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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贵人难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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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后来才知道这个小院,叫凌波别院,在媚香楼后面,归媚香楼所有。
白马东街上都说,东山脚下小院大火之日,正好是柳三娘那里某红牌嫁入豪门之时,楚婆婆这媒可做得好,可救了她老人家的一条命啊。不过这火从何起,却没人谈论。
别人不想知道,那夜险些遭殃的人都很想知道。尤其是被人踢伤了心脉,大夫吩咐及早安排后事的楚婆婆更想知道。
“付布衣,那些人怕是想活捉你的吧。”说着,楚婆婆看了付布衣一眼,转向严小羽问道:“严小羽,你告诉我,他是氐人豪门子弟,与你结伴同行。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他是谁?”
严小羽看看付布衣,对着楚婆婆,支吾难言,几欲垂泪,看着分外可怜。
“好。看来,你今日是不想说了。玖儿,来啊,给我家法伺候。”楚婆婆冲鱼玖儿动动手指。
鱼玖儿一愣,婆婆是不是伤重糊涂了啊?尤蒻冰早回将军府当差去了。这家法?什么家法?她又不真的是她们一族的,怎么会知道。不知道是要炮烙还是要黥面哪?
鱼玖儿体谅了一下老人家愤懑的心情,说道:“婆婆,我看不用了吧,严小羽身上还有伤呢。”
“谁身上没伤!”婆婆一挑眉毛,眼睛一亮。
鱼玖儿看了崔宏一眼,崔宏仿若是不关己,别过脸去,正瞅着严小羽跪在楚婆婆的床边幽幽哭泣。
付布衣走近婆婆作揖道:“婆婆莫要为难小羽了。我乃是王族子弟,本想回到来略阳游历,没想到却遇上要绑我的人,连累了大家。”
楚婆婆愣了,严小羽毕竟年轻,在云门斋里有地位,却没权又没钱,她说付布衣是云门斋里一个出手大方的客人,便一路结伴同行,大概是花了人家不少钱吧。听说前阵子,阳平公来到了略阳,去了梁家,去了将军府,却出乎意料地去了郭家,那可是大秦天王的亲弟弟呀。而在那之前,严小羽刚刚好来她的小院,之后是付布衣。
婆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身体虚弱,但神志十分清明。严小羽,她还真是好大胆,谁都敢拐,她老太婆就不信这丫头片子没游说人家出走。怪不得严小羽急冲冲来投奔她,这付布衣,到底是谁,居然连阳平公都惊动了。
付布衣的坦白,丝毫没有得让大家的谅解,那是敢怒不敢言哪。
一屋子人呆呆愣愣,木讷了好一会儿。鱼玖儿心里说,这王族子弟到处乱走,害的都是别人的性命哪。她自己可真能惹祸上门,居然为了激怒严小羽让他住下,现在呢?是撵走还是该供着。她不由看向楚婆婆,婆婆抬抬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听不清,只见她手一松,闭了眼。鱼玖儿心中大叫不好,蹿过去,一探鼻息,发现是晕过去了,又摸了摸婆婆手腕,这才放下心来。
付布衣与严小羽这两个罪魁自觉地出去了,鱼玖儿揪住崔宏,问道:“他到底是谁?”她刚才一见崔宏眼中无波无澜,便知他是早已洞悉了他的身份。
崔宏不语。
鱼玖儿又道:“有空我要练练那星云流水防贼,崔少爷不介意弹个曲儿吧。”
自从他陪鱼玖儿练了星云流水之后,从未做过一个好梦,他梦中即便是拿个杯子喝水,都要一抽一抽的被呛醒。
崔宏不自觉浑身一抖,说道:“他是秦王的长子,公子丕。”
“劈什么?”鱼百百恶狠狠道。
“丕者,大也。”崔宏见鱼玖儿完全没反应,说道,“曹丕的丕。”说完,还用指头在手心写了丕字。
鱼玖儿终于反应过来,她以为人家叫“布衣”,原来是“不一”,不过她从前真的都念成“不一”。她噌怪崔宏道:“你怎么不早说。”早说破,他早就被推托到将军府去了。
“他不想让你知道,你倒想日日跪他,不嫌太累?”崔宏道。
鱼玖儿一想,倒也是,这家里少个爷,多个劳力,自然好,但私自窝藏他,代价也太大了吧。便转回头道:“婆婆,你知道了吧。眼下如何是好?”
