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Chapter09 ...
-
书书并不想承韦麟的情,翌日清晨,她坐车回县城。
下午她回来,穿过院子时,正碰见韦麟和一群人在喝酒,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是人群的焦点,身边永远花团锦簇的,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放浪模样。
书书暗自佩服他的镇定无耻,她想,她对这个人永远不会有半分好感。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那个人总是长久地、温柔地注视着她,看着她上楼,进门,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第二天,书书再度坐车回县城,她做好了单枪匹马去牯藏节的准备,但仍希望在程序上是合理合法的,只是政|府部门的办事效率总是那么让人焦心,一封新的介绍信她来回跑了好几趟,还没有拿到。
回来时,露台上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正在放烟火。一朵硕大的金色菊花在空中绽放,叶子像无数道光流四下散开,又是一朵大波斯菊冲天而起……头顶瞬间铺满五色流光的颜色,空气里却都是刺鼻的硝烟味。
不时有燃烧后的灰烬坠落在她身边,书书皱眉,抱紧手臂,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东西。烟火很美,但她不喜欢,准确的说,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她都不喜欢。
这些人成天不是喝酒就是喧哗,成什么样子嘛。视线匆匆掠过,书书一愣,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今天没在?
谁要管他在没在呢。
书书很快移开眼睛,快步回房。两地来回的跑,她也有点累,在疲惫的驱使下,书书在漫天烟火的炸裂声中睡着了。
她的梦境很甜美,细软的白色沙滩,阳光明媚,翡翠般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有人牵着她的手漫步,虽然看不清他的长相,可他说话的语气,手指轻轻拂过她发梢的动作,都是如此温柔。
在这个梦里她是幸福的。
画面忽地一转,充斥在脑中的是女人无休止的尖叫和哭泣,女人拼命砸东西,小女孩坐在满地的碎玻璃渣中,抱着膝盖,埋着头一言不发。
后来女人出去了,房门被锁住了。隔着老式防盗门的栏杆,还能看见女人在门外抽烟的身影。电风扇突然停止转动,小女孩坐在地上不明所以,很热,插线板上噼里啪啦地冒着火星,很快,床上的纱帐烧起来了。
整张床都烧起来了……火舌四窜,整间屋子都要烧起来了……四面八方都是浓烟……
小女孩扒在门前,边哭边喊,一下一下地拍着门,大门从外面反锁了,门外站着的女人并没有离开,她充耳未闻,涂着鲜红唇膏的嘴唇一开一合,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那缕青烟随即消散在房内溢处的黑色烟雾里。
女孩绝望无助的哭声犹在耳边……不,不可以这样,书书在梦中尖叫,快去救她。
她浮在半空中注视着这一切,在滚滚浓烟里看见女孩仰面哭泣的脸,突然如坠冰窟,那是……三岁的她。
是她自己身陷火场,是她在绝望嚎哭……灼热的巨浪涌过来,她呛得不行,温度越来越高,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呼吸困难,皮肤上都是灼烧感,视线越来越模糊……不,这是梦,是梦,快点醒过来……
醒过来啊……在梦境里还残留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书书拼命咬自己的舌尖,刺痛、混沌、窒息……各种感觉交织在一起,书书艰难地睁开眼睛,她全身脱力,一身的冷汗,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热浪。
心脏骤停!
