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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海皇神话(一) ...

  •   Part 1
      1471年。
      佛罗伦斯共和国。
      罗伦佐•美第奇在床上辗转反侧,骤然从梦中惊醒。虽然他已不记得梦中所见,但这显然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梦魇,他猛地睁开的眼睛彷佛失却了焦距,入目所见尽是深沉得教人窒息的黑夜,他的手无意识地按住了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彷佛经历了甚么可怕的事情,惊魂未定地躺在床上慢慢缓过来,突然被一阵敲门声惊扰。
      「……甚么事!?」
      「大人!夫人刚刚生了,只是……」
      骇人的死胎。
      魔鬼的产物。
      不过是两团模糊的血肉,四肢、五官全都糊成一团,甚至连呼吸和心跳也没有,像是市集之中屠夫档口摆卖的肉块而已,血淋淋的,一切生命的气息彷佛不曾存在——根本难以想象这种可怕的不祥之物,是这数个月以来,他曾多次伏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侧耳倾听、满心欢喜的纯洁婴孩。
      他怎么会期待这种东西降临人世的?
      接生的老妇跪在地上,握住十字架念念有词,佝偻瘦弱的身体哆嗦不断,此刻对于这前所未见的死胎的恐惧、远超对于美第奇家族的敬畏。至于他的妻子在诞下死胎后早已昏了过去,根本不知道自己生了甚么,所以这一件极为恐怖、随时沦为敌人手中把柄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解决起来并不困难。
      在梦中依稀听过的两道奇怪声音突然又出现了,听起来相似又不同,如同鬼魅一样在他耳畔低喃,蛊惑一样催促他。他很确定这并非自己的幻听,只是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人听到这挥之不去的声音,如烟似雾般虚无、断断续续地重复同一句说话,最终骤然变得清晰,一个念头随即也在他脑海中浮现。
      『……去吧。』
      『……从何而来,从何而归。』
      来自地狱的产物,自然是从地狱之门归去。
      胡斯卡城堡(Houska castle)。
      大概在二百年前左右,波希米亚国王普热米斯尔•奥托卡二世(Premysl Otakar II)为了方便王室的行政,下令在位于布拉格北面的一个悬崖之上、兴建一座城堡,但谁也清楚这不过是幌子而已,流传于荒野的传说可是教人闻风丧胆,王室贵族从不曾就此居住,旅人也不愿靠近,有时候更加特地绕路。
      此处从来不是甚么战略要地,又没有特别的贸易路线,附近更加没有水源,甚至连哥德城堡的窗户也是虚假的装饰,内部更加没有厨房,表面看来是一个完美的居所,事实上却不是居住之用,皆因城堡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大地洞,所有人都说这是地狱的裂缝。
      ——城堡只是用以囚禁邪恶。
      地狱之门的所在之处。
      美第奇的家主宣称突然遇上生意问题,需要紧急前往布拉格一趟,于是连夜带着秘密装有死胎的箱子,一路赶至布拉格,直到快将到达的时候,却一副心血来潮的样子,打算到那被诅咒的哥德城堡一探究竟。他的家臣大惊失色,连番劝阻,最终说服他勉为其难只在附近扎营,明日一早返回布拉格城内。
      他在夜深抱住以丝布包裹的两个死胎,独自踏入了胡斯卡城堡。
      年轻的家主毫不畏惧,毕竟活人比起所谓恶魔和鬼魂难缠多了。
      他把死胎抛入深渊,头也不回地离开。
      此后他只会记得自己早夭的孩子早就在家族墓园入土为安,不可能记得自己曾经造访胡斯卡城堡。
      两团肉块一直往下堕落,随即吞没于彷佛自世界初开就存在的亘古黑暗之中,和下方涌现的紫黑色光芒融合起来。几乎在同一时间,巨大的六芒星和五角星浮现在深渊的上方,两道一模一样的修长身影缓缓出现在地狱之门的旁边,泛着微光的半透明盔甲虚影随即投影在天花。
      两个青年看了看自己穿着黑色神父长袍的人类肉身,说不上习惯,又不算是讨厌,反正只是一具以防万一的肉身而已。
      第十一次的圣战即将在这个时代展开。
      每一次的圣战变数太多,他们不得不比从前小心谨慎。
