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泪》一灯人著梦

20、古中如梦，何曾梦觉

　　第二日一早，叶荀就写信给圆赎和尚，询问小锦目前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
　　在等待回信的时间里，叶荀整日都陪着小锦在京都玩耍。他留心观察着她，时间一长，心中的疑惑却难免更深。
　　这日他与小锦正在街市上走着，忽然有家仆找来，回禀说是有回信了。
　　叶荀闻言点头，转过头见小锦眼中仍有兴致，就吩咐杨婶继续陪着她，自己和小仆家去。
　　回到府中，管家恭敬的将他迎到大堂。只见大堂上站着一人，僧衣僧袍草鞋，听见动静后转过头来望向他，目光中悲悯多过怜惜，双手合十与他见礼道：“阿弥陀佛，叶施主。”
　　叶荀一惊，赶紧上前几步回礼，讶异道：“圆赎大师！怎是你？”
　　圆赎和尚瞧了一眼随侍在旁的管家，管家识趣的退下去了。
　　圆赎和尚道：“阿弥陀佛，老衲见到叶施主的信，特来一趟。”
　　“大师何必劳苦一趟？”叶荀先请他在客席坐下，然后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来，问道，“不知大师亲来一趟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不方便在信中告知吗？”
　　圆赎和尚一叹，看着他道：“既然入梦，何苦梦醒？”
　　叶荀身子一震，颤声问道：“大师这话是何意思？”
　　圆赎和尚轻拨佛珠道：“叶施主，想必你多少都已察觉到，此小锦非彼小锦。”
　　叶荀沉默了一瞬，艰难的分辩道：“可是这没道理，她记得过往的一切！她，她只是神魂有些残缺罢了，你怎能因此就说她不是小锦？”
　　圆赎和尚道：“阿弥陀佛，叶施主你若心中真是这般认为的，又何苦写信向老衲求证？”说着又叹道，“天谴之下，再无神魂！叶施主心心念念的那位小锦姑娘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灰飞烟灭了，如今的‘小锦’不过是条修为百年的小鲤鱼，不知因着何种际遇提早化作了人，又凑巧有了那些记忆罢了。”
　　叶荀虽说最近隐隐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可如今听圆赎和尚直接了断的摊开来说，仍旧有些受不住。他红着眼使劲摇头，道：“不是的，大师。她真的是小锦！小锦那么善良，怎么可能真的就消失于天谴之下了呢？不可能的！”
　　“阿弥陀佛，世人多苦于情，但这又是何必呢？”圆赎和尚摇摇头，道，“倘若叶施主今生就如此活在了梦境中，不曾有过怀疑，也是一桩好事。可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事实，却为何还要自困？”
　　片刻后，圆赎和尚斩钉截铁的道：“小锦姑娘死在二十年前那场天谴之下，就算当时神魂尚在，她也绝不可能转世到一条已有百年修为的小锦鲤身上！”
　　叶荀闻言缓缓跌在地上，低声嚎哭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
　　要让他再次确认她不在人世的消息！
　　他明明只求她活着，可为什么她却不可以活？
　　圆赎和尚见他这般癫狂模样，站起身来悲悯道：“阿弥陀佛，既然入梦，何苦梦醒？”说着摇头往外走，不一会儿就没了他的人影。
　　既然入梦，何苦梦醒？
　　既然入梦！何苦梦醒！
　　...
　　“何必入梦！何必入梦！”叶荀俯在地上痛哭不已。
　　管家吓得跑进来，却见叶荀仿似一刹之间衰老了许多，他一吓，赶紧去扶。
　　叶荀任由他扶起，痴癫的笑起来，泪却如雨下。
　　管家吓坏了，一边费劲支撑着他站稳，一边小声劝道：“老爷，您还好吧？要不要去请姑娘回来？”
　　他见平日叶荀对小锦几乎言听计从，心想此时若有小锦来劝慰，也许会见效很多。
　　却不料叶荀听见这话，当即悲痛的甩开了他搀扶的手，自己几步踉跄又摔倒在地上。
　　“呜！都怪我！都怪我！我竟然连真假都分不清，小锦若有知，定会怨我！怪我！”叶荀哭断衷肠，“都怪我！啊啊啊！”
　　管家赔笑道：“怎会呢，小锦姑娘怎么可能会怨怪老爷呢？”说着，又去搀扶住他，细心道，“老爷，天冷地凉的莫要受了寒气！”
　　叶荀又狂哭过了一阵，待心里终究是平静了一些后，他用有些嘶哑的声音吩咐管家道：“你去将姑娘请回来罢。”
　　管家却有些不放心，担忧自己走开后他会做傻事，因此犹犹豫豫的没有应下来。
　　叶荀见他半天没有动作，自嘲一笑：“还不去？”
　　管家见他状态极不稳定，连忙先应了下来。

