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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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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有一道天雷在耳边轰隆巨响炸开了花。
许璟僵直了背,原本盈盈的笑冻在脸上,陡然失去了快活的神采,变得说有多牵强就有多牵强,她惨淡着脸,干笑了几声:“呵,呵呵,殿下真能说笑……”
柴恪笑容邪妄:“本王从不说笑。”
刹那间,她犹如身陷了万年冰窟中,从头到脚、从外到内凉了个彻彻底底,她脸色雪白,非常直白地将内心里那种“被你喜欢毋宁死”的情怀表现了出来。
仅是短短两句话,就能让许璟的神情突然一下变得这么难看了,柴恪觉得很有意思,他再笑了笑,贴近她耳边道:“逗你玩的,别当真。”
一句话要命,一句话救命。
死和生,简直皆在柴恪的一句话里。
许璟如同得到新生一般,感激涕零地松了一口大气,她深深觉得,刚才还结满了冰碴子的一颗心,现下终于又重新红热跳动起来了。
柴恪转身对柳曼君拱手道:“柳小姐,不妨告诉你,本王最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人,也不喜欢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女人,本王喜欢像如今安乐郡主这么霸道这么性子烈的,所以——承蒙厚爱,实在是对不住了。”
柳曼君身形踉跄,眼眶泛红……她对柴恪满心倾慕,今朝好不容易意外遇上了,便借机想约他去听戏,不曾想半道却杀出一个安乐郡主来,柴恪竟然会喜欢这个安乐郡主的张狂不驯,为了她,甚至还当众拒绝了自己的情意,她柳曼君的颜面何在!
“小、小姐!”
柳曼君羞恼难当,捂住脸,哭着奔逃出围观的人群,柳府的一干奴婢们跟在她身后辛苦地追,最后只剩了两个人干瞪着眼守着一辆倾斜的马车。
柴恪回过身看许璟。
许璟一挨着他目光就觉得浑身发冷,抢先开口道:“不用谢我,欠你的人情我还给你了,记住以后两不相欠。”
柴恪眯了眯眼睛:“你欠我的……人情?”
“好话不说二遍。”
“你方才,有对我说过一句好话吗?”
许璟傲慢的神色里蓦地浮起一抹怔色:啊,好像从头到尾,是没对他说过半个谢字……
即使心里别扭,是不情不愿的,但她还是努力端正态度,向柴恪低头屈身:“多谢殿下那天及时出现。”
隔了好片刻,柴恪也没出声。
王钺过来,看了许郡主,禀告道:“殿下,车行颠簸,恐怕是不能用了。”
柴恪瞟他一眼,拿过了他手里的马鞭:“端然,下车来。”
大车上居然还有别人。
安静坐在车上不曾出过一声的人挑开了车帘,懒懒说道:“灵辙,你兄长我这腿还伤着。”
“养了三个多月,该好了。”
“你记岔了,伤筋动骨未到百日。”
“你若不肯走,我叫人换车来接你。”
柴恪举步朝随行侍卫骑的马走去了,他对许璟无所回应,倒与旁人谈笑风生,就这么边说着话边径自跃上马背,准备走人了。
——他这是,无视我吗?
许璟见他乖张无礼,很是气恼:“哎,你这个人……”
柴恪挽住缰绳,看着马下立着的许璟,笑道:“我接受你的谢意了。怎么,还要我再回一句‘不客气’吗?”
许璟给堵得不行。
车上的人被搀扶下来了,在那里摇头苦叹:“滞留于街口,算是怎么回事?罢了罢了,勉强吃些苦,随你一道走。”
人从许璟身畔走过,高瘦挺阔,衣带当风,风里透着杜若香,许璟不由得带眼瞧过了他,俊朗的样貌,文弱的气质,她眼前一亮,登时脱口称赞道:“好一位儒雅端方的君子。”
这个人浑似遍身不染尘,说的话语又都随和,简直和阴郁难相处的柴恪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嘛,他们竟然可以成为朋友?