      神话时代的圣战接近尾声的时候,不知是谁突然硬闯冥界释放了西西弗斯的灵魂,更加重伤了冥王,哈迪斯自此陷入沉睡,贝瑟芬妮为此消沉了好一段日子,每天坐在丈夫身边守候,只是直到第二次圣战快要开始的时候,他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春之女神不知想甚么,抱住冥王的权杖跑去转世,甚至连特里普托勒摩斯也跟着同行。
      结果那一次是转世为人的冥后女扮男装,以少年之姿代夫指挥圣战。
      农神事后大怒,在那一次圣战结束后,直接带走女儿的灵魂藏起来。
      毕竟冥界好像也不安全了。
      自从神话时代的圣战开始后,有不少女神莫名其妙地相继失踪,自此下落不明,有的说是沉睡,有的说是消亡,一时之间众说纷纭,谣言四起,德墨忒尔有所顾虑也是再正常不过,毕竟从神话时代的圣战遗留下来的问题并不只那么简单。对方从头到尾也没有露出破绽,挑起诸神之间的战争后,在第一次圣战结束后,就抛下一手建立的圣域。
      雅典娜只好接手连同圣域在内的烂摊子。
      每隔二百四十三年、轮回般重复的圣战。
      创世神在陷入沉睡前,留下最后的神谕。
      传言说届时世界将陷入混乱,秩序得以重整。
      历届圣战过去,冥界如今基本上是由双子神支撑。
      「……不——怎么可能!?」
      死亡原本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的指尖,脸色突然一变,猛地抬头望向一个方向。修普诺斯似是有所预感一样,难掩惊讶地转头,只见兄弟已经披上神衣消失在神之通道,他不得已只好立即跟上,赶至极乐净土之际,终究是晚了一步,几个宁芙少女跪在达拿都斯的脚边哭哭啼啼的,吓得花容失色,直到死神耐着性子轻声安抚,她们才慌乱地回话。
      「……达拿都斯大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甚么事……」
      「我们就按照你的吩咐,在你换上人类躯体期间,守在你的肉身旁边……不知为何,你的其中一只手突然出现一道强光……然后一个少女的灵魂就从中出现了。」
      「她看来有点困惑,转头看着你身上的光,突然就扑上去抓住,跟着消散在光中……」
      他的神力莫名其妙在这关节眼消失不见,甚至连克琳娜也不知所踪。
      「……护身符。」
      睡神走过来,淡然看了脸色铁青的兄弟一眼。

      架空童话番外
      帕西忒亚在河边捡到了一个象牙盒子。
      雕刻栩栩如生的罂粟花,彷佛是在风中摇曳一样优雅美丽,至于盒盖则绘有一颗金色六芒星,一看就知道这盒子不但价值不菲,更加不是寻常之物,说不定装有王冠、或者是有魔法力量的珠宝首饰。其实她应该放弃这盒子才对,但不知为何,她竟然爱不释手,并不打算把像是有奇异魔力的盒子交出,犹豫再三后,最终在夜里打开了神秘的盒子。
      一个看来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躺在一堆红艳的罂粟花瓣之中沉睡,他的金色长发散落在金边黑袍上,额角长有一双小小的夜灰色羽翼,额前有一颗的六芒星,就和盒盖上的如出一辙。她从不曾见过如此奇妙的事情,更加不曾看过如此精致的少年,一时看得有点入神。
      不料他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睛,半梦半醒地看着她微笑。
      「你好,美丽的小姐,在下修普诺斯,来自暗夜之国。」
      虽则她早已猜中对方的来历并不简单,却怎样也没想到他竟然是来自传说中的古老王国,而且看来还像是个贵族。本来就有点羞涩的少女顿时更加紧张,懊恼地发现自己根本怠慢了一个贵客,她自幼开始在奥林匹斯国的一个小镇生活,以孤儿院的资助和编织蕾丝维生,从不知道应该要如何招待来自传说之地的居民。
      「你、你好,我是帕西忒亚,这里是……奥林匹斯国的一个小镇。」
      这可是首次有异性出现在她小小的睡房,她越发的窘迫又不自在,暗自苦恼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少年却在此时站了起来。他抱住一片的罂粟花瓣,直接飞出了盒子,停留在她鬼使神差地张开的手心之中,然后只见他露出一抹迷蒙的温柔微笑,把花瓣赠予她,抬手就轻轻抚上她的脸颊。
      「其实是这样子的……我的双生兄弟离家出走了,可以请你帮我一起找他吗?」
      一想到修普诺斯人生地不熟,而且又是这种形态,她当下就同情流落异乡的少年,连忙点头答应。
      「那就好办了,非常感谢你,帕西忒亚。」
