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海皇神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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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2
德尔斐附近树林。
柴枝和枯叶燃烧时霹雳啪啦作响，不时穿插蟋蟀的叫声和鸟鸣，微风宁芙和森林宁芙或许碰巧在这个星夜很是活跃，隐没于黑暗的树丛偶尔更加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彷佛是一众奥瑞艾(Aurai)和德律阿得斯(Dryads)在夜间嬉戏玩乐，窃窃私语地讨论在林中空地一隅散发不祥气息的的不速之客。
扭动的火焰如同是来自上古的原始舞姿、以尚未成形的粗糙祭拜、围绕着重回大地的火焰以此记念和感激为他们盗火的普罗米修斯。星星点点的火花闪烁又消散，灰烬扬起，肉类逐渐熟透的香气飘散，是自火种出现后一同降临世间的另一重美妙气味，在食物入口之前，诱惑味蕾的存在，勾出人类最为原始的本能之一。
冥界的三位判官围坐在篝火旁边，拉达曼迪斯最为沉默。
一开始他是不愿意出来的。
冥王陛下依然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至于在二十五年前换上人类肉身、本应留守大地安排圣战事宜的双子神，不知为何，最后是一个长期在神殿休养，一个则整天待在梦界。虽则所有的魔星觉醒得七七八八，足以勉强维持冥界的日常运作，但是他的两个兄弟依然故我，趁机抛下工作离开冥界，被他逮个正着，就直接把他拖出来，美其名忙里偷闲。
……这些年间，他越发希望当年追随冥后的特里普托勒摩斯尽快返回冥界。
至少第四位判官非常可靠。
「你们的烤鸡很香!」
陌生的小姑娘突如其来从一棵树后探出头来，直勾勾地盯住叉在树枝上滴着肉汁的烤鸡，眼神比起篝火更加炽热，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烤肉的渴望。她看来应该是在附近扎营的旅人，不过十来岁左右的样子，灵魂感觉很是纯洁干净，又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气息，因此他们才一时没察觉到她的靠近。
「那个……我有带钱，也有些糕点和面包，可以用来跟你们换一小块鸡肉吗?我只要一小块就好。」
她倒是坦白又诚实，落落大方地道出了自己的来意，亮出了几个钱币和篮子里的点心，明亮的粉色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米诺斯和艾亚哥斯相互看了一眼，并没有觉得她有多可疑，毕竟审判的灵魂多了，自然也是轻易看出对方话语中到底有几分真挚，她就一个半夜嘴馋、胆子太大到处蹓跶的普通小女孩而已。
「有酒吗?」
他们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忘记带上最重要的东西。
「有!」
小姑娘嗖一声没入草丛，一会儿后就抱住三壶酒跑回来，又惊又喜地看到那个长发的男人果真遵守承诺，还给她递上一只鸡腿，她高兴地道谢，直接掏出手帕把热腾腾的鸡腿包起来。拉达曼迪斯离她最近，不经意瞥见她的手腕内侧有一个淡淡的星形胎记，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深思，注意力马上被手帕上的家徽刺绣吸引了过去。
三叉戟、海浪波纹。
科林斯的梭罗家族。
听闻梭罗家主同父异母的弟弟在半个月后娶妻，家族上下不论直系抑或是旁支也不得不赶回主家参加婚宴。
趁机打探一下消息也好，毕竟从她的斗篷的衣料、手帕精细的刺绣和蕾丝看来，她在梭罗家族的地位应该不差。
眉开眼笑的小姑娘正准备离开，听到他们邀请她留下，顿时变得警惕。
「你们要是敢对我干甚么的话，你们会死的。」
「你这小丫头胡说甚么?」
「我才没有胡说!就是因为这样子，我才被送去德尔斐学习，每年才回家两遍。他们都说我被死神诅咒了，我倒觉得这是死神的保护!惩罚那些图谋不轨的人!」