许璟正暗自惊叹,高瘦俊朗的人已止下步子,他回身看着许璟,温煦笑问道:“郡主居然知道在下的名字吗?”
“啊?”
“在下虞君方,字端然。”
君子端方,虞君方。
他姓虞?难怪对柴恪自称兄长,这虞家的人,该是他的表兄了。
虞君方笑着朝她再施一礼,便转身走了。
青荷这时才敢急急忙忙跑上前来:“郡主没事吧?”
“没事。”许璟好奇地望着骑马走了人,问道,“青荷,那个虞君方是什么人?”
“他是前朝庆王的嫡次子,虞妃娘娘的侄儿,圣上封了他为温阳侯,身份算是贵重,但这位温阳侯不喜结交,常日很少外出的。”
“看样子,他是跌伤了腿?”
“说是宫中赛马,齐王硬要拉他上场,这才摔伤了的。”
……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了。
云炜也凑巧混在其中,目睹了几乎全部的过程,他怕被许璟逮个正着,赶忙用手遮住脸,趁她还在和青荷说话,调转了头拔腿就往裴侯府跑。
北山树林那一冻,倒是把云炜冻乖了,再没说过许璟是妖怪之类的话,不过,却没治好他爱大嘴巴的毛病。
云炜跑到裴侯府,抓住裴小侯,添油加醋把在街上的见闻好一番胡侃。
云炜说:“裴小侯,你是没瞧见,许璟看到柴恪,那叫一个笑得灿烂啊,英雄救美真不是盖的!哎哟,说起来,我这脸还疼呢……”
裴小侯执一卷书在手,道:“哦。”
云炜说:“国公府的婢女就说了一句话,没称着许璟的意,她‘啪啪’就给了人家两个大嘴巴子!”
裴小侯的书翻过一页,道:“哦。”
云炜抬起裴琦先的下巴,欺近了,他的鼻尖几乎要碰上裴琦先的鼻尖,他激动地说:“当时柴恪同许璟之间这么近的距离,对,就是这么近!柴恪含情脉脉地说,‘许璟,我喜欢你这样的’。”
裴小侯愕然地眨了眨眼,点头:“哦。”
云炜松开手,继续说:“后来柳小姐委屈地哭着跑了,许璟还使小性子生气,柴恪就笑着哄了她呢。”
这最后的描述纯属云炜胡诌,当时侍卫驱赶围观的百姓,云炜夹在人堆里往后退了好几步,许璟别别扭扭向柴恪道谢,声音也刻意放得低,云炜根本就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便凭空捏造了一出“郎情妾意”的好戏。
云炜义愤填膺:“临别前,许璟还是生气,可是不知道柴恪跟她说了什么,她就不生气了,许璟是不是喜欢柴恪?喂,裴琦先,许璟不是喜欢你的吗?怎么这样快就移情别恋看上别人了,她也太……太朝三暮四了!”
裴小侯目光稍稍一顿,忽地搁下手里的书,起身往外走去了。
云炜一头雾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去,追在他身后好一通喊,裴琦先走得飞快,云炜好不容易追上了,费尽口舌,一路愣是没从他嘴里问出半个字来。
路越走越不对劲,云炜刹住脚拽紧了裴琦先:“你是要去东靖王府?”
这反应速度也实在是慢,什么要去东靖王府,再往前走十几二十步,就到东靖王府的正门口了。
云炜眼角瞥到远处迎面走来的身影,惊骇得赶紧松手,跳也似的躲到了东靖王府门口镇宅的石狮子背后。
许璟走近自家宅邸,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裴小侯,她诧异道:“你有事找我?”