崔宏奇怪了,床那边却传来婆婆有气无力的声音:“柳三娘前些日子说,最近来了不少生面孔。可千万别又找上门来啊。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那个阳平公不会是到郭家捉他的吧。”
崔宏一愣,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小的要挟,老的装晕,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一老一小都变狐狸了呢?他只好说道:“阳平公来得太明目张胆。要捉他的,恐怕另有其人。他们手段阴毒,又躲在暗处,还是小心些好,免得再遭灭顶之灾。”
“那将他交给阳平公好了。”婆婆道。
崔宏又道:“未尝不可。但崔宏只怕,持他的也是王室之人。略阳之地,王公大臣,关系盘根错节,想必是各为其主,我们对此毫无头绪。倘若走漏了风声,人没送出去,反倒被劫走,阳平公一怒,只怕我们也难逃厄运。”
“那想办法偷偷送去。”鱼玖儿道。
崔宏一看鱼玖儿的神色,顿时了然,她必是在想放倒苻丕,拿麻袋一套,到阳平公那儿一扔了事。果然,鱼玖儿一脸“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表情,崔宏听她兀自嘀咕着:“这公羊皮好找,羊皮公上哪儿找去呢。”说着,她像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阳平公岂是随随便便见得了的,而且这略阳氐人势力根深蒂固,关系错综复杂,再算上因王位而起的权势争斗,找苻丕的怕是不少,而谁人阴谋,谁人真心,却又如何分辨。何况这位大爷根本不想自揭身份,只怕见了阳平公还躲闪不及呢。他们住在这烟花之地,每日客来客往,家丁打手里三层外三层,歹人也不好轻易动手,他们出去却也危险。崔宏回到屋里,也是苦思对策。难道平民沾上了权贵,只能被白白牺牲,升天不得,遁地不能,便有了这无奈与悲哀。
他不由头疼起来,走到屋外,穿过长廊,却听到一阵笑声从院子里飘来。
原来是小桃生和严小羽在院子里玩耍。崔少爷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孩子,但就没有见过如此古灵精怪,花样百出的孩子。据说,她见过媚香院厨房里的大婶挂腊肉之后,觉得很有意思,便央鱼玖儿去借尤蒻冰的飞钩。鱼玖儿对桃生几乎是宠上了天,结果可想而知。倘若那冷若冰霜的尤蒻冰知道她的翻墙宝物是这么被用的话,一定会追杀鱼玖儿。
但见那飞钩钩住一个大竹篮,竹篮里坐着乐陶陶的小丫头,飞钩上的绳索绕过一根粗壮的树枝,那一头由严小羽拉着,她脚踩绳结,绳索在她手中拉了又放,那竹篮带着小姑娘的笑声,陡然升至树梢,陡然接近地面,看上去好不危险。崔宏他暗自为桃生捏了把汗。
“崔少爷!”桃生见到崔宏站在那里,马上甜甜巴结道。
严小羽忙放下桃生,对崔宏灿然一笑,说道:“小羽见过崔少爷。多日未闻公子琴声,小羽十分想念呢。”
崔宏点头微笑,果然不同。鱼玖儿也会这么说,但通常后果让人心惊肉跳,而严小羽该温柔时温柔,让人舒心,让人赏心悦目。严小羽正陪着桃生玩,穿便很随意,如此卖力,他差点以为是鱼玖儿呢。
有时候,他也疑问鱼玖儿是不是严小羽的族人,虽然鱼玖儿相比之下,是太过的白皙了点,但两人逞凶斗狠的时候是如此合拍,连面目轮廓都有些相似之处。嗯,的确有些神似。
“鱼玖儿呢?”崔宏问道。
严小羽笑道:“玖儿她,大概是去找付公子了吧。她还真是爱瞎操心哪。”
这时,只听桃生叫道:“羽姨,羽姨,快点来。要拉高一点哦。”
严小羽顿时笑得尴尬,她向来自诩是如梦似幻的精致美人,何时做过怎么粗鲁的事,可桃生大眼睛眨眨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只好答应顶替鱼玖儿做了苦力。她如此爱惜羽毛却被这一大一小败坏得一干二净,真是她的克星。
而严小羽料得一点都没错,鱼玖儿的确在找苻丕,柳三娘见了她那副不找到绝不罢休的模样,还真怕她要一间间房找过去,便领了她去,苻丕大清早居然就坐在那儿喝酒呢。这间房还算是素净,不像她刚才抬脚踹进去的那间,花红柳绿的。这房里的案几上摆着一只花瓶,里头插这几枝雪白的栀子花,浓香袭来,倒冲淡了不少酒气。
“苻……大哥,喝酒呢。”鱼玖儿笑着说道。
“坐。坐。”苻丕示意她坐下,“桃生怎么没跟着你?”