      话音刚落,他突然吻上她的唇。
      彼此的体型相距甚远,很难说这是一个真正的吻,只是在她仍未反应过来之际,掌心的少年突然散发出一阵柔光,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骤然浮现在空中,她感到有甚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她的身上,入目所见尽是丝滑的金色长发,刚才还在她手心的少年,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
      修普诺斯若无其事地从她的胸口抬起头来,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彷佛没有察觉到帕西忒亚的羞怯尴尬,又没有从她身上起来的打算。夏夜的衣料过于单薄轻透,少女的曲线在近乎半透明的裙子下一览无遗,凌乱的裙摆露出了一截光滑的大腿,他不知是在发愣抑或是打量,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好片刻,才微笑接下道。
      「作为回报,我愿意以身相许,成为你的丈夫。」
      帕西忒亚当下羞红了脸,全然不知如何回应是好。
      少年愣了一下,突然一脸歉意。
      「倒是我疏忽了,单凭口头承诺的确没有甚么说服力。」
      他猝不及防地低下头来,吻上少女的颈/侧,滚烫的唇贴在她滑/腻的肌/肤上辗转反侧,奇异又陌生的酥/麻感令她无所适从,偏偏他的双手和她十指紧扣,牢牢把她困在床上,她只能被动地承受莫名其妙的亲/密。她听到自己的唇边溢出了羞///耻的声音,并不知道在他的耳中异常勾/人,不经意地延长了烙印的过程。
      她颈侧的肌肤微微泛红,彷佛盛开一朵红艳的罂粟。
      「这是婚约的证明,帕西忒亚,我一定会遵守承诺,成为爱护你的丈夫。」
      帕西忒亚怔怔地看着他,依然没搞清自己是如何胡里胡涂地得来一个丈夫。
      ……
      克琳娜戳了一戳在墓园沉睡的银发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背上和四周石雕非常相似的羽翼,眼见他没有醒来,忍不住戳了一下他额前的黑色五角星、看看有没有掉色,然后她在他的翅膀摸了又摸,努力验明真伪。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眼花或者是做梦,毕竟没有人会在闹鬼的墓园、特别是多次有人上吊自杀的树下睡觉。
      她想了一下,伸手拔下了一根羽毛。
      达拿都斯马上痛醒。
      「……你干甚么!?」
      「所以你的翅膀是真的!」
      陌生的小姑娘看了看手中的羽毛,又看了看他的背后,目瞪口呆。
      「难道你以为我的翅膀是狂欢节上那种粗制滥造的劣质仿制品吗?」
      少年冷哼一声,一副瞧不起人的高傲态度,看来更加恼怒,一双空灵的银色眸子浮现了几分怒气,只是她好像并没有被他吓怕,反而更加兴奋地凑近。小姑娘粉色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蕴藏日光的宝石一样明亮璀璨,如此靠近的距离,令他清楚地看到她毫无保留的真诚。
      「你的翅膀长得很漂亮啊!你从哪里来的呢?」
      他沉默以对,不说话的时候,表情看来极为冷淡又难以亲近,心里唯恐被她看出任何端倪——他自幼开始已经有和死者亡魂打交道的能力,可是这与生俱来的力量明显是有点不祥,大部分人难免心生害怕,不愿亲近他;至于他负责收集梦境、整天嗜睡的双生兄弟,情况也是跟他差不多,都是难以结识适婚年龄的少女。
      于是他们在出席一场婚宴后无聊打赌,谁先找到妻子,把未来的新娘带回家就赢了。
      他这样想着,小姑娘此时自顾自地说下去。
      「话说快要入黑了!所以你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吗?我的家就在墓园旁边而已,晚餐已经在锅子里准备好了,你要来吗?」
      克琳娜觉得自己的邀请也许并不太吸引,于是笑瞇瞇地补了一句。
      「我在市集买了很多鸡翅,就和你的翅膀看来一样美味!晚餐是用红酒炖鸡翅、洋葱、马铃薯和萝卜!用来配面包真的很好吃!」
      她的比喻很是诡异,但鉴于他真的无处可去,又不想露宿荒野,再加上真的有点肚子饿,于是他思索了一下,看来勉为其难地点头,依然是一副高傲淡漠的样子。他站起来,低头看了一眼个子娇小的小姑娘,察觉到她脸上难掩的雀跃,脚下一顿,竖起一根食指警告了她一番。