她的话特别多，对方随口问一句，她就毫无戒心地回了好几句，然后拨开了一缕垂下来的粉灰色长卷发，忿忿地咬了一大口鸡腿，挥了挥手，一溜烟地跑走了。
当时他们并没有特别在意，事后才惊觉惹上麻烦。
……
一星期后。
阿卡迪亚(Arcadia)。
戴丝波茵娜(Despoina)神庙。
凌碎的阳光穿过树荫，一群系上绿腰带的白裙侍女在流动的光影之间有条不紊地采摘石榴，饱满硕大的深红色鲜艳果实从她们的手中落到脚边的藤篮。此时有信使越过神庙的结界，穿过神庙附近的石榴果园，直接来到了在河边抱住陶制长颈瓶汲水的侍女长身边，把封蜡的羊皮卷交出。
侍女长低头一看火漆印上的家徽，神色凝重，示意一个侍女接手汲水的工作，匆匆返回神庙。
翠绿的长春藤缠绕最外围的每一根爱奥利亚式柱子，每一根金边柱子的基座绘有花叶纹饰，和神殿上方的山形墙和横饰带浮雕相互衬托。充满自然气息的装饰一直延伸至神殿内部，墙上间隔装有葡萄藤、有翼蛇龙、丰饶之角等的雕塑壁灯，每一盏皆点燃一根刻有麦穗的白色蜡烛，整座神殿充满光明和花香。
所有典雅的装潢在神庙深处戛然而止。
位于神庙中央的主殿占地广阔，地面镶嵌蓝绿色的马赛克瓷砖，铺设成繁复的图纹和古希腊符咒。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背对大门入口跪在祭坛前，她头戴以石榴花编织而成的红艳花冠，金色的波浪卷发披散在烫金的雪白长裙，如同黑珍珠的眼眸安静地凝视祭坛上蒙了面纱的的女神石像，专注完成今天的祭祀仪式。
神话传说中，德墨忒尔在贝瑟芬妮失踪期间，在阿卡迪亚和波塞冬以马的形态结合，最终诞下意思为｢女主人｣的戴丝波茵娜、以及神马阿里翁(Arion)，唯有参与秘仪的人才得知戴丝波茵娜的真名，但事实上，甚至连这一位和女神同名的女祭司，也不知道戴丝波茵娜的真名，只能继续以女神的别名称呼。
这一座神庙不同于其他供奉戴丝波茵娜的圣殿，从不对外公开，鲜少有外人踏入，差不多每隔十五年左右，神庙就迎来和德墨忒尔之女同名的年轻女祭司。她负责主持每天的祭祀仪式，供奉女神，以及看守神庙最为重要、绝对不能打开的宝物，而这一个神圣的秘盒(Cista)长久以来就安放在端坐宝座上的神像的右手之中。
听闻此为农神的旨意，于是千百年以来，神庙一直维持这一个传统。
「戴丝波茵娜大人。」
侍女长递上羊皮卷。
「科林斯的伊斯米亚神庙(Temple of Isthmia)传来急件。」
——梭罗家族遇上海难，波塞冬的女祭司和梭罗家的准新娘如今下落不明。
Part 3
意外传出后，科林斯上下哗然，他们无一或担忧、或嘲讽、或害怕地觉得，说不定此为海皇拒绝继续庇佑梭罗家族的恶兆。众所周知，梭罗家族发迹于科林斯，先祖据说可以追溯至神话时代，是希腊如今所余无几的古老世家大族，因此科林斯得以不受外界影响，继续维持古时的风俗面貌。
没有人胆敢得罪富可敌国、有如神助的梭罗家族。
他们擅长航海，长年以来在世界各地做生意打交道，贸易频繁，传言说他们的商船不论是遇上风暴、海盗、暗流，最后也能逢凶化吉，平安返航，彷佛是得到海洋的祝福和保护。没想到这一次不过是按照梭罗家族传统，由波塞冬的女祭司陪同准新娘坐船出海、朝科林斯方向祭祀，中途竟然失事沉船。
两位少女现在仍然不知所终。
人们纷纷表示梭罗家族受到诅咒。
这也许就是海皇动怒、降下神罚。
前任梭罗家主并没有按照传统迎娶一名希腊女性，反而爱上了一名信奉异教的爱尔兰末落贵族少女，猝不及防地把她带了回家，又全然不顾家族反对，先斩后奏和她结婚生子，更加以妻子的母语为长子取名涅赫坦(Nechtan)——爱尔兰神话中的水神，听说是波塞冬罗马别名涅普顿(Neptune)的异族发音。
可惜好景不长，那一位爱尔兰少女在一次意外过世，前任家主不情不愿地迎娶了家族长老安排的希腊少女续弦，从头到尾没有对第二任妻子表现出丝毫喜爱，新婚之夜过后就不再和她接触，直接把她送到了忒拜的别墅。直到听闻她难产而死，才把那一个先天体弱多病的次子接回科林斯。
长老们为次子命名涅普顿，用意和立场再明显不过，根本是打算扶持这一个孩子成为梭罗家主，拒绝接受一个混血儿。遗憾的是，德尔斐早已预言他活不过十八岁，一众长老不知是不是药石乱投了就想出啼笑皆非的方法、来一招以毒攻毒，直接安排他和家族内一个彷佛遭受死神诅咒的女孩订婚，长大后再择日完婚。
不料如今新娘弄丢了，海皇的女祭司也弄丢了。
