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第一公约》毛厚

6、第 6 章

　　白惑站在玩具城门口，实在没弄明白，怎么他低头看了眼尸检报告的工夫，小奶龙就把人给咬了，咬得还不轻。

　　幸好他出手快，在小崽子刚一脸凶悍扑上人家手腕时就把人捞了回来，摁进自己大衣里，及时阻止了一桩惨案。

　　然而还是晚了半秒，龙类的攻击力可不是说说而已的，哪怕只是龙牙挨着，熊孩子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几乎是同时就哭嚎出来，手中的弹珠撒了手。

　　小龙崽和白惑的动作都太快了，以致于熊孩子家长压根儿都没看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听见自己孩子突然开始嚎啕大哭，以为又有什么让他不满了，手忙脚乱地拿零食上前去哄。

　　白惑单膝半蹲，刚买衣服统统扔在一边，一边胳膊下夹着卷宗，另一只大手轻轻给小奶龙顺着毛。

　　小奶龙后背有些微颤抖，在白惑的安抚下，渐渐平息下来，但整个人也没动，继续埋在白惑胸前，抵着头保持沉默。

　　那头，熊孩子始终哭闹不止，周围渐渐有人驻足围观。

　　等怀里那个稳定下来，白惑这才腾出手，将自家的护到身侧，伸手去捉熊孩子的手腕。

　　“哎，你干什么啊？”熊孩子家长连忙阻止。

　　白惑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后者一怔，不说话了。

　　小孩儿皮肤嫩，手腕上一点伤痕都格外明显，此刻已经红肿起来，靠近血管的位置有一圈牙印，最尖锐的虎牙处破了皮，两个血洞丝丝往外渗血。白惑余光瞥了眼耷拉着脑袋的小奶龙，不由暗暗心惊。小东西这时还小，咬肌没发育完全，使不上劲，这要是再过一个月，熊孩子手腕准废了。

　　他不着痕迹地用手掌覆上伤口，再移开时，小孩儿的手腕已经恢复如初。而在看不见的袖口里，白惑自己的手腕上则多出了四个血洞。

　　——移痕术。龙族少数仅存的几种咒法之一，可将他人身上的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代价是施术人必须承受两倍的伤害值。战乱年代里，龙族家长们为了让幼崽顺利存活，这一咒法的使用频率曾经非常高。施术人能“吸”走的伤害大小，依施术人能力而定，修炼到顶，据说能以命换命。说是“据说”，是因为目前为止并没有人实现过。

　　白惑的整套动作迅速且自然，在外人看来，也就是拿着熊孩子的手腕看了眼就放下了。熊孩子家长一脸莫名，只觉得今天碰见了神经病，一边斜眼一边抱着孩子走了：“有毛病……”

　　白惑脸上茫然又无辜，体验到了一种初次当爹被坑的新鲜感，这样一想，他觉出些乐趣来，侧身去看小龙崽，笑道：“崽啊……”

　　没等他开始说教，白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小奶龙眼泪汪汪地趴在他肩头，咬着他的衣服，眼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样，簌簌地往下流。

　　这孩子哭还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不是刺穿耳膜的嚎哭，而是极小声的抽噎，一股子想努力憋回去又实在憋不住的委屈模样。同样是哭，这哭法不仅不招人烦，反而看得人特别心疼。

　　白惑内疚得一塌糊涂，开始反思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过严厉了，慌忙把小奶龙抱进怀里，小心拍背：“怎么哭上了，乖啊，不哭了啊，没怪你……”

　　可怜白惑也是头一回给人当爹，温言软语地哄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要不是小奶龙边哭边还紧紧抱着他的肩，他差点被商场保安当成了拐卖儿童的。

　　“冷不冷啊，崽？”白惑抱着小奶龙走出商场老远，肩膀上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下去。

　　外面还下着雪，白惑扭头一看，小家伙哭累了，趴在他肩上，软乎乎地睡着了，长睫毛上噙着两颗泪珠。

　　这小东西每次一黏到他怀里，就特别容易入睡，这点白惑也发现了，仿佛自己的怀抱能给他无限安全感。他狼心狗肺多年，这孩子的出现，却意外让他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沉甸甸的。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研究报告，说是每个人在婴幼儿时期，大脑会记住那些曾经带给他们安全感的人的体温和气息。这种初始记忆会根植在他们灵魂深处，影响他们一生，乃至成年后择偶时，会下意识选择与那种体温气息接近的对象作为配偶。

　　报告写得有模有样，也不知是不是胡说八道，不过一想到自己对这小崽子日后影响这么大，他还是觉得挺欣慰的，这几天忍着没去打麻将似乎算不得什么了。

　　“烤鳗鱼，香得嘞，这位帅哥，要不要来一条？最后两条，卖完收摊了。”路边一位年轻胖老板笑盈盈地冲白惑打招呼。

　　闻到香味，白惑这才想起两个人还什么都没吃，走过去一看：“你这明明是带鱼吧？”