火光,还是火光,四面八方都是火光,她的房间在燃烧,地板上的黑烟直冲天花板,不,这还是在做梦吗,书书挣扎着下床,腿好似灌了铅,眼前全是重影,她晃了晃,栽倒在地。
怎么会那么热,那么烫,就要窒息了……
原来她一直被困在那个噩梦里没有逃出来……
为什么这里还有吉他,会不会一起被烧掉……
……
凌晨两点,韦麟突然惊醒。外面是纷沓的脚步声,尖叫声持续不停。他推门出去,巨大的恐惧在一瞬间席卷了他。
他对面那间屋子正在熊熊燃烧,火光照亮半边夜空。那是……书书住的地方。
大脑空白了半秒钟,韦麟冲出去。
火势正在蔓延,从书书的房间烧往两边,这是栋回字形的楼,房间多是木质结构,烧起来很快,每条走廊的衔接处用石壁隔开,火灾暂时没有祸及另外三面。现场黑烟滚滚,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只穿睡衣狼狈逃跑的住客,楼梯间上下涌动的人影,一盆一盆的水从失火走廊两侧泼进去。
没有人敢靠近失火的中心地带,温度太高了。
这种地方没有消防队,也没有水车,等着手工灭火,怕是全都要烧完了。
韦麟劈头抢过一盆水,从自己头上哗啦倒下去,接着就往火场里冲。
身后有人死死拉住他,“喂,你找死啊。”
“滚开。”韦麟急红了眼,看也不看,抬脚就踹。
维克多被踹在地上,却不放手,“你别去送死,已经在救火了。”
“滚,滚。”暴怒之下,韦麟大吼,脖子上的青筋蛇一样跳跃。
旁边的人也死死按住他,“年轻人,你别捣乱,我们已经在救火了。”
水一盆盆地泼下去,火势却没有丝毫减缓,浓烟呛人,门梁燃烧着崩塌。韦麟被四五个人拖出去,眼睛红得要滴血,他咬着牙,转身,突然撞翻最近的一个人,再度往火场冲。
他决然的姿势,像某种嗜血的疯狂凶兽,谁也拦不住他。
高温噬舔过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个毛孔每根神经都要爆炸,他伏在浓烟下前行,感觉自己即将融化,但他不能放弃。
他的女孩还在里面。
终于摸到房门了,火光和黑烟遮挡他的视线,韦麟大喊:“书书!”
没人回应!
血管里要凝出冰渣子来,韦麟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一头撞进去。
“书书!”
“书书!!”
“书书!!!”
浓烟像硫酸一样腐蚀双眼,烈焰在身边燃烧,韦麟疯狂大吼,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形。他从未想过,自己也可以害怕成这样。
还没有找到她。
又是一根门梁砸落,什么都看不清,韦麟弯低腰,在地上一寸一寸搜索。
他不想再次失去她,找不到她,他就留在这里陪她,她以前还怕打雷,现在一定慌得不行。
脚下踢到一个软软的东西,韦麟心脏缩紧,忙伸手去摸,果然是书书。他松了口气,随即心又吊起来,她晕过去了,不省人事。
大门已被堵死,这里随时有可能崩塌,韦麟抱起书书,凭感觉往浴室方向跑去。天花板上燃烧的水晶吊灯,砰的一声,砸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
浴室是砖石材质,暂时没被烧到,韦麟被烟呛得急咳了两声,他小心地把书书放在浴缸,再把浴室门缝全堵住,又沾了冷水轻拍书书的口鼻。
她脸色煞白,双眼紧闭,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蜷成一团不停地抖,身体发烫额上却沁出层层冷汗,好在还有一点微弱的鼻息。
她这副模样,韦麟心疼得心脏直抽搐。他替她拭掉冷汗,俯下身轻轻唤她,“书书。”
他听到一些微弱的呢喃,声音低如蚊蚋。韦麟贴近她的嘴唇,在她牙关颤抖的间隙,听到她翻来覆去的那一句话。
她在说,别丢下我。
韦麟愣住,有什么苦涩的液体就要从眼中溢出,他紧紧搂着书书,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颈间喉结耸动,“书书,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她害怕的时候,从来只会说这一句话,以前是,现在也是。
浴室温度逐渐升高,有浓烟渗进来,呼吸开始变得困难,不想办法离开的话,他们不会被烧死,倒很可能会被呛死。
韦麟亲吻他的女孩,“书书,我不会丢下你,我会带你一起活下去。”
……
