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人物》是鹿

20、二十章

　　正月初八，太阳出来了。
　　许璟躺了近两天，一身骨头都躺懒了，她站在太阳底下松过了筋骨，招呼了一声青荷，喊她跟着自己去大街上逛逛。
　　初八这天的太阳出得暖洋洋，连屋顶上的积雪都晒化了，街上到处湿淋淋的，鲜少有干地儿可走，青荷跟在许璟身后，叠声地嘱咐着她别往水坑里踩。
　　一户人家墙外，在阳光照不到的小角落里堆着一个雪人。那雪人身上披着一块破花布，眼睛是两颗黑色石子，鼻子是一只小红萝卜，嘴则用了几个花生拼成弯弯的、向上扬起的模样。角落里寒气重，雪人还没有融化，栩栩如生很是有趣。
　　许璟凑上去，捡起两截枯枝插在雪人身上，拍手笑道：“有了一双手才更像样子，青荷你快过来看。”
　　青荷担心踏湿鞋袜，立在路边直摇头。
　　许璟败兴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埋怨她说：“你真扫兴。”
　　“嘭——”
　　不远的十字街口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动，惊着了主仆二人，继而人马之声嘈嘈，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离街口近的在家门口晒着太阳的大爷大娘都腿快赶去看热闹了，街边丢炮仗的小毛孩更是趋之若鹜，跑得利索。
　　“走，我们也去看看。”
　　许璟不管三七二十一，兴奋地拖住了青荷的手就朝街口一溜儿小跑。
　　青荷眼尖，隔在人群外，踮脚看见了人群中央那辆马车上的纹饰，后颈作冷，连忙抓紧了许璟的胳膊往后拽：“郡主，人多，咱们还是回去吧！”
　　许璟不开心地甩开她的手，孤自往层层叠叠的人群里挤：“哎呀，你胆子也太小了，人多怕什么，看热闹就是要人多，你怕你先走，我看完就回去。”
　　她卯足了劲，要钻到最前面去瞧是谁家的马车撞了人，青荷拉劝她不住，只得硬着头皮紧跟在她身后往前扒拉。
　　许璟一路挤到人群最前方，原来是两辆马车相撞，还好没人受伤，不过两辆马车的轮子都撞坏了，看来不修是跑不动的，车下锦衣华裳，站着的是各自两边的主子。
　　——柴恪？！
　　许璟看清其中一个人的脸，倒抽半口凉气，恨不得再钻回人群中立刻消失掉，但她镇定下来，再看了一眼，觉得也许有好戏看，就不忙着遁走了。
　　柴恪冷着一张脸，连神态都是阴阴冷的，木头桩子似的立在马车旁，他对面站在一个娇滴滴的姑娘，那姑娘嘴唇翕动，在不住地说着什么话，然而柴恪不为所动，听了几句，反是稍为烦躁地皱了皱眉，这样的神色柴恪又不能过多显露出来，所以他平复心绪，很快一张脸就又是冷冰冰与阴沉沉的了。
　　那无比厌烦却无可奈何，定要保持住表象平静的模样真是好笑，想必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楚王殿下是终于惹到了麻烦的人？
　　许璟在旁边幸灾乐祸，拍了拍同是看热闹的一位小哥的肩膀：“借问一句，那位姑娘是什么来头？”
　　小哥叹息说：“那是柳国公的女儿柳曼君，你不该问她，倒是该问问她身边的男子是什么来头，那一位啊，可是天家的三皇子，堂堂的楚王殿下！这撞谁的车不好，偏偏撞到了楚王的车驾，楚王的性情，唉……”
　　话说到最后，小哥直摇头，颇有一副将临大祸的意味。
　　可是许璟瞧着柴恪极力隐忍的样子，却觉得有祸的那一个明明像是柴恪本人才对啊。
　　“柳曼君……”
　　拧着眉，将路边小哥提到的这个名字从舌尖上过了一遭，脑中灵光一现，许璟恍然大悟：啊，是柳老国公的女儿！
　　柳国公家的这桩事说来挺有趣。国公府的千金柳曼君喜欢上了当朝三皇子柴恪，心意坚定得九头牛拉不回来，柳国公老爷子爱女心切没办法，只好去跟敬元帝提，还不止提了一次，这件事在长安权贵圈子里闹得满城风雨，真是好有说头。柳国公府非是寻常人家，那也是开国立了不少战功的，原本以为敬元帝抹不开面子，最后要答允，岂知竟僵持了下来，到如今数个月了，还没有后话。
　　哈哈哈哈哈哈。
　　许璟差点儿就笑出声来。
　　“郡……”青荷缩着脑袋，怯怯拉了她一下，“不是，主子，这真没什么好看的，咱们快走吧？”
　　青荷一通连拖带拽的，却叫许璟想起一个事来：青荷说，云炜大闹王府的时候，是柴恪及时出现喝止了云炜，顺道还给了那小子一耳刮子。
　　做人要厚道，要知恩图报。
　　许璟收敛了笑意，内心斗争激烈，实在是叫她很犯愁，欠着柴恪的那个人情，要不要现在就还上呢？