裴小侯觉得自己有点儿局促,他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许璟微微蹙眉不解:“我很好。”
“哦。”裴小侯点头,再默默无话。
“不过你来了也好,我正有一件事要找你帮忙。”
“你说。”
许璟道:“我偌大一王府,居然连几个像样的内府侍卫都没有,下次要再有像云炜一样的人来胡闹,我可不想还让外人来救我。我听说长安有个姓段的武师教习武艺很好,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既然裴小侯你对长安熟悉,所以我就想麻烦你帮我请到这个段师傅,另外呢,还要再找一些人品稳重的,可以忠心护主的人来我东靖王府做侍卫。”
许璟提到柴恪时,用了“外人”二字来替代,裴小侯心里忽就踏实了。
他立即笑着答应道:“这件事,我定替郡主办好。”
许璟很高兴:“事情办成了,我请你去一品斋吃饭。”
裴小侯笑意灿烂地点头:“好。”
许璟进了王府之后,云炜才敢从石狮子背后出来。
云炜挨着裴琦先走在一块儿,他看身边这人精神振奋,眼里都带着光亮,嘴角也总似含着春风笑意般,云炜惊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暗自揣度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凑近了悄声地问:“裴小侯,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安乐郡主了吧?”
裴琦先心上一窒,蓦地停住脚,脸颊倏忽间飞红了。
云炜惶惶:“裴琦先!”
一语点醒梦中人,裴小侯脸上滚烫,他想,他或许能明白自己跌宕的心情究竟是因为什么了:“是,我喜欢她。”
云炜背上发寒,绝望地捂住了额头: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午后,街上发生的事情就传到了敬元帝的耳中,过后不久,他传召了柴恪。
敬元帝省略过程,很直接地问道:“柴恪,你看上了安乐郡主?”
柴恪摇头:“没有,不过是一时的托辞罢了。”
敬元帝审阅着奏疏,慢悠悠抬眼看他:“你这样戏弄安乐郡主,就是你的不对了。”
柴恪垂首:“是,儿臣知错,往后绝不再犯。”
敬元帝挥一挥手,令他退下:“无事了,你去罢。”
“是。”柴恪恭谨后退,他转身间滞了一滞,抿唇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复又折身回来,跪在了御前,“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
“说。”
“汝王睿比儿臣还小一岁,舒大夫欲将女儿嫁给他,委婉提了一回,父皇就准了,为何……柳国公……父皇不置可否?”柴恪小心地抬起眼,悄悄觑探着敬元帝的神色,“儿臣的婚事,父皇似乎格外……斟酌……”
柴恪不甘心,所有人都说,敬元帝不喜欢他,连母妃也屡屡告诫他,对父皇他必须做到“尊为父,近有度,不得多想”,可他总感觉,敬元帝是喜欢他的,向来皇子、公主婚配,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只看天子肯不肯点头,如果父皇不是在意他这个儿子,为何先有戴侍郎之妹、后有柳国公之女,他都未曾松过口?无论如何,柴恪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敬元帝目光微凝,脸上神色却是如常,他抬起头看着柴恪:“朕倒是不想斟酌,可又怕赐错了婚,令淑妃伤心,毕竟淑妃现在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原来,全是为了母妃。
柴恪偷偷捏紧了拳,俯首再拜:“儿臣明白了,儿臣告退。”
“慢着。”
他即刻停住。
“朕听说,你和右营里一个叫霍冲的小校尉起了冲突?”
“儿臣,儿臣不是故意……”
“你不是故意?”敬元帝肃然,合了手中奏疏扔下,往后倚靠在座上,“霍冲此人,朕还有些印象。那是大前年,从陇西营里选上来的,是朕和太尉认为其英勇忠正,相中了要好好栽培的人。霍冲从小卒升至校尉,凭的是军功。柴恪,你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说话行事,别失了自己的身份。”
“……是。”
“去罢。”
“儿臣告退。”
敬元帝嘴中发苦,待柴恪从勤政殿离开了好一会儿,四下安静了,他才侧过头对近旁的人轻声说道:“朕的这个儿子,很聪明。”
王淼奉上一盏参茶,言语里隐有叹息:“三皇子殿下就是太过于聪明了,才叫陛下忧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