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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年代工厂二三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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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淼是热醒的。
窗帘布料薄,挡不住太阳。
床边的窗户正对太阳,晒得床上的凉席发热。
他伸手摸摸额头,满手汗,还带着点红药水的味道。
一夜过来,手上和膝盖上的伤口变干变硬了,只要不再扯破皮,有个两三天就能好。
陈之翠早就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做早饭,老式豆浆机轰隆隆的声音一阵一阵传来。
楚淼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好后换上洗干净的工作服。
厂里的职工,从厂长到工人,都穿一样的工作服,浅蓝色衬衫配蓝色长裤,衬衫胸口和长裤口袋处都用线绣了公司的名字。
厨房里陈之翠用纱布过滤好生豆浆,又在大铁锅里煮熟了一人一碗端上来。
桌子上还有已经摊好的鸡蛋饼,撒点葱花蘸点酱油,就是一顿早饭。
陈之翠在围裙上擦擦手,看一眼儿子:“上岗证呢?咋又丢三落四的。”
楚淼抬头一看,陈之翠围裙下的蓝衬衫上别了个身份证大小的上岗证,上头贴着照片,写着名字和部门。
他在床角的地上找到了自己的上岗证,别在胸口,上面写了大大的“临时”两个字。
工厂里分了三个小厂,一厂专管发电,二厂和三厂是生产。
职工有七八百,陈之翠是统计,勉强算是管理人员,在厂里另一个车间的办公室上班,得从比较远的北门进去,所以早早就走了。
七点半上班,楚淼吃了鸡蛋饼喝了豆浆,吹一会儿电风扇,磨蹭到七点二十五才出门。
到厂门口正好踩着点进去,大铁门关了一半,看门大爷不耐烦的等着最后一批人进去,咔嚓把大铁门关上,旁边留了一人过的小口子,自己搬张椅子放在岗亭里坐着看门。
车间里轰隆轰隆响,工人们都已经来了。
楚淼老远就看到拿着工作本检查仪表盘的何扬。
和昨天在球场上看到的模样不同,男人今天头发梳得干净又整齐,鼻梁上还架了副金丝边眼镜,站在一堆灰头土脸的工人里头,显得很有文化。
他是天生的衣架子,蓝裤子上系着根黑色皮带,束出结实紧致的腰线,皮带上除了一串钥匙,还别了个BP机,那是领导的标配,权利和金钱的象征。
上半身的衬衫边整齐的塞在裤子里,显得两条腿更长。
土不啦叽的工作服硬是被他穿出不一样的味道。
楚淼低头看看自己露在外面的衬衫下摆,也伸手塞进裤子里。
旁边跟着的工人们看见楚淼,开玩笑道:“张华,你咋比主任来得还晚?”
楚淼没吭声,原主本来就话少,大伙儿都习以为常。
何扬伸手推推眼镜,在考勤表上给楚淼打个勾,低头看一眼他被长裤遮住的膝盖,问:“伤还好吧?”
楚淼点头:“都好了。”
何扬不再多看,冲工人们打完招呼就回办公室去了。
主任走了,几个工人立刻松散下来。
年纪比较大的老黄一向对何扬不大服气:“不就是个大学生嘛?这么拽,还不是仗着他爹是厂长。”
何扬的爸爸何建国是大专生,早了几十年的大专生和现在的大学生一样吃香,现在已经是一厂的厂长,上头比他大的只有总经理。
“大学生可不就是稀罕吗?你看人小张,复读两年不还是没考上吗?”大家伙儿说起大学生,都喜欢拿原主复读的事情举例子,原主早就习惯了。
机器轰隆隆响,车间里也像桑拿房。
楚淼不理他们,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检查一遍仪表上的数据都正常,就坐下来,一边抖胸前的衬衫扇风,一边把原主关于何帆的记忆重新梳理一遍。
何帆和原主差不多大,他妈妈王萍怀孕的时候生了场病,导致他生下来就先天不足,到两岁还不说话,学会走路也特别晚,带去省城大医院看,说是自闭症。
他爸妈花了大力气把他送到市里的培智学校去,念了十多年,每周穿过大半个城市接送,花了大把心血,儿子却还是连一声妈都不愿意叫,每天只会自顾自的玩儿。
他爸妈心灰意冷,初中念完就接回家,白天让他自己在家里玩,中午回去送饭,晚上再照顾他。
那时候王萍偶尔还会上夜班,碰到何建国也值夜班时,就把何帆一起带到车间里。
何帆就是一次被王萍带去车间的时候触电死的。
听说是电灯开关漏电,派出所的人来查,很快就判定是何帆自己不小心摸到了露出来的电线。
厂里有规定,非职工不能进出,晚上看得松,王萍才敢把何帆带进去,出了这种事,他们也不敢跟厂里要赔偿。
一个有自闭症的孩子,平时几乎不和别人有接触,更别说结仇。
是不是可以认为,杀了他的那个人,真正针对的是何建国和王萍?
