次欣赏我的眼光,真的很不错,如果是那件蓝色的反而不好看了,我是说如果穿在他身上。
衬衫鼓起来就像大鹏鸟一样,我忽然惊异于这个少年好瘦。印象中他好像每天都拿零食当正餐,各种班主任嗤之以鼻深恶痛绝,三令五申不许带进教室的垃圾食品他都吃,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我也吃。我觉得他好像不应该是这么瘦的吧……还是说错觉呢?
可是白色明明是显胖的颜色啊。
我突然感觉到难过。
不是说我之前不难过——大概是太难过了,所以心都麻木了。而现在这种感觉如窒息般再度压来,刚才因为灯光所带来的那点能量荡然无存。
仔细想想“难过”事多么好的一个词:难以过去,难以度过,就是伤心,就是多么的悲哀啊。
对面的人把伞倾斜过来,我吓了一跳,往后一躲。
“喂,你躲什么!”张子明喊过来。
我那种犯了错误就不敢面对别人的毛病又上来了,于是畏首畏尾地说:
“哪有,我以为你要打我……”
“打你?拿伞?你以为现在是什么社会?伞也可以做凶器吗?”
张子明显然觉得很好笑,语气很调侃。
我的心这才有一点放下来,但是仍不敢抬头——索性就将傻乎乎和慢半拍发扬到底吧——傻乎乎地说:
“你突然把伞那么一伸,我哪知道你要干嘛啊。”
我闷着头往前走。反正知道目的地的,一直走就是了。身边的人叹了口气很无奈的样子,然后说:
“我说——”
他停了一下,忽然一根手指伸到我面前戳了戳我的脑门:
“你怎么不说话?”
面前一截白色的旗,是他,横刀立马拦在我前面不让我往前走了。
还真是霸道啊……我撇了撇嘴。
我脸颊上忽然一痛,他竟不有分说拧了上来:
“你还撇嘴!”
“哎呀!”我甩甩手挣脱他,跟他保持住一米的距离。“干嘛呢你!”
他习惯性地眨眨眼睛,然后一脸委屈:“谁让你不理我的,小傲娇。”
小傲娇……我什么时候有这个称呼了!
我体内的战斗之魂熊熊燃烧,当机立断冲上去揪住他衣服就去打他:
“滚!我哪里傲娇了!”
“嗷嗷!”他后背受敌,小平板似的身子颤了几颤,“我错了,姐姐,别打!你这是摧残祖国的花朵啊喂!”
我一个手松,一抹白色从我眼前飞速消失,一阵风刮过,这个讨厌的家伙居然以他百米冲刺的速度,逃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拔腿就追。
我说错了,张子明确实是跑得很快,但他不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跑的,而是以两千米的速度。我前一百米用力追,到后来后劲不足了,只好气喘吁吁地跟在他后面,跑过一条条熟悉的巷子,七拐八拐,终于在前面看到一片温暖的米黄色——
Memory.
张子明几乎是撞进咖啡店的,惊扰了里面零星几个有约的客人。
哼,本小姐可不像你那么智障!
我缓布走近店门,仪态万千地推开玻璃门,看见端淮正在柜台里做咖啡,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嗨。”我笑笑。
“嗨。”他从一堆机子中抬起头笑了笑,我仿佛听见身后惊叹的声音此起彼伏,似乎是那几位客人发出的。
嘿嘿,见过帅哥,没见过帅哥笑吧。
端淮显然对这些声音都已经习惯了,朝楼上偏了偏头:
“张子明在楼上等你呢。这次又有什么事啊?”
最后一句明显是调侃,上次跟张子明见面得时候,有点尴尬,而眼尖的店长大人显然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那又怎样,这次我底气十足:
“我来分手的。没下次了。”
端淮搅拌咖啡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抬起头眯眼,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向我:
“真的?”
“当然了。”我突然生出一点报复的快感,边耸肩边往楼上走,“不好意思以后你的客源恐怕要比之前少那么一点点咯。”
我特别、特别希望此时端淮看到的是一个霸气外露的背影。
而不是一个孤独的、失落的、很累很累的女孩子。
但很可惜,“而不是”后面的,才是真是情况。
我登上二楼,发现整层楼只有VIP阅读区亮着灯,张子明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一见我来了,立刻双手交叉做十字防御状,大呵一声:
“哈!你要干什么!”