      「我没有带钱,也不打算出卖甚么,你别指望可以在我身上得到任何好处。」
      不料小姑娘眉飞色舞地晃了晃手中的羽毛。
      「没关系!我已经收到报酬了!况且我只是想多看看你的漂亮翅膀而已!」
      他忿忿地瞪了她一眼,看着她三步两跳地走在前方带路,束成一根麻花辫的粉灰色长发一晃一晃的,她像是在花园散步一样轻松,毫不害怕这一座阴森森的古老墓园。他难免感到奇怪,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自记事开始已经担任守墓者,对于死亡早已习以为常。
      他不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终于道出自己的来意。
      「那么你可以在双子神的圣日找新娘啊!那天不知有多热闹!」
      克琳娜蹦蹦跳跳地跑到他面前,捧起了他的脸颊轻快地回答。
      ……
      在夏夜举行的节日极为古老,已经没人清楚记得它的由来,这一天不过就是为一对双胞胎神祇的降生大肆庆祝,载歌载舞,各地将举行盛大的祭典,献祭、美酒、美食、鲜花、歌舞,所有人自入黑后开始一直狂欢至天亮前夕。据说双胞胎在当天更是得到了双子神的庇护和赐福,因此习俗上如果带上双胞胎一同出席节庆,未来一年的好运气将源源不绝。
      修普诺斯和达拿都斯毫无疑问地在祭典重逢。
      他们当时正好陪伴各自的少女在广场上闲逛。
      克琳娜嘴里叼住一片腌肉,左手握住一件奶油甜馅煎饼卷,闪闪发亮的糖霜像是她裙摆的珠片装饰,至于她的右手则握住一只蜂蜜蒜粒烤鸡腿。小姑娘吃得好不愉快,不曾注意到身边的少年一直盯住她的双手,苦无跟她牵手表明心意的机会,只能憋屈地替她拿着一碗杂菜奶油汤和一杯淡啤酒,自个儿生闷气。
      住在她的家差不多有一个月,其实他已经不想再特别寻找甚么新娘,偏偏小姑娘硬是把他拖出来,好让他多认识几个女孩子。
      他心烦意乱地望向广场的另一端,不经意看到已经一个月没见的双生兄弟。
      修普诺斯端着一杯的葡萄酒,站在帕西忒亚的身边,不时低头温柔地凝视她,像是看不够似的,偶尔忍不住抬手以指疏理她的亚麻色发丝,抹抹她的嘴角。怀抱罂粟花的少女此时总是禁不住抬头,把手中的一件柠檬奶油霜罂粟籽蛋糕送到他的唇边,红着脸直接喂入他的口中。
      两对年轻的情人迎面碰上。
      可惜冤家路窄——
      「又是你们吗!?修普诺斯!达拿都斯!」
      嘉米尔一族的年轻双生子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们身边,打断了他们的重逢,几乎在同一时间断定他们身边的两位少女是被他们骗来的。白礼和赛奇一直以来对于这对异国的双生子没有甚么好感,更加觉得他们一直胡乱使用力量、制做各种麻烦。
      「别以为把翅膀藏起来就不认得你们!」
      帕西忒亚和克琳娜被客气地请走问话,兄弟俩则双双关入牢狱之中。
      好端端的约会泡汤了。
      修普诺斯斜倚在墙角,指尖捏住一朵红罂粟,是分别之时帕西忒亚所送的,那一刻她好像快将落泪,唯恐今后无法再与他相见。达拿都斯烦躁地来回踱步,最终挫败地盘腿坐在地上,和双生兄弟大眼瞪小眼,对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们逃出去吧,达拿都斯,带着我们各自的新娘回家。」
      「那赌约怎么办?」
      「平手,之后我们互相给对方送结婚贺礼。」
      金发少年凭空抽出了一支长笛,兄弟瞬间了然,伸手往虚空中掏出了竖琴。
      双生子奏出的乐曲催眠了狱卒,召唤而来的亡魂为他们打开牢狱,以白礼和赛奇眼中的所谓不祥邪恶力量,逃脱后悄无声色地顺利回到了帕西忒亚和克琳娜的身边,各自牵起钟爱的少女,连哄带骗地说服了她们前往他们的国度一看。
      「所以你们是怎样逃出来的?」
      「不清楚,也许是双子神的庇佑吧。」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是不打算那么快把秘密告知未来的妻子。
      起码,他们不约而同地想,等到婚礼结束后,还有很长的一段日子可以慢慢解释一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海皇神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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