　　被戳穿，胖老板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大手一挥：“嗨，鳗鱼带鱼都是鱼嘛，做法一样，孩子爱吃就行了，嘿嘿。”

　　白惑看鱼还算新鲜，不与他争：“算了，来两条吧，别放辣。”

　　抱孩子手腕被压了一路，掏钱时白惑极轻地皱了下眉，小心把小奶龙移到了另一条胳膊上，顺便手欠地扯了扯他的小尾巴。

　　这小家伙，个头不大，咬人还挺疼。

　　*

　　白惑刚抱着孩子到家，凳子都还没坐热，林氪的电话就来了。

　　“白主任，你快过来吧，灵姐就快要把酒吧拆了！”

　　白惑把其中一条鱼喂给胖鸟，自己顺手开了瓶酒，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这才问：“怎么了？”

　　“你上次带来的那个什么教授，他他他……他醒了！”

　　“这都几天了，也该醒了。”白惑说，“给喂点吃的，别把人饿死了。”

　　“……”

　　“不是！”林氪那头有砸东西和闪避的声音，“灵姐，灵姐在他面前现形了！”

　　白惑顿住，这才盖回酒瓶子，问：“贺灵怎么回事？”

　　“我说不清楚，反正你快来吧。”林氪在一片鸡飞狗跳中哭丧道，“再不来，咱们的根据地都要没了。”

　　白惑扶额：“行行行，等着吧。”

　　挂了电话，白惑去床底下一阵翻找，摸出一个小药瓶揣进兜里。

　　小奶龙还在沙发上睡得正香，已经变回了一身狼青色幼龙形态，旁边胖鸡仰头吞掉带鱼的尾巴，虎视眈眈地盯着桌上剩下那条。

　　“哐啷”一声，一个玻璃汤碗倒扣下来，正好隔绝了胖鸟与带鱼之间暧昧不清的视线。

　　“干什么！”胖鸟骂道。

　　“一人一条，这是他的。”白惑笑眯眯地拍拍胖鸟的脸颊，“我出趟门，你在家好好表现，回来我给你带大餐。”

　　胖鸟气鼓鼓地飞上灯罩：“小器！”

　　白惑俯身去看沙发上那张熟睡的脸，小东西哭累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会醒。但以防万一，他还是脱了自己的大衣和围巾，围巾垫在小奶龙脑袋底下，大衣则盖在他身上，保证小家伙被自己的气息团团裹住。

　　就这么离开，他到底有些不放心，出门时再三叮嘱：“别欺负人家，有事等我回来。”

　　“哼。”胖鸟傲娇地拿尾巴对着他，并不理睬。

　　*

　　白惑抵达地下酒吧时，这里已经被清过场，只剩下林氪战战兢兢地躲在窗帘布下，露出两只眼睛。

　　“白主任，这里，这里！”他冲白惑招手。

　　“嚯，谁惹她了，脾气不小啊。”白惑踮着脚，勉强从一地碎裂的玻璃瓶中找出一条路来。

　　“可不是，从今天下午开始的。”林氪一脸痛心疾首，“他俩在包间里呢，我都不敢过去。”

　　白惑闻到空气中除了酒精，还有另一种奇怪的味道：“你们开始做榴莲酒了？”

　　“不，”林氪一言难尽，“那是尿味。”

　　白惑：“？”

　　“今天早上，你带来的那个教授醒了，灵姐听说他是动物学专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高兴，虽然说她高兴也没什么表情。然后紧接着就现形了，非让教授说出她是什么生物来，不说就不让他吃饭。”

　　白惑：“……”

　　看把孩子寂寞成啥样了都。

　　“这教授也是的，人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的，谁知道内里就是个怂包，被灵姐这么一吓，一天尿了四五次。”林氪滔滔不绝，“灵姐的洁癖你是知道的嘛，特别生气……”

　　白惑忽然对这位教授无比同情。

　　“拿着。”白惑在前面把小药瓶抛给林氪，“一会儿给教授闻闻。”

　　“这里面是什么？”林氪好奇，打开瓶子吸了一口，“好香。”

　　“失忆粉。”

　　包间门没关。

　　贺灵一身黑色纱裙，如墨的长发已经过腰，头上两个纤长的龙角几乎接近她的身高，视觉效果非常震撼，这便是成年龙类的龙角了。少女蹲在地上，对着墙角瑟缩的中年男人歪头：“我是龙的话，为什么会说话呢？”

　　“人，你是人……”教授哭道。

　　“我是人的话，为什么会有龙角呢？”十三四岁的萝莉脸中满是天真。

　　“龙，你是龙……”