　　且看那柳国公府的大小姐柳曼君，姿色还是有一两分的，然而也太寻常了，柴恪的那张脸都比她精致好看些。好吧，先不说这长相是否配得上柴恪，柳曼君她老爹总吹嘘自己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个才女，性格还特别好，跟人说话从不大声，委婉地向敬元帝提了一提，说是曼君温婉贤淑，倘若做个王妃，还是挺像样子的……可是，许璟却听说柳曼君事不顺心就喜哭啼呀，这着实是小家子气了，假如柴恪把她娶回去做了楚王妃，岂不是要被她的眼泪淹死？
　　许璟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不觉在青天白日的暖阳下打了个寒噤——
　　还人情，还还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欠柴恪的人情她一定要现在就还！
　　许璟整了整衣装和鬓发，撑起一个大笑脸走上前去：“哎哟，今天真是好巧，出门就遇见了贵人。”
　　柴恪听到这声音，愣怔了一瞬，转过头，许璟人已款款至他跟前，他微微蹙眉，道：“你怎么在这里？”
　　“见过楚王殿下。”
　　许璟一面弯腰行礼，一面在心里说道，我倒是不愿在这里，你当我很愿意看见你的这张臭脸吗？
　　但她抬起眼来望着柴恪，脸上始终是挂着笑的：“我这耳朵总也清静不住，时不时就听说，朝中有不少大臣相中了殿下，想让殿下给他们做女婿——”
　　许璟故意拉长语调，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她偷眼看柳曼君，柳曼君的一张粉脸果然火速烧起来了。
　　柴恪不动声色瞧着说话的她。
　　“可是以我对殿下的了解呢，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还真是很难说。”许璟在柴恪的冷锐目光中待不住，为了显得不那么心虚，她在两个人周围慢慢转起了圈子，“朝臣们虽有心，也要心思用对了，方能讨殿下的欢喜不是？要不然用错了心思，岂不是得不偿失，讨殿下的厌烦了吗？唉，说到现在的大臣啊，也是奇怪，不需要他们操心的瞎操心，好的、不好的都想往殿下怀里塞。”
　　柳曼君的脸红过以后，再听了这些话，就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难堪了。
　　别看柳曼君不济事，她身边的贴身婢女却是个厉害角色，那婢女见许璟虽衣着不俗，身边却无随从，瞧上去又面生，观察楚王冷淡的态度，楚王又不像与她熟识，那婢女跳将出来，怒骂道：“你是哪棵葱？凭你也敢在楚王和我家小姐面前放肆！”
　　躲得远远的青荷看到柳府的婢女如此高声蛮横，更加缩着脚不敢上前了。
　　许璟转头看着那柳府的婢女，这婢女真是好大胆子，不摸清对方来历身份就敢大呼小叫，就国公的女儿，也敢攀高和当朝皇子列在一起了吗？更遑论是，高声来喝止她堂堂一位郡主。
　　心里动了大气的许璟没客气忍着，扬手就给了那个婢女一记热辣辣的耳光：“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许璟，东靖王府安乐郡主。你说，我算是哪棵葱？”
　　婢女挨了打，下意识要还手，但听到对方说自己是安乐郡主，目眦欲裂的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柳曼君脸色灰白。
　　许璟注意到了柳国公府的车驾，那车相对柴恪乘坐的大车要小上许多，两车相撞也不知是怎么撞的，大车轮子撞歪了，小车更惨，轮子上的好几根辐辏断了，还有两条着力的辐辏将断未断。
　　瞥了眼柳曼君和国公府嚣张的婢女，许璟踱步靠近柳府的车驾，扶着车壁道：“这世上的人纵然皆生双目，但有些人的眼神实在是很不好。”
　　一脚，两脚。
　　不断吗？使出吃奶的劲，狠狠第三脚踹上去，一条辐辏断了。
　　马踏动两步，车身摇摇。
　　“这说起来，保不齐那些大臣也是如此，他们只看得见殿下位高尊荣，却不在乎殿下的喜好。”用力再踹上两脚，第二根辐辏也断了。
　　马车“咔擦”一声往下沉落了不少，拉车的两匹马躁动地低嘶。
　　“呀，国公府的车轮比我预想的还要脆弱，这就废了吗？”许璟故作惊讶，她拍拍手上沾染的灰尘，“如此差的轮子，怎配得上国公府的马车，瞧见没？该换了，不用谢我。”
　　柴恪盯着她笑盈盈走回到自己身边来。
　　“所以，为了不白费力气做无意义的事，撮合不合适的人，我许璟就忍不住要替那些热心的大臣们问问殿下了，殿下，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许璟给了他一个否决柳曼君所有优点的机会。
　　他不急于出声，认真凝视了“好管闲事”的她片刻，忽然脸上浮起一丝深意不可捉摸的笑来，他凑近她的脸，弯起嘴角说：“我喜欢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