　　待小仆们得了令寻回小锦后，叶荀已经收拾好心情端坐大堂之上。管家小心的侍立一旁，他看叶荀不发一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小锦与杨婶笑语晏晏的走进大堂，她一瞧见叶荀，松开杨婶的手就要像从前那样往跟前凑。
　　杨婶却发现叶荀不像以前会下来迎，心下一凛，赶紧上前拉住小锦，赔笑道：“姑娘，您累了一天了，先坐着歇息会儿吧。”说着，手上使劲将小锦拉到客席坐下。
　　叶荀的手随意一挥，管家立刻一躬身，与旁人一起退了出去了。
　　如此，堂上只剩了叶荀与‘小锦’二人。
　　‘小锦’笑嘻嘻的站起来，问叶荀道：“先生，你今日怎么了？”
　　叶荀无神的双眼一动，看向她问道：“你到底是谁？”
　　‘小锦’一愣，无辜道：“我是小锦呀！”
　　叶荀闻言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却又哭出来，他手指‘小锦’，眼中隐含怒意：“你不是！我的小锦已经死在二十年前！死在天谴之下！你为什么要假扮她？！为什么要给我一个假象？！”说着呜咽道，“为何！为何！我叶荀一生到底做了什么孽？二十年前让我失去一生挚爱，二十年后，又让我陷进梦中，再度情起，却是错付与人！”
　　‘小锦’懵懵懂懂的听他说着，忽然脑中一阵剧痛，她不由得双手捂住脑袋，痛苦尖叫起来！
　　脑海中似乎有两种记忆同时向她袭来。一种记忆里只有深蓝一片海，她无知无觉的在海中游着，忽然有一日夕阳的一束光照进海里，照到她的眼前。她随着那一束光一直游一直游，最后游到浅海处，突然就想跃出海面去看一看。而另一种记忆正是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做仿照而做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后一种记忆是她的。
　　她就是小锦呀！
　　但听先生所言，她并不是小锦。
　　那么她又是谁呢？
　　想到此，她的头又疼了些。她跪在地上紧紧捂住脑袋，眼睛却迷糊的去看叶荀，想问问他，她到底是谁？
　　叶荀却不看她，站起身，苦笑一声：“罢了罢了。”说完绕过她，往外走去。
　　她听见叶荀在堂外似乎说了些什么，外面顿时闹腾腾一片哭声劝声...
　　她是无力再去看，脑中剧痛令她分不得神。良久后，她跌跌撞撞的走出府，没人来拦住她，她就捂着头慢慢的不知所措的向前走，最后走到一处野地，脚下被杂草一绊，顿时摔到在地。
　　她吃痛的缩起身子，目光在疼痛中渐渐失去神采，身子也慢慢的不再翻腾。
　　片刻后，她忽然消失在野地上，一条小锦鲤却挣扎着落在原地。
　　这是一条黑斑锦鲤，因没有水，摆动几下后也不再有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