楚淼在心里列出一大堆嫌疑人,现在还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一切都不好说。
“张华,哥儿几个去撒个尿,抽支烟,你帮忙看会儿呗。”老黄扯着嗓子喊。
工人们经常这样,领导一走就开始懒散,没事就找个借口出去溜一圈。
让张华看着仪表盘,是仗着他们是正式职工,老油条,而张华只是临时工。
楚淼答应了,这是原主的常态。
几个人出去了很久,一直到快十一点饭点的时候才慢吞吞进来,个个身上一股子烟味。
屁股还没沾到椅子,中午休息的铃声就响了,几个人一窝蜂冲出车间。
楚淼落在后面,慢吞吞往外走,食堂里打菜要付钱,住得近的都是自己带着装好米和水的饭盒,放在食堂的大蒸箱里蒸熟,中午带回家去,炒俩蔬菜解决午饭,还能在家睡会儿。
穿过回家的小巷子,楚淼远远的看到楼下的拐角边站了个女的,身材微胖,两边的嘴角微微下垂,看起来不大好相处。
他认出来,这是何扬的妈王萍。
王萍相貌平平,额头扁,下巴宽,有点土气,何建国却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就算上了年纪,也有点风度翩翩的样子。
楚淼的第一反应就是,还好何扬长得像他爸。
王萍心神不宁,左顾右盼,看起来像在等什么人。
楚淼长了个心眼,躲在巷子里偷偷往那边看。
不一会儿,来了个瘦不啦叽的男的,头顶秃了一块,是丁煜的爸丁大辉。
丁大辉是一个车间工人的班长,何帆死的时候,王萍还没调去当统计,就在他们车间隔壁的办公室上班。
楚淼在心里默念:“编号2333,请问我能听到他们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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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到一件相关产品:我是你的小耳朵。使用一次需要30积分,是否使用?】
楚淼道:“用吧。”现在任务还没一点进展,用了说不定能有点收获。
叮——
【已扣除积分30,剩余20。已为您启用“我是你的小耳朵”。】
王萍和丁大辉的声音清晰的传来。
“何厂长最近都好吧?”
“挺好的。你有啥事儿,直接说吧,我赶着回去给他俩烧饭。”
“我也没啥事儿,就是问问,我家丁煜转正的事儿,听说这俩月有指标下来,何厂长咋说?要是丁煜有啥不行的地方,我回去说说他,叫他改了。”
王萍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有点不高兴:“我还没跟建国说,你别急,只要小丁干得好,肯定有机会转正。”
她时不时往楼上张望,不等丁大辉再说什么,就匆匆抬脚回去:“没别的事儿,我先回去烧饭了。”
丁大辉望着她消失在楼道里的背影,朝地上狠狠吐口唾沫,低声咒骂着回家去:“我呸!臭娘们儿,装什么装,婊|子还想立牌坊,活该死了儿子!”
声音消失了。
王萍很想躲着丁大辉,丁大辉骂王萍装,婊||子。
这俩人看起来不像勾勾搭搭的关系,那是纯粹的气话,还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是不是知道些关于何帆的事?
想不通。
背后伸出一只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傻站这儿做啥?”
楚淼猛的回头,却突然往后仰倒。
何扬一手拎着个大西瓜,另一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眼镜片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他经常打篮球吊单杠,手掌厚实,肌肉结实,力气确实大,却也没想到自己轻轻一拍能把这孩子拍倒。
他赶忙伸手去扯,却把男孩一把扯到自己怀里。
何扬:“……”
怀里的男孩身材瘦削,趴在他胸口像只温顺的小羊,鼻间的气息吹拂在他敞开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上,脖颈边缘,又痒又麻,大夏天搞得他汗流不止,口干舌燥。
他瞳孔微缩,触电似的一把推开男孩,往前走两步,离开一段距离:“干嘛呢你!没事往我身上倒!”
楚淼被他推得撞到墙上,浑身无力的靠着。
“你先拉我的。”
何扬一窒:“谁让你一推就倒!”
他往前走两步:“走了走了,回家吃饭去,没空跟你乱搞。”
身后没传来脚步声。
何扬停下脚步,回头看见男孩靠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墙,身子慢慢往下滑,蹲在地上。
“张华,咋了?”何扬往回走,在男孩面前蹲下,捏起那张小白脸,轻轻拍了拍。
男孩长得像他妈,唇红齿白,天天被大太阳晒,也比厂里其他糙汉子白一大截。
小白脸在小麦色的掌心里看起来又嫩又滑,让男人想起早上刚吃的白面馒头和白水煮鸡蛋,饥饿感袭上心头,魔鬼一般的冲动叫嚣着,让他上去咬一口手心里嫩嫩的蛋白。
楚淼道:“饿了。”
何扬又触电了。
他猛的松开手:“你咋知道?”
小白脸抬头,额角挂着几滴冷汗,诧异的望着男人:“我说我饿了,头晕,走不动了。”
楚淼有低血糖,吃米饭的时候不容易犯,吃面食就容易犯,想不到穿越过来,把低血糖也带来了。
厂里上个月发的是面粉,张华一家最近都吃面食不吃米饭。
何扬:“……”
“能把自己饿成这样,你也是够厉害的!”
男人这么说,还是转个身,在楚淼面前蹲下来:“上来吧,哥背你回去。”
楚淼抖着手趴上去,整个人瘫倒在男人背上,跟个大麻袋似的,脑袋垂在他肩上,随着脚步一口一口往他脖颈和胸口处吹气。
男人浑身紧绷,越走越快,手上的西瓜也越晃越快。
他直接走到楼下,三两步冲到三楼,放下小白脸,把西瓜往他手里一塞,就头也不回的走了:“西瓜送你的,昨天对不起了。中午吃饱点儿,下午岗位上不准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