　　林氪眼神茫然地拿着瓶子凑上前：“这里面是什么？好香。”

　　“失忆粉。”白惑在包间巡睃一圈，屋子里倒是没有怪味，不过看这教授的样子，大概也撑不了多久了。

　　白惑一回头，发现林氪堵着门，拿着瓶子问：“这里面是什么？好香。”

　　“……”白惑把药瓶从他手上夺过来，头疼道，“再吸就没了。”

　　“可是这里面到底是……”

　　“失忆粉！”

　　“……哦。”

　　“贺灵，”白惑走过去，在教授激动的视线中使劲踹了他一脚，后者抽搐着晕了过去，“别玩儿他了。”

　　贺灵面无表情，变回人形，起身去了休息室：“无趣。”

　　白惑催着林氪收拾屋子里的残局，自己拖着晕过去的教授往浴室走。

　　林氪扭头看见白惑手腕上多出来的四个血洞，整个人都不好了，扭捏道：“白主任，你的手腕……”

　　不等白惑开口，他满脸通红地抢先道：“我知道，我理解你独特的爱好，就是想提醒下你，要适度啊，太那个了对身体不好的。”

　　白惑：“……”

　　天知道林氪此时心里想的是：白主任家的小妖精真厉害，上回是铁链play，这回是吸血鬼play，啧啧，不是一般人，改天一定要认识一下。

　　“龙……”教授在白惑手中歪了歪嘴，几乎口吐白沫，“是火龙……”

　　白惑盯着他人事不省的脸，渐渐皱起眉。

　　*

　　厨子端来四个大菜：一盆农家羊蝎子，一盆毛氏红烧肉，一盆孜然脆骨，一盆翡翠白玉汤。

　　四个人围着方桌而坐，白惑放下酒杯，愤怒道：“您被打劫的具体过程就是这样的！对于您的遭遇，我们表示痛心疾首，我们三个正打算帮您报警，这种袭击国家高级知识分子，破坏警察办案的恶劣事件，作为一名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公民，必须表示强烈谴责……”

　　林氪和贺灵齐齐看向白惑，心想：这人好他妈不要脸。

　　“咳咳咳，”教授不顾鼻青脸肿，歪着嘴打断了白惑的话，“谢谢你啊小同志，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听完你这番话，感觉就像自己亲生经历了一样。哎哟，我可真幸运啊，被这么多歹徒殴打，居然四肢健在，除了裤子湿了点儿，其他一点不舒服都没有，多亏了你们呐！”

　　林氪听不下去了：“教授，我们一会儿是先送您去洗个澡呢还是先去警局报案？”

　　“哎不不不，”教授一边狂往碗里拨红烧肉一边道，“送警局就不用了。”

　　白惑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怎么了？您是担心歹徒报复吗？不用怕，有我们在……”

　　“不是，不是，”教授连连摆手，似乎有些一言难尽，半晌叹了口气，“那个，其实吧，我压根儿就不是什么教授。”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愣了：“什么？！”

　　“嘿嘿，我叫马钟，人称钟爷，我的真实身份是个堪舆师，前些日子算出来这边有异象，这回过来，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漏可捡……”马钟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说，“真正的教授是我大表哥，叫肖逸，你们可能听过他的大名，我这次，是冒充他来的。”

　　马钟一边啃羊蝎子一边说：“我也不想再惊动警方了，人没事儿就好，这几天我失踪，警方联系不到我人，多半已经联系过我大表哥本人了，我这一报警，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白惑心说你想多了，以罗文絮那种硬派作风，压根儿不会知道您大表哥是谁，更不可能把你们搞学术的人放在心上，您就是再失踪个把月，他也察觉不了。

　　不过这话他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只道：“也好，那您多吃点儿，休息一晚，明天我们送您回去。”

　　“哎哎，小同志，别走啊！”马钟胡乱擦干净手上的油渍，一把拽住白惑的衣裳，“相逢就是缘，大恩难谢，不如让我来给你算一卦？”

　　“嗯？”白惑望着他那只脏手挑了挑眉。

　　马钟嘿嘿一笑松了手：“免费的！”

　　“谢谢您呐，”白惑拍拍衣服上的油手印，“不过我和你们算命的天生犯冲，您还是留着给自己算吧。”

　　“你命中有劫啊。”马钟在他身后道，一脸的高深莫测。

　　他脸上一片青紫，右脸鼓起老大一个包，这表情和这张脸搭配在一起，并没有呈现出应有的高人效应，反而显得十分滑稽。

　　“哈，”白惑嗤笑出声，“又是桃花劫？”

　　马钟却摇摇头，看着他的手腕：“定劫，五年一次，对吗？”

　　白惑眯起眼。

　　“你手腕上那根锁链，跟这个有关吧？”

　　白惑的神情终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