大批宾客在意外发生前就已经陆续抵达科林斯，但是现任家主涅赫坦不但没有公布婚礼取消与否，更加一律谢绝访客、没有再公开露面，甚至连伊斯米亚神庙那边要求会面，也遭到婉拒。
此刻的涅赫坦烦躁地坐在金海豚椅脚的宝蓝色扶手椅上，乌黑的卷曲长发随意地以一根发带束起来，他不时远眺海港的方向，然后又烦躁地转过头来，不自觉地摩挲手上的纹章戒指，若有所思。只要他一想到心心念念的美丽女祭司生死未卜，顿时显得越发焦躁，一时也无意理会书房中的两位秘密访客。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伊斯米亚神庙那边我可以帮你摆平。」
「如果有需要的话，圣域愿意提供协助。」
两道极为相似的声音缓缓响起。
坐在松木长桌旁边的两个青年长得一模一样，兄长普路托斯(Plutus)黑发绿眼，弟弟腓罗迈卢斯(Philomelus)黑发黑眼，只是彼此的命运截然不同。前者选择成为侍奉德墨忒尔的大祭司，大部分时间在神庙深居简出;后者则在年幼时前往圣域，成为雅典娜的双子座黄金圣斗士，鲜少和兄长碰面。
涅赫坦这才转头盯住这一对和他同龄的双生子。
「你们应该了解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吧，还有那个甚么死亡新娘的传说再次出现了，谣言一个接一个，除非她们平安回来了，否则事情没可能那么轻易平息的。」
「西西弗斯愚昧、傲慢、自大，所作所为不知在科林斯引起多少谣言，只是以讹传讹的民间传说吧，我在萨莫色雷斯岛(Samothrace)担任祭司多年，从不曾听说死神娶妻的事情。」
普路托斯十指交叉搁在桌上，澄澈的湖水绿眼眸一片淡然，波澜不惊地反驳这种无稽之谈，只是年轻的梭罗家主并没有就此放心。腓罗迈卢斯哪里没看出来，只是不同于兄长一副漠不关心、冷淡至极的样子，他长年累月到世界各地执行不同任务，处事较为圆滑、态度较为客气，适时温和地把话接下去，
「我在圣域也不曾听过，希腊各地也没有这种说法，而且神话中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神祇应该没可能动心吧?」
「但是科林斯的人不知多相信这个传说，一直坚信死神终有一天回归科林斯迎接心爱的新娘。」
涅赫坦这样回答，脸色稍稍缓和几分，无可奈何的表情显示他终于放弃在这个得不出答案的问题上纠缠下去，转而思考当前最为重要的问题。梭罗家族现在正处于命运的分岔口，若然处理不当，家族的名声自此一落千丈，严重一点，甚至有可能触发新一轮的家族内部斗争。
这家主之位也有可能换人。
不过幸好的是，那个和他不怎样亲近的弟弟对于家主之位并无兴趣。
只要把她们找回来就好。
因此近来有不少人看准机会，自荐表示有甚么特殊能力可以助梭罗家解决眼前困境，他想当然是暗中对这些人调查了一番，但那些人感觉都是虚有其表的投机取巧之徒，根本没有一个人真正帮得上忙——唯独今早所见的一对双生兄弟，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绝对是找对人了。
也许某部分原因，还是和他自幼和双生子相处有关。
涅赫坦忍不住再细看这一对黑发的双胞胎，确实和另一对的双胞胎很不一样。
今早他秘密约见的双生兄弟，年纪看来和他们也差不多，一位金发，一位黑发，虽则作神父打扮，却自称是冥王哈迪斯的祭司。这并非甚么奇事，一来作此打扮方便在各地往返，也有不少祭司在外时喜欢作此掩护，二来现在圣域的活动过于活跃，以低调的假身分行事也很合理。
他想了一下，暂时决定不把此事跟两个好友分享。
普路托斯也许不大在意，但是腓罗迈卢斯绝对极力反对。
其实涅赫坦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何腓罗迈卢斯当初选择和兄长分道扬镳、成为雅典的圣斗士，毕竟按道理，他应该侍奉农神德墨忒尔，才不辜负自己的名字——他和普路托斯的名字，明明是取名自神话中、德墨忒尔和凡人伊阿西翁(Iasion)[1] 所生的双生子。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海皇神话(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