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随清平》来无迹

3、初来乍到

　　瞿家的父女关系，怎么说，很奇怪。

　　初来的时候，爹便是这样阴阳不定的瞧人，瞧得我心里直发毛，总觉得这古怪的老头会来个夜袭什么的。看见我的畏缩，他也不接近，只适当地照顾。渴了递水，饿了盛饭，每天三次四次地送药，黑糊糊的药水，对于吃惯药片打惯吊针的我来说，只意味着延长的折磨。心里怕他，加之病得奄奄一息了，实在懒得挣扎，凉了两三次，也就喝了。

　　这个家，四壁徒徒，碗都豁了口，穿的是粗布，盖的还是粗布，絮了棉，勉强不会冻。床板硬得要死，穿的也极麻烦，好在成天地躺着也不用穿太多。可仍是要吃饭的，有进就有出，有吃饭就有排泄，抽水马桶是没得指望了，木桶就有一个，爱用不用。老头一天三遍地来，看见秽物及时清理，屋子里才没有一点甲烷的味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小姑娘还未有月事，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瞿家爹爹想必也很庆幸吧，在我日常昏迷的时候，诸如排泄这样的问题，应该是他下手解决的。不然我早就被屎尿溺死了去，哪里还能像如今这样基本满地撒欢，偶尔长吁短叹。

　　刚来的那时候，白天是不敢哭的，只有在夜里，缩在硬邦邦的棉被里才能稍稍地放半颗脆弱的玻璃心。这房子，很旧，可好像也很结实，夜半也不透半点星光，只有屋顶两个气孔，和遥远的窗户，露一点黑影栋栋。约摸是墙壁不够厚，清晰地听见家里的老黄偶尔呲了牙的咆哮在漆黑的夜里漫漫回荡。老黄是家养的土狗，长一条毛茸茸的狗尾巴，可是从不对我摇。我躲在被子里，拼命掐自己，虽然病中力气不够，但仍是疼痛的，瞿家姑娘还没有养成定时修理指甲的好习惯。就这样掐着，却没有丝毫的用处，这个噩梦就是没法结束。一直到眼泪出来，暖暖地顺着脸颊，流下脖子，一直到枕头里，大约是浸下去了，许久仍湿漉。

　　总是到微曦的时候才能睡过去，稍有一点响动就醒过来，半个月以后，我开始担心，会不会神经衰弱，或者已经神经衰弱。虽然没有听说过神经衰弱也能直接搞成精神病，但肯定的，我已经疯了，或者是这个世界疯了。

　　终于有一天夜里，我又冷又怕，在看到早晨第一缕阳光的时候，很负责任地晕了过去，我不知道晕了多久，没有人告诉我。醒了还是看见瞿家爹爹，他握着我的手，睡着了。

　　后来，我开始忘记事情，有些清晰的记忆模糊了，但一些契机来的时候，仍能很干净地被钩出来。就好像一床冬天的被子，不用了放起来，因为没用，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也不去想放在哪里，但是哪天人提起了，又知道，我有一床这样的被子，在哪里哪里。

　　慢慢地，也能好好地睡了。在习惯了乡村生活之后，终于不再需要想象，在屋外，有一个大型的购物广场，二楼恰好是一间肯德基，通宵营业，霓虹闪闪。戒掉了对夜灯的眷恋，我在此地的生活质量渐渐有所提高。

　　终于，在“我”爹悉心地照料下，我可以走出院子，看一看村人的白鹅，摇摇晃晃地走路了。

　　这时我已不再开口，爹是哑子，我也成了哑子。两个人相对默默。

　　有时候邻居李大娘也过来照料。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很奇怪，我这个爹也没什么看头，我也不是什么好鸟，虽然看谁都兴致勃勃，那是因为实在是没有谁可看，我闷坏了。姑且当她是单纯的热心吧，反正不明白理由，先享受一下，好好地享受一下。

　　等到我不再进药时，李大娘就给我寻了门活计，在这个镇上唯一的客栈门脸前面挪了个地方，摆上一只竹凳，贩卖些许时令瓜果。我于是成了一个自我管理者。但实际上，我是一个雇工，镇上所有农人的雇工。这个地方，根据国史常识，基本的经济政策肯定还是重农抑商。小镇里没有那么强的购买能力，大部分的农产品都直接流入就近的晋塘城。剩下的才交到我手里，卖高卖低全凭我做主，只需将大部分银钱交还雇主便是。

　　这样的工作其实相当的清闲，我学会了用称，学会了挑担子。在一个清晨，随着李大娘见过了那个叫昌顺的客栈的掌柜，王昌顺，便正式启动了我的零售事业。

　　这个王老板是个面貌敦厚的男子，年纪约是三十到四十之间，出于职业习惯，见了谁，都先呵呵地笑上三声。而他的客栈，格局很简单，一楼便是大堂，除了进门口的柜台，全是桌椅；二楼才是客房。典型的古代客栈。就像门口的招牌一样典型。浓重黑底，上书两个金色楷体大字“昌顺”。于是我判断，楷体，在这个地方已经很通用了。

　　这个发现让我很是欢喜，以为这将对我新兴零售事业很有帮助。可当我试图运用时，才发现只有当双方都能书会读才能派了用场。这镇上的居民，竟然大都是文盲。

　　万恶的旧社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