“严小羽陪她玩呢。”说着,鱼玖儿想了想又问道,“苻大哥,可有孩子?”
鱼玖儿听说苻丕大概十七八岁,可能还是秦王的儿子,跟草寇的自己一比简直如天上神仙哪,本来激动地想问他男妾女妾各有几名,最后还是忍住了。
“有。”苻丕答道。
“几个?”
“两个。”
哦,还是抛家弃子出来玩啊。鱼玖儿连忙收敛起刚才那一副打听闲事的大妈嘴脸,换上一副天真的神情,说道:“苻大哥是如此尊贵之人,怎能同我们一样在市井厮混。”
“玖儿,你年纪尚小,又在山间无拘无束的,怎知豪门子弟的难处啊。”苻丕叹道。
“啊?”鱼玖儿不由得抑郁了。有难处,还不是王子您赐的?敢情这豪门高高在上的,看惯了人家给他们做奴才,当炮灰啊。
苻丕错将她一脸无奈看成是疑惑,徐徐说道:“你是女子,女子无才便是德,文韬武略、建功立业这些事,你不会懂。你是婆婆唯一的弟子,婆婆待你如珠如宝,从不拿你和人比较,可是让人羡慕啊。”
鱼玖儿心中感触良多,关于女子,难道男子心中都是这么想的?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她虽然早不指望风靡万千公子,但像她如此有德的女子,也没见落什么好啊。想着,鱼玖儿说道:“也不全是如此。”她又安慰苻丕道,“苻大哥文武双全,否则我们也不能从东山脚下轻易逃脱。”当然,她厚着脸皮忽略了自己有拍马屁之嫌。
“玖儿,你过奖了。”苻丕说道,“我自幼爱武,韬略不如叔叔,父亲总说我是一介武夫。”话语间,他虽有些失意,但仍对自己行走江湖的功夫透出隐隐自信。
鱼玖儿心说,她自己连字都常常只读半边,难道人家也说她是一介“武”女?
苻丕目光真诚,很难让人怀疑这肺腑之言,鱼玖儿顿觉做王子压力太大,人生悲哀,还不如做颗丸子算了,反正都是任人搓扁揉圆。不过,她忽视了最重要的事情,权欲人人都有,只是有些人格外淡薄罢了,无权之人通常不敢想象权的好处,何况是生杀大权。
而苻丕出身高贵,只知身陷其中被压抑了自由,却不知有多少人艳羡觊觎他的身份。这年轻倔强的少年(两个孩儿的爹,该算大叔?)也只是一时想不通,但很快便会明白失了这张护身符后是会万劫不复的。而成王败寇可能只是两个人的游戏,却能够埋葬许多人。
两人皆是以诚相待,但真诚并不能逾越所有的鸿沟,同一个天下,身份与地位的不同正为他们衍生出的完全不同的生命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