维克多对着火场欲哭无泪,韦麟已经进去五分钟了,万一他有三长两短,跟媒体歌迷交代还是小事,对着他身后那个庞大强悍的家族交代才是问题,他可是大财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冲着身后几个高大的黑衣人挥挥手,“快点,快点想办法。”那是跟着他们过来隐形保镖。
*
接近黎明十分,火势终于被控制住了。韦麟并不关心这些,书书被救出来后,他就只在乎一件事,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随行的医生检查过了,她身上没有其他伤,一直昏迷不醒可能是火场吸入过多毒烟导致。
昏迷中她仍在不停地发抖,韦麟突然伸手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他已经知道起火的原因了,露台下坠的烟火,还有满地狼藉的酒水,就这么烧起来了。首当其中的就是书书的房子,位于露台的正下方,观赏风景位置极佳,是他换给她住的。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那句“别丢下我”他听她说过一次。他们确定恋爱关系的那个暴雨夜,飓风过境,世界就要沦陷,他搂着她入睡。半夜他被雷声惊醒,怀中的女孩不住发抖,半睡半醒之间她嘴唇颤抖,她饱含恐惧的声音说的是,“妈妈,别丢下我。”
他把她从噩梦中唤醒,亲吻她的嘴角许下自己的承诺,永远不会丢下她。
可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两次。
韦麟一拳捶在墙上,他眼底泛着红血丝,下巴上生出青色胡茬,完全不复往日的俊美潇洒。这一次他没办法像上次一样,轻易带她逃离噩梦。韦麟拎了热毛巾,再次替她拭掉额上冷汗,还是不放心,又用手试了试她身上,触手一片湿冷。
她身穿的那条白色睡裙,已被沉沉冷汗浸透。得替她换衣服,可他的随行人员里没有女性人员。
就算有,他也不放心。医生来检查的时候,也是隔了些距离,检查她的内脏有没有受伤,因为他说,其他地方他检查过了,没有外伤。
她的行李箱在火场被找到了,虽被烧得半焦,但衣服都还在。韦麟找出一条同款的白色睡裙,用还能动的左手把书书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再把她的旧睡裙从头上扯下来。
很不方便。
各种意义上的。
他现在只有左手能动,右手在抱着她出来的时候受伤了。旧睡裙被扔在一边,韦麟看了一眼书书,转过头去。
她此刻只穿内衣,光裸的皮肤似上等的薄胎白瓷,华美的黑发流水般倾泻下来,极致的白与黑,即便昏迷她仍有一种惊人的孱弱的美,如同狂风中花枝上颤动的玫瑰。
他不该多看,至少不是现在。即便只是极快地一瞥,韦麟还是看见她胸口那颗朱砂小痣。
曾经替她作画时,手指抚过她纤细的锁骨,下滑,再下滑,滑进她的胸口,偏左一点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痣,他摸了很久,问,那是什么?
她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来,双手搂住他,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一颗小痣,红色的。”
极细极艳的一点红,点在她瓷白的皮肤上,他现在看见了。那时,他手术后醒来,第一眼看见的不是她,是某个自称“书书”的女人,他不信,纵然五官可以整,但是骨骼比例怎么也整不出来。那不是她。
冒牌货试图色|诱,对着酒醉的他一件件脱衣服,他冷眼看着,没有那一点点红,最后一点不确定也消失了,随后他叫保镖把几乎半裸的女人丢了出去。
韦麟闭上眼睛,摸索着替书书脱掉内衣。纵然他们曾在深夜里缠绵至此,他仍不愿有一点点冒犯她的举动,至少,不应该是现在,他希望是在她清醒的时候。
替她擦掉全身的冷汗,换上新的睡裙,韦麟扶着书书躺下,她的呼吸平缓了很多,他略略放下心来,吻吻她的额头,坐回床边的沙发上直直看着她。
他陷于无光深渊时,遇见了她,或者说她跳下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攀爬至地面,但那或许不重要了。
她在他怀中辗转呻|吟时,曾附于他耳边轻声说,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是一起生,一起死,一起沦落,你不要背叛我。
时至今日,他从未想过要离开她。