我拢拢头发,猛扑过去:
“张子明你害我跑了那么长的路!还骂我!你完了!”
我左右开工,哈哈气就往他身上挠去,他怕痒啊,我知道的。
我俩在沙发上滚做一团,幸好我本来就是散着头发,不然真的头发要成鸡窝了。
我俩站得正憨,忽然有人上楼,于是两个小疯子一秒坐正。原来是端淮亲自送咖啡来了。
他穿着简单的粉色衬衫牛仔裤,手里托着盘子,上面放着两杯咖啡。
我很矜持地说:
“谢谢!”
张子明大大咧咧地说:“谢谢端老兄!一会儿我付钱啊!”
端淮并不在意,嘴角微微扬起,看着我俩一副了然的样子,下楼去了。
我和张子明对视,良久,不知是谁先开始,就那么嘻嘻笑起来。
我们越笑声音越大,越笑声音越大……最后我不得不拽一张纸巾擦眼泪,张子明捂着肚子倒在沙发上。
我索性也躺倒在另一张沙发上,痛快地笑着,直到够。
渐渐地,笑声停止了,二楼重归寂静。
我小声说:
“真好啊。”
“是啊。”一向自称耳聋眼花的张子明老先生,这回可是把我的话听清楚了。
“真好……”
我抬头,目光穿透天花板。我好像看到天空中的星,孤独而恒久地在漆黑宇宙中发光发热。宇宙很大,星与星之间很远。但是只要能看见彼此的光,它们就不会心生绝望。
时空倒转时光流逝,我恍如置身于茫茫宇宙,斗转星移,这一刻我和张子明在一起。
我隔着茶几,向他伸出手。
他注意到,立刻也把手伸过来。
我们就这样,如同手术前的两个病人,互相安慰似的,笨拙地伸出手想要拉在一起。
我牵上他的手,他的手冰得像零度。
楼下放起了歌,这在以前是端淮的“金曲怀旧”时间,今夜他却放了那首他自弹自唱自编的《云端》。
万物凋零云影掠过
我心枯萎你掠过
生长在万木生春的季节
却假装懂得千红成烬的寂灭
何曾停止过的追寻
不过是迷茫阻隔
云影掠过那时少年你我相逢云海山巅
有情有义有歌有约总能再相见
而今千山万水走遍发觉世界只是一点
无悲无喜无畏无惧不会再思念
长歌一曲短笛暂闻仅为纪念
回头再忆是苦是甜还要等到明天
明灭曼妙 光影重叠
苦辣酸甜 前路也艰
…………
手的姿势有点难受。我翻翻手腕,握住张子明的手,于是我们现在是在“握手”。
他看向我,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但他总要出人意料:
“那白格是什么回事?”
我吐吐舌头:
“表弟啦!我小姨家的。”
“那你还气我!”
“我没有啊,你自己要误会的。”我死鸭子嘴硬。
“以前小学的对象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早就不联系了,人家看不上我。”
“那怎么可能!就他!”张子明下意识退口而出,然后意识到不妥连忙把口掩住。
我暗自好笑,又有点窃喜。
“该我了,你跟简阳啥情况?”
张子明手心凉嗖嗖的:“回去马上一刀两断,我保证!”
“还能做朋友吗?”
“绝对不能!老死不相往来!”张子明左手握拳放到太阳穴。
“我是说我和你……”我一脸黑线。
他忽然把我拉起来:“当然了,我可还没有放弃哦。”
“那么,一起努力了!”我笑笑,轻轻凑过去,他胳膊拢过来,慢慢抱住我。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闻到一股草木的清香。
过了有那么一分钟。他在我头顶小心翼翼的问:
“还会喜欢别人吗?”
我送他一个字斟句酌的答案:
“现在还小,不说喜不喜欢。”
喝完了咖啡,我们走出咖啡店,临走前,我郑重对端淮说:
“谢谢。”
他皱皱眉头:
“傻丫头,跟生离死别一样。”
走出memory,我抬头看天。月亮被乌云遮住了。可是你知道吗,没关系,因为月圆月月霁,云散云聚,皆有定时。但只要我们还在这里,不管云影是明是暗,当它掠过,我们都有勇气微笑,直到最后的最后。
终点不是再也不见,而是再次相见。
就在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